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微微一笑, 啞著嗓子道:“陛下,小人是延勾國的軍師毛枝!”
熙之一怔,她自兵部的奏折上, 早知道此人的名頭, 運籌帷幄, 果敢決斷, 很得大將軍忽達(dá)贊譽, 是個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沒料想竟是來了此地。
“毛枝,朕久聞大名, 沒料想能親眼見到。”
毛枝嘿嘿一笑,挾著她慢慢退入小巷, 轉(zhuǎn)了幾個彎, 已到盡頭, 遂迸指點了熙之的膳中穴,扶她坐下, 方才收起匕首,退后一步,深深一躬:“小人受我王所命,親來京都,便是想請陛下收回南征的旨意, 你我兩國和談, 劃定邊界, 永為鄰邦。”
熙之軟軟地靠在墻邊, 抬起頭細(xì)瞧此人面目, 竟是個相貌平常的青年,她冷笑道:“兩國和談, 永為鄰邦?毛枝先生年少,或許不知,延勾國是我東越屬國,已歷數(shù)百年,任誰人都無可改變!”
毛枝攏了攏衣袖,挑眉道:“陛下不要忘了,您這會兒性命也在我手!毛枝此來,不過是為求得我延勾國泰民安,再不受他人欺侮。”
熙之毫不示弱,微微昂首,盯著他片刻,道:“毛枝,是誰屠殺了延勾王族,出兵犯我東越邊境,挑起戰(zhàn)事,令百姓荼毒,將士浴血?你這所謂的國泰民安,又是何意?”
毛枝微微赧然,“這是我王一時不察,受奸人蒙蔽所至,往后再不會如此。請陛下細(xì)思!”
“休想!”熙之冷冷說罷,忽地仰頭喝道,“丑二!”
毛枝一愣,忽有所悟,再想踏步上前擒住女帝已自不及,一道黑影風(fēng)馳電掣般落在他面前,手中利刃飛旋,寒光耀眼。
辛平隨轎夫出了胡同,卻沒了女帝主仆的影子,不覺大驚。身子縱起躍上一旁的酒樓檐角,發(fā)現(xiàn)南側(cè)有一處寒光閃動,忙提氣奔了過去。
剛至院墻,便見著一道瘦削的身影急速遁去,黑衣勁裝的影衛(wèi)丑二隨即飛身而起,于半空中朝他抱拳,“辛統(tǒng)領(lǐng),陛下交給您了!”話音未落,人已追出十?dāng)?shù)丈。
辛平頗有些心驚,跳落院中,見女帝無恙,松了口氣,單膝跪地垂首,“陛下受驚了,臣罪該萬死!”
無論方才面對大敵時如何鎮(zhèn)定,熙之這會兒也是極為后怕,心跳如鼓。
辛平?jīng)]見她出聲,偷眼一瞥,見女帝面色蒼白,身子綿軟地靠著,這才知道她被點了穴,忙躍起身攬住她腰肢,兩指在肋下拍了拍,解開了穴道。
“陛下可有不適?”說著話指尖搭上了她的腕脈。
熙之半靠在他肩頭,眸子微微閉合,長長的眼睫輕顫,整個人顯得嬌弱柔媚。辛平心頭一顫,不敢多看,低垂眼皮,手上稍加試探,便將一道渾厚的真氣緩緩渡了進(jìn)去。
熙之此時雖是心中暖意涌動,卻不愿露出絲毫感激之意,只淡然道:“辛統(tǒng)領(lǐng),夏末受了傷,快去看看。”
辛平尋到夏末時,她正面無血色倚在墻邊,翠色的衣衫已被鮮血染透。
“傷勢如何?”熙之跟了過來,看著一身血色的夏末,很是擔(dān)心。
“還好,流血較多,需快些救治。”
辛平說著,手指連動,封點了夏末傷口各處的穴道,又扯下自己的束腰將傷處勒住,回身道:“臣失職,這便召侍衛(wèi)營護(hù)衛(wèi),請大理寺捉拿刺客。”
熙之不耐煩地擺手:“先救夏末,快些回宮請御醫(yī)醫(yī)治。那刺客被丑二當(dāng)胸刺了一劍,也跑不了!”
辛平護(hù)送女帝主仆回宮,請來御醫(yī)延治,方才前往大理寺傳女帝口諭,命其協(xié)同禁軍捉拿刺客。樓湛聽聞嘖嘖嘆道:“這些日子當(dāng)真不平靜,宵小之輩竟是皆來我京都鬧事!”
“陛下言道,刺客是延勾國毛枝,此人大才,請大人務(wù)必生擒!”
樓湛嘿嘿笑道:“哎喲,原來陛下看上了此人。御親王危矣!”
辛平哭笑不得,雖知他說笑,心中仍是暗暗發(fā)愁,只一個連成慶,范承便已討不了好去,往后若是女帝當(dāng)真添上幾個側(cè)皇夫,可要如何是好?
影衛(wèi)丑二很快回報,未捉住刺客,被女帝罰去面壁三日。
當(dāng)晚,辛平趁著夜深,悄悄去了趟御親王府,告訴范承今日的遭遇,尤其是御石族的消息。范承皺眉沉思半晌,道:“御石族即便仍有傳人,也定然不會斬殺延勾王族,與東越為敵。此事蹊蹺,我自有分寸,師兄只當(dāng)不知吧。”
辛平應(yīng)下,回頭見玄庭愁眉苦臉侍立一旁,笑道:“玄庭兄弟怎么了?莫不是御親王欺負(fù)了你?”
玄庭無精打采道:“管家病了。”
辛平噗嗤笑了:“兄弟真是善人,管家病了請大夫瞧瞧就是。”
“她自己就是大夫,傍晚回來,飯也沒吃,忽然間就臥床不起,吃了藥也沒見好,還不許旁人照看,方才竟起了燒。”
辛平收了笑,沉吟道:“若是兄弟信得過,我去看看。”
“好極!”玄庭大喜,捉了他的衣袖便向外走。范承張口欲言,見兩人快步出了房門,便也不再說,隨后慢慢跟了過去。
剛踏入房門,濃濃的藥汁味道便撲面而來,香爐中竟還點著熏香,空氣逼仄,幾乎令人窒息。
進(jìn)了內(nèi)室,玄庭搶步上前,小心掀起帳簾。辛平目光一掃,微微愣住。帳內(nèi)之人彎眉長睫、直鼻櫻口,面色潮紅,活脫脫是個風(fēng)嬌水媚的美人。
原來御親王府的管家竟是個女子!
“她是西辭,辛大哥見過的。”玄庭悄聲道。
辛平點頭,記得那日替師父師公送行,這女子闖來大鬧了一場,原來竟已被玄庭收服。
這時,立在門外的范承輕咳一聲,朝辛平擠了擠眼。辛平腦中一轉(zhuǎn),倒也明白了幾分,見玄庭輕輕拉出西辭的手臂,便要彎下腰把脈。不料指尖剛觸到柔滑的皓腕,西辭忽然驚醒,一個翻身避到床榻內(nèi)側(cè),怒道:“做什么!”
玄庭陪笑道:“我見你病得重了,央辛大哥來瞧瞧。”
西辭目光在辛平面上一轉(zhuǎn),冷冷道:“不必,我自己會治!”
玄庭還待要勸,辛平抬手按住他的肩,微笑道:“西辭姑娘好好安歇,在下告辭了。”說著拱手退出了內(nèi)室。
聽著里頭女子斷續(xù)的憤然斥責(zé),辛平心下驚異不定。方才雖是只在她脈上一觸,他卻已察覺出這女子受了外傷,氣血兩虧,雖是被濃濃藥味與熏香遮掩,卻隱有血腥之氣。
范承見他沉吟不語,以為他被西辭沖撞了,心下不快,攏著他臂膀拉到屋外,低聲笑道:“師兄不必在意,玄庭招來的這個管家著實厲害,在潯江樓還掌管著藥行生意,便是師弟我也懼她三分呢!”
辛平明白他的意思,既是知道他有成全玄庭與西辭之心,便收了心中的疑慮,低笑道:“這女娃子夠玄庭忙活的,沒想到他父子都是一般的懼內(nèi)。”
范承跟著笑了笑,又默然片刻,最后深深嘆了口氣。辛平知道多半是自己無意中說出的“懼內(nèi)”二字觸動了他的心思,也不再多說,看看天泛微光,便告辭離去。
夏末受傷靜養(yǎng),辛平便擔(dān)起了貼身護(hù)衛(wèi)之職,無論朝堂內(nèi)外,都跟在女帝身旁,好些日子都沒能得個清閑。
連續(xù)三日的全城搜捕后,刺客仍是不見蹤影。女帝震怒,于朝上將樓湛等人狠狠訓(xùn)斥一頓,刑部官員皆被罰俸處置,大理寺卿更是連降三級。
隨后的整整三個月,南疆戰(zhàn)場發(fā)來的戰(zhàn)報都是喜憂參半,敵我雙方勝負(fù)皆有,互有傷亡,可見戰(zhàn)況極為激烈。
熙之日漸擔(dān)心,發(fā)去數(shù)封密信,好言撫慰,誠懇勸歸,說盡相思蜜意,可連成慶只回了一封私函,上書“不平戰(zhàn)亂,誓不回還”八字。熙之知他心高氣傲,怕是將全副心思都用在了這場戰(zhàn)事上,以求凱旋還朝,揚眉吐氣,便不再相逼,只責(zé)成兵部戶部加緊錢糧兵力的供給。
秋意漸濃時,女帝登基后的首次恩科圓滿落幕。此次,除文武狀元外,遵女帝之命,朝廷開天辟地設(shè)了女科。文狀元陳思明,武狀元趙徹,一甲頭名的女狀元更是令朝野震驚,便是那位早已揚名京都的右相連翰之女連薇薔!
彼時女帝手持名冊,前后看了數(shù)遍,方才抬眼看向立于階下的范承:“御親王,這是你的意思?”
范承自然知道她所指為何,微笑道:“臣恭喜陛下。連姑娘出身名門,才華出眾不說,難得的是于政事上遠(yuǎn)見卓識,針砭時弊,種種見解,幾令范某汗顏。臣相信假以時日,此女必是陛下良助!”
熙之素知范承自負(fù)其才,能得他盛贊的,看遍東越上下怕是也沒有幾人,此刻他能對這位相府千金如此看重,只怕這位險些成為自己皇嫂的連姐姐當(dāng)真有過人之處,再想想自己兄妹著實對不住連家,便不再猶豫,提筆圈勾,定下了連薇薔的名次。
范承滿意離去,熙之緩緩向后靠入龍椅,沉思片刻,忽然側(cè)身問道:“辛平,你說這連薇薔連狀元……朕將她安于何處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