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之的支持下,朝中很快議定南方延勾國之亂的應(yīng)對方略,派了幾位大臣前往招撫安亂。
接下來的日子無波無瀾,熙之日日隨著皇帝臨朝聽政,朝后處理各處的奏議,聽從父皇的教諭,朝事井然有序。于是,原先朝內(nèi)外的諸多驚異、懷疑和不滿似乎都漸漸消失了。
在外人看來,公主與駙馬婚后珠聯(lián)璧合、琴瑟相諧,可時日一久,卻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兩人分房而居的秘密漸漸傳了出去,坊間流傳出不少的閑話。月斯聽聞也極為無奈,這夫妻房事,卻不是他這個做父皇的能管得的,皇后出面詢問了多次,被熙之三言兩語說得糊涂了,便也不再操心。
范承對此卻不以為意,他對熙之公主不以自己好惡處理政事的心胸很是欣賞,在內(nèi)閣中盛贊熙之將是不弱于陛下的明君。有人將這話傳于熙之耳中,這位即將為帝的公主卻皺起了眉頭,久久不語。
一月之后,皇帝月斯禪位,公主月熙之登基,改年號鳳熙。大皇子熙真入圣廟清修,皇夫范承賜封御親王,大赦天下。
東越第一女帝臨朝,實為震驚當(dāng)世的奇聞,于是,四方遣使,八國來賀,禮部官員接待各國來使,都已忙暈了頭,京都一時間熱鬧非凡。
金龍國皇帝病重,太子監(jiān)國,特遣年輕的三皇子前來祝賀。皇后親自接入后宮,詳敘親情,見到他少年英氣的模樣,與分別二十余載的兄長一般無二,不覺淚落沾巾,隨即到月斯面前哭求回鄉(xiāng)見皇帝哥哥一面,月斯當(dāng)即答允親自陪她前往。
十日之后,待各國賓客漸漸散去,帝后在神鷹八衛(wèi)的護衛(wèi)下,跟隨金龍三皇子的官船啟程去金龍國。熙之與熙真微服前往海邊送行,辛平親率錦衣衛(wèi)扈從。
臨上甲板,皇后擁著一兒一女不舍分離。月斯卻是豪氣干云,拍了拍熙之的肩頭,朗聲道:“吾兒,用心政事,做一個開天辟地的女帝,讓全天下人都瞧瞧咱東越女兒家的氣魄!”
望著樓船愈行愈遠(yuǎn),漸漸消失在海天一色的邊緣。熙之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自今日起,這東越的天下便只屬于她月熙之一人了!
她自小便立下宏志,愿為此傾盡一生心血,如今,她要以一個女子的單薄之力,執(zhí)掌這詭譎紛亂的朝堂江湖。熙之于興奮之余,心底卻不知怎的竟溢出一絲莫名的悵惘。
沉思間,身后忽然有個渾厚的男子嗓音道:“太上皇已遠(yuǎn)行,陛下請回吧。”
熙之心神一收,回頭見到立在辛平身旁滿面和煦的寒義,詫道:“寒伯伯!您沒跟著父皇?”
“是。”寒義屈單膝跪地,溫言道,“臣受命再替陛下執(zhí)掌影衛(wèi)三載,但愿能不辱使命。”
熙之微怔,忙扶他起身:“免禮,勞煩寒伯伯了。”她明白父皇對自己終究不甚放心,心中不免抑郁。忽而又想到,那封令自己退位的詔書,或許便在寒義的身上,不覺對他生出了幾分戒備。
寒義哪里知道她的百轉(zhuǎn)心思,行禮退下。辛平卻自她神情中隱隱感覺到些許的不安,暗暗告誡自己諸事小心謹(jǐn)慎。
承德殿整飭一新,女帝熙之先搬了進去,不幾日,御親王范承住進了不遠(yuǎn)處的奉和殿。皇夫要見女帝一面,需夏末與初雪稟報,經(jīng)準(zhǔn)允后方能入內(nèi)。新帝初登位,朝臣大多處于觀望之中,并無人以此詬病。
好在熙之雖是私下待皇夫極為嚴(yán)苛,于朝事上卻是對御親王多加支持。除按例極為重要的奏函需右相連翰親手處理外,其余大小政事皆交給范承處置,甚至各部各地的奏章均交由范承先行批閱,再交到熙之案上裁決,權(quán)勢之大,已遠(yuǎn)遠(yuǎn)勝過連翰盛年。由此,漸漸引起了右相一派的不滿。
又過了數(shù)日,范瑜與辛欣夫婦也準(zhǔn)備回南離龍熙山莊去。
這日下朝已是午時,范承草草用了午膳,在內(nèi)閣處理了幾件要緊的事務(wù),便入宮向熙之告假,說要回潯江樓替爹娘踐行。
熙之聞聽范氏夫婦要走,心頭一喜,面上卻平淡無波,沉吟著道:“御親王盡管前往,今日的政事都由朕自己處理吧。”
范承原本存著邀她同去的心思,可見她一臉的淡漠,全無半分看望公婆的意思,話在口邊繞了一圈,便不再提,抬袖為禮,退了出去。
范承前腳剛出門,熙之便喚初雪,不料初雪答應(yīng)一聲進來,卻稟報說右相連翰求見。熙之忙道聲請,親自迎了出去。
連翰一身黑色朝服,神情肅然,先讓她心神一緊。右相進來便要跪下行君臣大禮,被熙之伸手?jǐn)r住,連道今后連相見駕一律免參。
連翰在下首坐下,袍袖仍在微微發(fā)顫,顯是心情激動:“多謝陛下厚愛,可老臣往后再無顏領(lǐng)袖群臣了!老臣今日來此,是要求陛下替老臣做主!”
“連相請說。”熙之聽他語聲哀戚,心中暗驚。
連翰張了張口,卻先長長嘆了口氣:“今日一早,大皇子熙真親自到老臣府中,面見小女連薇薔,當(dāng)面退婚!小女雖是被迫允下,可這婚事是太上皇御賜,求陛下做主。”他說著又撩袍跪下。
“連姑娘她……可好?”
連翰輕輕搖頭:“薇薔她一直緊閉房門,茶飯不思,老臣只怕她有輕生之念,只好命丫環(huán)牢牢看住!”
熙之默然片刻,低聲道:“朕這便親去詢問究竟……必會給連相一個交代。”
她送了連翰出門,立即命夏末與初雪起駕去圣廟,夏末忙出門備轎,初雪取出一身便裝要替她更衣,熙之忽然道:“讓辛平護駕隨行。”
“是。”初雪應(yīng)聲出門,很快又回轉(zhuǎn)來,“主子,辛統(tǒng)領(lǐng)不當(dāng)值,剛交了班,這會兒多半已出宮門。奴婢去請副統(tǒng)領(lǐng)李夏隨駕可好?”
熙之鳳目微瞇,冷冷道:“去追回來!”她知道辛平多半也是要回潯江樓給師父送行的,她偏偏就要他抽身不得!這直如孩童惡作劇一般的心思,便是自己都沒明白究竟。
初雪見她惱了,忙轉(zhuǎn)身跑了出去,盞茶時分,回報辛平已在殿外候旨。熙之卻不傳他覲見,慢慢道:“更衣吧。”
初雪瞥了眼殿外挺立的健碩身影,也不敢多說。
辛平被女帝召回,跟隨出行,并無怨言。圣廟離皇宮不遠(yuǎn),女帝輕車簡從,不過一刻鐘便到了。
熙真的隨侍拾一領(lǐng)著幾人來到殿堂外,卻聽著里頭一個女子的聲音高聲道:“熙真哥哥,你若是不去,我往后就不理睬你了!”
熙之詫道:“誰在里頭?”
“是御親王的妹妹。”拾一歉然道,“是來請殿下去潯江樓赴宴的。殿下不愿前往,這位大小姐便不開心了。”
熙之聽罷心中不喜,哼了一身,推開門便進了大殿。初雪忙跟上喚道:“皇上駕到。”
只見大殿正中立著一名勁裝少女,肌膚水潤,雙目靈動,烏發(fā)高高束起,正揮舞著手臂滔滔不絕。端坐窗前的皇子熙真見熙之進來,起身朝她抬袖一揖,面上依稀露出寵溺的笑意。
辛眉兒正鬧著別扭,聞聲回頭,見到一身水綠色衣衫的熙之進來,愣了愣,隨即大喜,撲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端詳:“原來你就是皇帝嫂嫂!生得真是好看!”
夏末斥道:“放肆!這是陛下,還不快些行禮!”
辛眉兒對這位女帝嫂嫂極為敬服,別別扭扭跪下行了大禮,高聲道:“眉兒給嫂嫂問安!”
熙之的眉頭不為察覺的蹙了一下,淡淡道:“平身吧。你是范眉兒?”
“錯了錯了!”辛眉兒嘻嘻笑道,“我是辛眉兒!我隨母親姓氏,極少有人能猜到的。”
熙真看出熙之的不耐,插言道:“眉兒先退下吧,陛下還有要事。”
“哦,好的。熙真哥哥一定要來,嫂嫂也要來!”辛眉兒本想多說兩句,見熙真朝她連使眼色,撓了撓頭,在初雪的引導(dǎo)下依禮退下。出了門見到辛平,少不得又開心地打個招呼。
熙之瞧著她歡快的背影冷笑道:“范承的妹子果然是不同于一般的閨閣小姐,怕是與山野女子無異!”
“此女本性純善爽直,實則并無冒犯之處。”
熙之臉色一變:“皇兄莫不是因為她而推了連家的親事?”
“不是。”熙真收了笑坐下,端起茶輕輕呷了一口,緩緩道,“我既是棄了皇位,便已是自由之身,只愿周游列國,覽四方風(fēng)物。只是從此天涯漂泊,怕是不能給薇薔一個安定的生活。與其將來心生怨懟,不若早些解除了婚約,也不會誤了她。”
熙之駭然道:“皇兄……是要離開東越?”
“是,我明日便要遠(yuǎn)行,打算先隨太傅前往南離。連相那里,我已親自告罪,縱使不得諒解,也不會再改變心意。薇薔是個掃眉不櫛的奇女子,我……是對她不住。”
熙之臉上漸漸沒了血色,緩緩坐入椅中,半晌不語,許久,喃喃道:“父皇與母后已離去,皇兄如今也要離開,只剩了我一人……往后國是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她萬萬沒有想到,熙真不僅決意退婚,竟是打算悄悄隨范瑜而去。
熙真看她神色惶然,有些不忍,走過來攏住她的肩頭,低聲道:“做哥哥的早就看出來了,皇妹自小便是帝王的胚子,處理這東越國事必會游刃有余。皇妹只要記著,為帝王者,不必事事親力親為,只要一心為國,善用賢臣,便是個好皇帝。”
熙之微微點頭,抬眼望著他,心中頗為疑惑。這范瑜做了二十余年掛名的太子太傅,從未教授過熙真一日,卻沒想到皇兄也對他如此信服,莫非這范氏夫婦當(dāng)真有什么令人折服的本事么?
她腦中如一團亂麻,卻知道大哥是當(dāng)真要離開了,心中失望之極:“皇兄,往后若有什么難以決斷之事,卻去找誰商議?”
“大哥又不是不回來了。”熙真安撫地一笑,“朝中有連相坐鎮(zhèn),我東越天下自是穩(wěn)如泰山。再者,御親王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皇夫,更是位才德雙馨的好臣子,難得的是為人謹(jǐn)嚴(yán)無私,敦厚儒雅,很得朝臣信服。何況,樓家、連家歷代忠良,于朝中根基深厚,皆是你良助。”
看著熙之依舊不安的神色,他嘆道:“罷了,若是當(dāng)真還有難決之事,圣廟住持拾音大師或可為你指點迷津。拾音大師博學(xué)多才,乃是我東越通天徹地的風(fēng)流人物,是我等良師!”
熙之此時卻是意興闌珊,隨口答應(yīng)著,很快告辭出來。
出了圣廟,熙之卻不上轎,順著街巷慢慢行走。夏末與初雪領(lǐng)著轎子跟隨在側(cè)。辛平帶著數(shù)十名錦衣衛(wèi)前后護衛(wèi)。
眼看著到了宮門前,辛平過來稟道:“陛下已回宮,臣請告假一晚……”
熙之正自心中抑郁,不等他說完,已冷冷道:“不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