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歡呼從人羣裡發出, 孔明燈順著風勢徐徐上升,彷彿盛開在腐糜淤泥裡的紅蓮,灼豔華麗。
易翼的視線穿過人羣精確地落到那抹盈盈而立的身影上, 一大幫人圍在一起鬧著笑著叫著, 她卻只是淡然地微笑, 似是樂在其中, 又似是置身事外。
“要不你也過去?”步允楚用手肘撞了撞易翼的肩膀, 她凝望得專注,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我還沒吃飽呢?!币滓砑傺b沒注意到步允楚臉上揶揄的笑容,淡定地伸手去抓鐵絲網上的茄子, 然後發出一聲慘烈的驚呼,到處找礦泉水洗手。
“哎呀哎呀, 新鮮出爐的紅燒豬蹄?!辈皆食镏σ鈳退哑可w擰開, 不斷地衝刷著那隻被燙得發紅的手掌。
易翼噝噝地抽著氣, 暫時沒空理會步允楚的調笑。
滿滿的一瓶礦泉水見底後,步允楚掏出紙巾幫她把手擦乾, 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後發現並不是太嚴重,才又繼續促狹地笑道:“都說愛情是盲目的,我本來不信,但想不到居然有幸目睹一回,真是不信不行?!?
易翼恨恨地瞪她一眼, 只不過那雙向來凌厲的黑眸此刻因疼痛而泛起潤溼的水氣, 雙頰又染上了一大片紅雲, 導致那記本意是警告的眼神帶上了幾分嬌媚, 看得步允楚冷汗淋漓。
易翼將那隻紅燒豬蹄子插進衣兜裡, 一臉嚴厲地警告:“不許告訴任何人?!?
步允楚樂了,擠出奸詐小人的佞笑, 嘿嘿兩聲道:“答應你可以,但我有什麼好處呢?”
易翼一咬牙,心不甘情不願地道:“下週的值班?!?
“兩個月的值班。”步允楚得寸進尺,討價還價。她和易翼是輪流休息的,如果易翼肯頂替她值班,便能夠多出一天假期。
“你獅子大開口??!”易翼此刻的臉紅耳熱純粹是被氣出來的。
“我想原遠知道這件事的話應該會很高興吧,難得你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半個月的值班?!币滓硪а狼旋X地道。
“一個月。”
“連續一個月不給我休息,你想累死我!”
“對噢,你寶貴的休息日是要用來拍拖的喲,作爲朋友,我怎麼忍心你飽受相思的煎熬……那麼,就三週吧?!?
易翼忍著想要吐血的衝動,沉痛地點了點頭,成交。
步允楚頓時喜上眉梢,用竹籤將鐵絲網上的茄子都撥到一次性碟子上,用刀子切開了再倒上燒烤汁澆上麻油最後撒一點辣椒粉,殷勤地遞到一臉黑沉的易翼面前:“吶,請客觀慢慢享用~”
“……”
易翼接過碟子然後放到一邊,習慣性地瞥向人羣中熟悉的身影。目光一一掃過幾張年輕的臉龐,夜太沉,燈太黯,竟沒能馬上找到那人。
步允楚不停地翻轉著已經半熟的肉丸子,通紅的木炭不斷地發出“噼啪”的聲響,火光跳躍著微泛藍色,熱氣升騰,驅趕了秋寒,暖洋洋非常舒服。正當她愜意得幾乎要打瞌睡時,旁邊的易翼卻猛地站起來,火急火燎地衝向河灘邊。
“呃……?”步允楚驚覺不妥,也跟著站起來,就看見圍在河岸邊上的人莫名地騷動著,等到她急急忙忙跑過去時,才聽到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好像沒什麼事了。”“我剛纔聽見噗通一聲,還以爲是有人扔石頭。”“這人也太不小心了。”“喂喂,她好像看不見東西呢?!?
步允楚吃了一驚,拼命地撥開人羣要擠到前面,卻見到大家突然互相推搡著讓道,李明和易翼分別扶著原遠的兩邊胳膊慢慢地從人羣裡走出來,後面跟著甄珠和賈天真。
“怎麼跑到水邊去了?”步允楚發現易翼面色不善,沒敢靠近,跑到賈天真身邊拽拽她的衣袖,小聲地在她耳邊道,“她是易翼寶貝得緊的人,這次你死定了?!?
“不就是想去看看別人放河燈嘛,誰知道她那麼不小心摔進水裡。”賈天真抱著步允楚的手臂可憐兮兮地哀求,“你一定要幫我說些好話,前黑社會發作起來太可怕了?!?
易翼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原遠穿上,再剝掉李明的外套替她擦掉臉上的水漬。原遠凍得嘴脣發紫,裹著易翼的衣服仍舊止不住地發抖,甄珠見狀也連忙脫下外套要披到原遠身上,不料纔剛碰到那兩片瘦削的肩膀,就被一隻蠻橫的手大力地推開了。甄珠毫無防備,被那道力推得踉蹌了一下,差點沒能站穩。
“用不著你假惺惺?!币滓龛F青著臉冷冰冰地吼了句。
走在後面的賈天真和步允楚同時瞪大了雙眼,莫名其妙地看向易翼。
“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她……”甄珠沒敢看易翼的眼睛,低著頭咬著下脣滿臉愧疚地道歉。
“你別罵她了,是我不好,是我提議到河邊看水燈的?!辟Z天真沒想到易翼居然說出那麼重的話,趕緊跑上前替甄珠解圍。
易翼看了賈天真一眼,淡淡地道:“不關你的事,又不是你推她?!?
賈天真一時半刻沒聽懂易翼的話,也沒多想,只是不停地點著頭道:“是啊是啊,我也不知道河邊的人有那麼多,大家擠來擠去的真危險,早知道就不過去了?!?
步允楚要比賈天真心思敏捷,一下子就聽出了點意思,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易翼,你不要神經發作胡亂猜測。”
易翼挑著眉冷冽地掃了眼明顯帶著警告神色的步允楚,再不顧先前約定好的有話好好說,惡狠狠地指著甄珠道:“這次是我親眼見到的,是她伸手去推原遠!”
“我沒有!”甄珠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看著易翼,聲音裡帶了淡淡的委屈,“你冤枉我!”
“我看得清清楚楚,不到你不認?!币滓磉瓦捅迫说爻缰樽呓徊剑@得甄珠慌忙後退。
步允楚再看不下去了,用手指戳著易翼的鼻尖厲聲反問:
“離得那麼遠,人又多光線又不足,你也敢把話說得那麼絕?”
“我視力一向很好,絕對沒有看錯。眼光有問題的那個人是你!”易翼撥開那隻指著自己鼻子的手,憤怒的表情在夜色中更顯猙獰。
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這場爭執,好奇地往他們這邊看來,甄珠望向哪裡都只看到一大羣人竊竊私語著什麼,彷彿所有責難全鋪天蓋地的衝著她一個人來,事件本不復雜卻再也說不清楚,她被人一口咬定了罪名,百口莫辯。
“不然你問她本人,問問看我有沒有推她。”甄珠慌亂地衝到原遠身邊搖晃著她的肩膀,“你告訴她,你快告訴她。”
原遠掉進河裡時不慎嗆了幾口冷水,喉嚨本就難受,此刻勉強張嘴說話,才發了個音,就止不住一陣猛烈的咳嗽。
易翼關心則亂,一邊替原遠拍背一邊口不擇言地放狠話:“你滾開,小心我揍你!”
“想揍她的話先揍我!”步允楚將甄珠護在身後,氣得話音顫抖,“打打殺殺的不就你最厲害嗎,幹掉了一個哥哥不夠,再添一個妹妹又如何?!?
一時間,各人都靜了下來,說出口的話,覆水難收,步允楚總以爲自己足夠理智冷靜,不像易翼魯莽得像個笨蛋,但現在看來,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冷,我們回家吧?!痹h終於停止了咳嗽,蒼白的臉上染上了一絲嫣紅。
易翼摟緊了她一語不發地往前走,步允楚安慰似的摸了摸甄珠的頭髮,勉強對滿臉震驚的李明笑笑道:“我們去收拾一下東西,不烤了?!?
“啊,嗯,好的。”李明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究竟的好時機,所以只是應了一聲,沒有說多餘的話。
爐火依舊旺盛,架在鐵絲網上的肉丸子被烤得有點焦黃,散發出濃郁的香味。步允楚拿了起來遞給甄珠:“不要浪費食物,這個給你?!?
甄珠搖搖頭,沒有去接。賈天真走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緊緊地握著,什麼都沒有說。甄珠看她一眼,僵硬的頸項稍稍放鬆,無需語言,卻能明白賈天真想傳達一些什麼。
步允楚一邊吃著肉丸子一邊看李明忙碌地收拾東西,放在爐子旁的那碟茄子肯定已經涼了,說不定還有蒼蠅在上面停留過。她走上前去一腳踢翻那碟子,又不肯罷休地多踩了兩腳,沙泥和醬汁混在一起粘到鞋子上,步允楚從齒縫間蹦出一句惡毒的咒罵,然後蹲下來,用餐巾紙慢慢地擦拭鞋面的髒污物。
雲厚霧重的中秋節,始終沒能看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