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殿內(nèi)，被人從靈堂攙扶著回來的楊嬪，生無可戀地躺在那兒，一言不發(fā)，默默流淚。隨侍在旁的香茗看著這樣的楊嬪，無聲嘆息。她一直都知道娘娘是打從心底地愛慕著皇上，但從未想過這份愛慕竟然如此之深，深到可以捨生忘死。

自從知道皇上駕崩的消息後，對楊嬪來說，這世上便沒有了太陽的東昇西落，沒有晨曦星辰，沒有鳥語花香……

夜幕一點(diǎn)點(diǎn)降臨，香茗本就是楊嬪的貼身侍婢，這兩日更是寸步不離，生怕她做出什麼傻事。正在這時，綠蕪?fù)崎_門，悄悄地閃身進(jìn)來。香茗偏頭看一眼綠蕪，見她神色不似平常，低聲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綠蕪將香茗引到一旁，壓低聲音，道：“剛剛纔得到的消息，貴妃死了，月華宮也被太妃娘娘下令封宮查封。”

“什麼？”香茗驚詫不已地看著綠蕪，“貴妃怎麼會突然歿了呢？難道這其中和太妃娘娘有什麼關(guān)聯(lián)嗎？”

綠蕪點(diǎn)頭，神秘兮兮地說：“我聽人說，皇上的喪禮結(jié)束後，太妃娘娘將貴妃單獨(dú)留了下來，兩人說了好久話。之後太妃娘娘離開，獨(dú)留貴妃一人，沒多久就歿了。”

“好，我知道了，等會我尋個機(jī)會將這個事告訴娘娘。”香茗回頭看一眼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楊嬪，擔(dān)憂地說，“按說以娘娘的位份，出了這樣大的事，是該過問的。但娘娘現(xiàn)在這樣子，你也看見了，哪裡還有心思想別的呢！”

綠蕪也面露擔(dān)憂：“是啊，娘娘對皇上的這份心，實(shí)在叫人感動。只是也不能太不顧惜自己的身子啊，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如今娘娘身邊就多辛苦你了。”

“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豈不是要折煞我！”香茗連連擺手，“能夠在娘娘身邊服侍，便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福氣。”

綠蕪點(diǎn)頭，又囑咐了兩句，便轉(zhuǎn)身離去。

香茗折回到楊嬪身邊，剛要開口，便聽得楊嬪開口問：“我方纔聽著你與綠蕪在那兒嘀咕了半天，可是宮裡又出了什麼亂子？”

香茗點(diǎn)頭，將貴妃的事一五一十地轉(zhuǎn)述給楊嬪。

楊嬪聽後，卻是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事不關(guān)己地道：“我雖不知道貴妃歿了這件事的真相，但卻知道太妃絕不是一個無知婦人。這件事若真和她有關(guān)，那麼她一定有不得已而爲(wèi)之的理由。”

香茗附和道：“娘娘說得極是，奴婢也覺得必定是貴妃做了什麼觸怒太妃底線的事。”

“罷了，如今這些事都與我無關(guān)，我也無心過問。”楊嬪淡淡地道。

“那娘娘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不是還要去嘉德殿參見太妃娘娘嗎？”香茗笑著說。

楊嬪閉上眼睛，疲憊地說：“好，我知道了。”

翌日清晨，楊嬪起得很早，卻不再是昨日那身裝扮，換了一襲月牙白的素色衣衫，頭上的珠翠盡數(shù)去掉，換成了素銀。恭敬地候在嘉德殿外，等著紫英進(jìn)去通傳。

當(dāng)紫英出來請她進(jìn)去的時候，楊嬪的神色微變。這還是那日得知噩耗之後，第一次踏進(jìn)嘉德殿，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轉(zhuǎn)紅，眼淚奪眶而出。她擡手微拭，一步步走過去，拜下：“臣妾拜見太妃，太妃萬福金安。”

“來了？坐吧。”太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楊嬪低垂著頭坐過去，坐下，一言不發(fā)。太妃方纔說話的語氣雖然一如往常的平淡，但她卻從中聽出一絲不同來。

太妃的眼神淡淡地掃過她，並不在乎她此時的無禮。她的目光自楊嬪出現(xiàn)便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曾移開。她敏銳地察覺出她今日裝扮的變化以及踏進(jìn)偏殿的那一剎那，神情的愴然與臉頰的淚意。她看得出來，這一切都是楊嬪發(fā)自內(nèi)心的，絕無任何矯揉造作的可能。

她自詡閱人無數(shù)，看人極準(zhǔn)，可在楊嬪這兒，卻是有些失誤的。從前冷眼旁觀，只覺得皇上身邊連一個真心的人都沒有，卻不料楊嬪倒是個癡情的人。這也是爲(wèi)什麼，到最後關(guān)頭，她會對紀(jì)氏下手的原因。

太妃靜靜等了片刻，見楊嬪沒有半點(diǎn)主動開口的意思，失笑道：“楊嬪，你難道不好奇我今日找你來的原因？”

楊嬪這才擡起頭，平靜地說：“太妃既然吩咐了，必定有您的道理。臣妾只需候著，洗耳恭聽便是。”

“你倒是個爽利之人。”太妃讚道。自從皇上駕崩的事傳出來，這宮裡的女人們連著貴妃在內(nèi)，無人不想著要巴結(jié)她。唯獨(dú)這楊嬪，只顧著自己的傷心，絲毫無心去關(guān)心旁的事。這樣的感覺她亦曾經(jīng)有過，自然不會怪罪她的失禮。

楊嬪搖搖頭，什麼話也沒說，便又低下頭。她並非是對面前這人沒有敬畏之心，只是對自己的這條命沒有了在意。若不是昨日太妃出手相救，她現(xiàn)在早已去陪伴皇上。對她來說，死了是幸福，活著反倒是累贅。

太妃見狀，便也徑直開口道：“即便你將自己封閉起來，但想必也聽說了紀(jì)氏的事。”見楊嬪點(diǎn)頭，又道，“宮裡人皆在議論是我出手處死了她，你怎麼看？”

“無論如何，臣妾相信太妃如此做，必定有不得已而爲(wèi)之的苦衷。”楊嬪淡然地開口。

太妃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若說是爲(wèi)了你，你可相信？”

楊嬪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驚詫：“爲(wèi)了臣妾？”

太妃頷首，道：“沒錯。她爲(wèi)了太妃之位，便試圖在你的湯藥飲食中下毒，被我察覺。我將計就計，用那藥處死了她。”

太妃的聲音雖不大，但一字一句間，卻令人心驚。楊嬪不解地問：“自您重掌朝政，對臣妾並無好感，此次爲(wèi)何要爲(wèi)臣妾做這些事呢？”

“因爲(wèi)你對皇上的心。”太妃道，“後宮之中，唯有你對皇上始終抱有一顆赤子之心，我不能讓這顆心被人害了！”

楊嬪瞭然，道：“皇上對臣妾來說，不僅是依靠，更是夫君。無論何時，臣妾始終敬愛著皇上。”

太妃目光中露出贊意：“這正是你的可貴。我今日找你來，便是想要告訴你，你既如此愛著皇上，更要好好地活著。皇上生前沒能實(shí)現(xiàn)的願望，沒能看見的事情，你都要詳細(xì)地替他看，日後見了面，纔好轉(zhuǎn)告他。”

楊嬪震驚地看向太妃，這樣的話實(shí)在不像是太妃會對她說的。她心底涌出一絲感動來：“太妃如此教導(dǎo)，臣妾銘記於心，不敢相忘。”

太妃頷首，接著問：“至於紀(jì)氏的死，對外要如何宣稱？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楊嬪許是沒有料到這個問題，凝神片刻，方纔語帶懇求：“依臣妾之見，還請?zhí)鷮ν庑Q貴妃對皇上情深似海，殉情而死。”

“哦？你竟願意？”太妃微有驚訝。

楊嬪面露悲慼：“無論如何，她一度是後宮之中位份最高的人，是皇上親封的貴妃，也是小皇子的生母。如今皇上新喪，若是身邊的女人因別的原因而死，民間百姓必定議論紛紛。皇上是個情深意重之人，枕邊之人亦該如此。”

“難爲(wèi)你能想的這樣周到，便依你吧。”太妃頷首。

楊嬪起身，恭敬謝恩：“臣妾謝太妃成全。”

之後略坐了坐，楊嬪起身告退，太妃正巧也出去有事，便一同到了門口。候在門外的香茗見太妃出來，不由分說地跪下去，道：“奴婢是楊嬪娘娘身邊的香茗，在此跪謝太妃娘娘昨日對我家娘娘出手相救。”

“起來吧。”太妃並不在意，“舉手之勞而已。”

香茗再度謝了恩，方纔起身攙扶著楊嬪。

看著她們離去，太妃轉(zhuǎn)身對紫英說：“你瞧瞧這一對主僕，倒都是有情有義之人。”

逍遙谷內(nèi)，從宮裡的暗線那兒，得知了季舒玄的入殮之期後，蘇諾語那一日便也著了素服，並抄錄了佛經(jīng)。心雲(yún)伺候在旁，問：“我瞧著小姐這兩日情緒低落，想必便是爲(wèi)了皇上吧。”

蘇諾語頷首，低聲道：“是啊，無論如何，他是個好皇帝。如今死於賊人之手，是整個大朗王朝的損失。”更何況，他還是哲勳的親哥哥，便也算是自己的兄長了。只是這話她沒有宣之於口罷了。

翌日，心雲(yún)將貴妃的事說與蘇諾語聽，問：“小姐，太妃派人對外宣傳貴妃是殉情而死。您相信嗎？”

“你說呢？”蘇諾語反問。

心雲(yún)想了想，搖頭：“我覺得這其中必定有什麼別的原因。我瞧著貴妃不像是個癡情的人。只是不知道太妃爲(wèi)何要這樣做。難道她真以爲(wèi)貴妃會殉情嗎？”

“你都能想得到的事，太妃又怎會想不到呢？”蘇諾語淡淡地說，“太妃既然這樣說了，一定有她的考量。這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以後不必再談。”

心雲(yún)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再說話。

蘇諾語沉默地看向遠(yuǎn)方，也許貴妃這件事，與楊嬪有關(guān)係吧。說起來，楊嬪的癡心也是令她驚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