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承自宮外匆忙趕回來時,女帝已用過午膳小憩。夏末為難道:“陛下不許人打擾,御親王請暫且在偏殿候著?!?
辛平跟著范承進了偏殿,詢問究竟,這才知道是延勾國刺客入了京都。“封禁一日全城搜捕,不過是敲山震虎,令其暫時不敢妄動。我已著大理寺與刑部加緊排查!”范承揉了揉額角,清澈的雙眸中隱約顯出一絲倦意。
他方才到了潯江樓,沒見到玄庭,知悉他一夜未歸,也不敢多說,請樓主玄湖派人去尋。正焦急擔心,玄庭自外頭晃晃悠悠回來,腰上竟懸著昨夜刺客所持的那塊玉佩。問他去了哪里,和誰一起,玄庭卻支吾著不愿說,最后尷尬地笑:“讓承少擔心了,實在是昨夜酒喝得多了,不記得了。”
喝醉酒宿在外頭,玉佩被人拿去做要挾,玄庭竟未發覺,這定是被內里人鉆的空子了。范承當機立斷,命他安排好樓中事務,即日起跟隨自己入宮。離開潯江樓,路上便收到辰七的密報,玄庭昨夜與幾個朋友在城北的逍遙樓喝花酒,一夜沒離開。范承聽了忍不住笑,原來是去了花粉之地,難怪玄庭不好意思說。他立即親自登門去見禁軍統領樓湛,陳明厲害,請他相助,接著命大理寺自逍遙樓起徹查刺客。
范承昨夜一宿未眠,已想得明白,延勾國之亂時日不短了,若是再任由此事拖下去,邊境軍民人心惶惶,只怕會動搖了女帝的民心。本是思量著一場戰事于國于民皆是大害,故此選擇先禮后兵,如今既是延勾國仍不滿足,那只有發兵彈壓,速戰速決。既是延勾國王族已衰,那么將這個屬國并入東越領土也非難事。
范承怕辛平擔心,并沒將玄庭的遭遇告訴他,兩人又商談給范承增添護衛侍從的事情,夏末很快過來請范承進殿,辛平慢慢跟了過去,站在階下,隱約聽著殿內女帝的厲聲斥責。
“如此大事,御親王竟敢擅專!”
“事態緊急,臣一時不及稟奏陛下?!?
辛平搖了搖頭,不愿再聽下去,順著石階走入了廊間。他心中實在想不明白,師弟身為琴心閣少主,多少人愛慕疼惜的龍熙山莊承少,四國來去,自在逍遙,卻為何要到這偏遠的東越國來做個皇夫。若是兩情相悅也就罷了,偏偏這個女帝是個厲害角色,倨傲冷漠,待他也不似有多少情意。
或許,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他自己豈非也是如此……
第二日朝上議定,大將軍忽達率軍十萬,前往南疆平定延勾之亂。禁軍副將連成慶請命隨軍出征,為女帝所阻。
熙之坐在御案之后,凝望著一臉憤懣的連成慶,散朝時直接命他留下。同朝的大臣離去之時都頗有深意地瞧他一眼,連成慶垂首靜立,有如芒刺在背,額角都滲出了汗珠。
“連將軍忠心可嘉,可疆場上刀劍無眼,還是不要前去冒險了?!?
女帝嗓音溫柔,滿含著關切,連成慶卻不領情:“臣也是鐵骨錚錚的大好男兒,不是陛下豢養于宮中的……”他忽然頓住,大約自己也覺魯莽,低下頭單膝跪地,“陛下請給臣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連成慶必不會辜負陛下期盼!”
自己的關心體貼眼前這人竟是毫不體察,熙之忽然覺著疲累萬分,頹然靠入椅背,淡淡道:“容朕想想。”
連成慶告退出來,迎面遇見一身軟甲的辛平,將頭扭過去,只作不見。
話雖如此,三日后大軍出發,女帝卻絕口不提出征之事,只是對連成慶倍加寵信,常召其入宮隨侍??蛇B成慶卻始終秉承君臣之禮,再不越雷池一步。熙之縱然無奈,但能如這般與他日日相對,也覺欣慰。
連日來,禁軍將整個京城搜了一遍,并沒發現刺客的蹤跡,大理寺查證,那日逍遙樓的賓客皆是京都有頭有臉的貴客,并無可疑之人,線索就此而斷。范承甚至設下埋伏,以身相誘,也未能引得那人出現,時日久了,這事兒也就慢慢淡下了。
一月之后,兵部尚書告老還鄉,連成慶奉旨入主兵部。不幾日,女帝于京中繁華之地賜了御親王范承一處府邸,奴仆百人,極為豪闊,又派了數十名錦衣衛護衛,一應用度皆由宮中支取,辛平特意請副統領李夏挑選了一些精干的侍衛跟隨他。至此,朝內外擅查顏色者瞧出女帝待皇夫親厚,也都紛紛去御親王府拜訪。
開府那日,辛平借著分派侍衛的名義前去幫手,玄湖與藍玉也抽了空來看看,都欣喜不已。玄湖瞧著大門上黑底金字的“御親王府”四字樂呵呵直笑,藍玉拉著范承的手道:“瞧你玄伯伯都樂傻了,藍姨這便修書給你爹娘。你娘親臨去時就怕你吃虧受委屈,她不說我也看得出來。既是女帝待你有心,你娘親也該放心了!”
玄庭做了范承的親隨,自然是御親王府管家的不二人選。藍玉持家慣了,越瞧越是不滿意,便過去親自分派家丁人手。
辛眉兒是跟著一同來的,前后進院子瞧了一遍,嘟著嘴道:“這里差得遠了,我可不喜歡。哥,我還是要跟著藍姨!”
范承本想接妹妹與師兄來同住,初時問過辛平被拒,此時又見妹妹也不喜,也就罷了。
辛平陪在一旁,聽著幾人絮絮叨叨說著家常話,心中也覺暖意融融。藍玉忙完了回來,見他一個人呆著,也不說話,便微笑著過去:“平兒,你師父臨去時千叮萬囑,讓藍姨多關照你些。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這東越地界,吃穿玩樂還沒有越過我潯江樓的!”她說著忽然扯了扯辛平的衣袖,向一旁讓了讓,悄聲道,“藍姨給你挑了個品貌皆佳的通房丫頭,改日回南園看看?!?
辛平臉上一紅,連連搖頭:“多謝藍姨,辛平……不能要……”
這時玄湖溜達著過來問:“平兒不要什么?你藍姨給你的就收著,不用客氣?!?
藍玉掩著口噗嗤一笑,辛平這會兒連耳根子都紅了,吶吶道:“藍姨好意我心領了,我真的不要。”
“好了好了,不要便不要?!彼{玉踢開玄湖,拍了拍辛平的肩頭,“改日自個兒看好了可要告訴我,萬事都包在你藍姨身上!”
“是!”
入了夏,天氣漸熱,南征大軍傳來捷報,打了幾場勝仗,殲敵千人,已將敵方軍隊盡數驅逐出東越邊境之地。女帝頒旨,嘉獎三軍。連成慶再次請戰,熙之仍是不準。
潯江樓按例向朝廷捐贈了二百萬兩紋銀,另有傷藥百車,由南方分店直接運送至軍中。熙之看在范承的面子,頒旨嘉獎,又升了樓主玄湖的品級,雖是虛銜,仍是有許多朝廷大員,商賈友人前往慶賀。
玄庭日日跟隨范承,文書雜務,上通下達,諸多事體,而御親王府中平日里吃穿用度也是事務繁雜,每每顧不得,他便要給范承舉薦個管家。范承自然信得過他,任他自己安排。
這日,范承將一份奏章親自送到了女帝面前。
熙之見他嘴角微顫,笑容很是詭異,心中先打了個突,打開一看,臉騰地紅了。原來這是以禁軍都統樓湛為首,聯名眾臣上書,要女帝填充后宮,納側皇夫,早為皇家開枝散葉。
“樓將軍這是好意,陛下不妨考慮一二。”
“這是反了!”熙之拍案大怒。夏末正在一旁伺候,偏頭瞧過來,嗤地一笑,忙用手遮住了口。熙之揮袖掃在她臉上,喝道:“去宣樓湛!”
夏末捂著半邊臉唯唯諾諾出去,熙之斜睨著范承道:“御親王小心言語,朕并非不能休了你這個皇夫!”
范承聳肩:“臣本就是個西貝貨,陛下隨時都可以將范承踢出宮去,我只去做我的左丞相便好?!?
“你還想做左相?”熙之冷笑,“無后是大過,一年之后,朕可憑此休夫,你就等著御史參你吧?!?
范承抬頭,“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說話不作數!”
“不作數又怎樣?你還能去大理寺告朕不成?”熙之的神情幾乎是惡意的嘲弄,“你是皇夫,可也是朕的臣民!”
范承心中無奈,苦笑道:“臣無語,悉聽尊便。”
好一會兒,卻聽女帝緩緩道:“范承,若是有一日你對這姻緣心生不滿,可給朕一份休書,朕絕不會責怪你?!狈冻秀等唬瑥埩藦埧?,卻沒說什么,低了頭不語。
樓湛很快入了宮,進了殿門跪下叩拜,范承便先退了出去。
樓湛行禮完畢,見熙之臉色陰沉,也不讓自己平身,便知道是為了奏章之事。果然未等開口,折子便從天而降,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低頭瞧了一眼,正是自己的杰作,不禁苦著臉道:“陛下恕罪,臣是為了成全陛下與連兄弟的一番情意。自古帝王后宮三千,陛下雖是女子,納三兩個側皇夫也是常事……”
“住口!”
女帝一聲厲喝,令樓湛怔住。他原本以為熙之是小女兒故作姿態,可笑嘻嘻瞧她片刻,見她怒生粉頰,雙拳緊握,連指節處都發了白,這才知道她竟是當真惱了,只得小心道:“陛下當真……當真不愿?”
熙之心內酸痛難當,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低聲道:“樓將軍,此事再也休提!你去吧?!?
樓湛目光一閃,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臣遵旨?!彼酒鹕?,卻不離開,反是走近幾步,微微躬身道,“陛下既是不愿收成慶為側夫,便放他去南疆吧。男兒漢志在四方,倘能揚名立萬,成就一番功業,好過囿于宮廷,受祖宗蔭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