將扯落的頭飾一一放回妝奩中,散落的長發,只用鵝黃的絹帶綁起,然后脫去華麗累贅的羅裙,換上輕便簡約的裝束。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幸福就在眼前,小姐,你真要走?
夜闌人靜,蒼穹如墨,天邊一彎新月仿若銀鉤,清輝冷冽,星稀云淡,黑寂中,風霧暗涌。
側耳細聽更漏聲聲,時辰將近。
凈戈,做我蘇玄墨的女人,龍城的女主人。
門“咿呀”被人推開,小翠探頭進來,目光相會時,她朝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一切都打點妥當,我拿起包袱毫不猶豫地走出房間,小翠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快步緊隨。
后門的家丁已被小翠買通,通往自由的門扉敞開著,無人把守。
小姐!你想干什么?!快把剪子放下!
小翠……不自由,毋寧死。
矮樹下一輛馬車,走近了,門簾被人從里面掀開,他探出半個身子,將我扶了上去。小翠身影瑟瑟地立在月光下,神色似悲又似喜。夏夜濕熱的風吹得一樹木葉飄落,龍城特有的鳳凰樹,尚未到花開的季節,已經散發著縷縷幽香。
凈戈姑娘,在下已經把自己的所有過往如實相告,姑娘是否依舊堅持初衷?
馬車搖晃著前行,“噠噠”的馬音碾碎沉沉夜色,門簾已經放下,但即使閉上眼睛,龍城的街道仍是清晰地浮現腦中。馬車里一片昏黑,沒有窗,看不見來路,也望不到去路,唯有相互碰觸的肩膀傳遞而來的溫暖使我知道,此刻自己并不孤獨。
凈戈,我會叫老鴇好好準備,你就高高興興地等著我將你迎娶過門。
小姐……小翠愿意助你離開。
凈戈姑娘,要走的話越快越好,就是今夜。
醒來的時候,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馬車內的一切。簾子并不厚重,明亮的日光透進來時已經被過濾得柔和,籠罩在他俊朗不凡的臉上,使他的笑容看起來分外溫暖。
“一路顛簸,姑娘昨夜恐怕沒有睡好。”
“不,凈戈覺得一夜好眠。”
我挑起簾子一角往外看去,蒼郁的林木頓時撞入眼中。馬蹄揚起的塵灰猶如薄煙,起起沉沉。
“天剛亮時我們便已經出了龍城,現在一路南下,中午時分應該可以到達下一個城鎮。”他不等我開口,體貼地先行解說。
前事過往與龍城一起被拋在身后,一旦脫下了艷麗的羅裙離開醉夢樓,凈戈便不再是紅塵女子。從今以后,我得償所愿,隱姓埋名,自由自在地過我喜歡的生活。
“周公子,你的恩德凈戈無以為報,下輩子必定……”
他輕柔地按住了我的嘴唇。
“情人也不過是三生三世,如若在下與姑娘下輩子仍能相遇,說明緣分匪淺,到時候,在下不求報答,只求姑娘為在下演奏一曲。”
前世今生之說本就飄渺虛無,不過是恩客們掛在嘴邊的花言巧語,我聽得多,卻從不相信。即使真有輪回,一夢千百年,前生的承諾,早已化作灰飛,煙消云散。誰又曾記著誰,誰又會把誰真的當真?
“凈戈必定謹記此諾。”對于誓言,我總是說得輕易。
然而可以自欺欺人未嘗不是一種幸福,最起碼,還保留有一顆信任別人的心。
也許,我會開始嘗試著去相信他人,因為從今以后,是嶄新的開始——
凈戈周璟,你們逃不掉的。
脆如鶯歌的聲音本該悅耳卻帶著森冷,黑衣裝扮的美麗少女手持殺人利劍一步步向我們逼近。
三尺青鋒沒入他的胸膛,我聽見幻夢碎裂的聲響。
殷紅的血液飛濺到臉上,暖暖的如同他的微笑。
這個曾經患過致命重病,不能沾酒水不能近美色的青年,在這世上,獨一無二。是助我脫離牢籠的命定中人。
一切皆成癡想。
奪過那把鋒利的長劍,我再無選擇。
解脫,不過一瞬間。
花邀,我死也不會放過你的!
那個時候,沉浸在猶如重生的喜悅中的我還不知道,距離那個慘烈的結局,僅有十二天。
我的美夢,只維持了一百四十四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