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兒并沒有吃到餅子。
黑壓壓的軍隊,帶著奮不顧身的亡命氣息追上來了!
“他們果然有種!”夜漠新帝對丐兒冷笑道:“你們的太子來救你了呢……”
丐兒道:“帶我到前線去!我把他們勸退!”
夜漠新帝勾唇一笑:“本可汗能認為你是想跟我們一起走嗎?”
丐兒短短道:“我只是不想雙方的士兵犧牲太多。”
夜漠新帝冷酷道:“你放心,這次傷亡的不會有很多夜漠士兵。”
丐兒聽出了夜漠可汗話中之意:“你想把他們都消滅了?”
“不錯。”夜漠可汗道:“如果連你們的太子也活捉了……你說,本可汗的威名是不是蓋世無雙了?”
丐兒用力搖頭,激將道:“那你不過是捉了一個弱女人,和一個被情愛沖昏了頭腦的傻男人而已,算得什么。孤竹王朝鄉(xiāng)野間多的是英雄好漢,你想入境,也不會一帆風順的。”
夜漠可汗置之一笑道:“本可汗不管那么多。”
丐兒心中微震。這可汗雖年輕,氣度卻大,不容小覷。
眼看孤竹軍隊越來越近,夜漠可汗瞇著眼,冷森森命令幾位侍衛(wèi)道:“先把她帶回夜漠王宮!本可汗會一會孤竹太子!”
幾位身強力壯的漢子圍上來,丐兒以極快的速度,使用打狗棒法的“封”字決,點了一個人的穴道,搶過來一把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清淺笑道:“孤竹五萬士兵性命攸關(guān),你們是帶不走我的!若要強行,那么……我的熱血和他們的灑在一起!”
夜漠新帝被她的鏗鏘驚住了。
他不了解她。
不知她會不會真的自盡了。
對峙半晌,夜漠新帝做出讓步:“好!你把刀放下!我?guī)闵锨熬€,讓你看看你們的士兵是怎樣死的。”
丐兒怎會放下刀?冰冷道:“我如果能把他們勸退呢?可汗還要殺了五萬認慫的士兵嗎?”
夜漠新帝咬咬牙道:“好!他們肯識時務(wù),本可汗愿意放他們一條生路!”
“夜漠神靈在上!若有反悔,天誅地滅!”丐兒握緊那把刀,躍上了一匹馬,轉(zhuǎn)身迎著孤竹軍隊跑去。
夜漠新帝帶著軍隊追上,挾持了她。
雙方相距不到一里路程。
趙遷飛身就要過來:“丐兒,我?guī)阕撸 ?
夜漠新帝長聲笑道:“孤竹太子果然武功蓋世。”
“慢著!”丐兒拿刀緊緊抵住了脖子,厲聲道:“太子,帶著弟兄們回去!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丐兒!”趙遷臉色慘白,極力溫聲勸道:“你別擔心,大不了同歸于盡就是了!我會打敗夜漠可汗,帶走你的!”
丐兒的血,一滴滴流下來,她凄厲如夜梟,恨恨然登著趙遷道:“我的命重要,還是五萬士兵的命重要?”
更何況,夜漠新帝是想要她命的樣子嗎?她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去周旋,而這五萬士兵,只有眼前一次活的機會!
趙遷被丐兒的血嚇住了,勒住馬僵,連聲道:“我走……我?guī)е麄冏摺惴畔碌丁視砭饶愕摹?
“我要你立誓!我若不是自己主動走出草原,你永不要踏入草原半步,一廂情愿救我!”丐兒的血染紅了刀柄。
趙遷舉起雙手:“我答應你……”
丐兒一字字道:“你帶著我朝的軍隊,退居雄峨關(guān)內(nèi),你我日后自有再見之時!快走!”
“這……”趙遷遲疑。
丐兒快氣炸了。一雙眼睛血紅。
一哥對趙遷耳語道:“軍師那么聰明,她一定可以安然脫身的……咱們走吧,再待下去,真是要了軍師的命,可就晚了!”
趙遷眼含痛惜,從牙縫里擠出一字:“撤!”
五萬士兵徘徊不舍。丐兒用盡力氣嘶聲叫道:“快撤!”
浩浩蕩蕩的人和馬,如風云殘卷,退出了草原。
夜漠新帝輕聲道:“你要求的五萬條人命,我都答應放了。扔下刀子,跟我走吧。”
丐兒巧笑一聲:“刀子不用扔了,我拿著防身用。”
夜漠新帝氣結(jié)。
行了兩天,夜漠軍隊已到了草原深處的腹地。零零星星的村戶開始出現(xiàn)在眼前。
丐兒回望著遠方的巍峨山關(guān),心中五味雜陳,再回生活了多年的故土,不知還有沒有可能。
在這遼闊的草原上,逃遁也沒那么容易。
夜漠新帝湊過來道:“想你的孩子了?”
丐兒道:“有什么好想的。”
夜漠新帝一滯:“都說慈母心腸,我看你是沒有心腸吧。”
丐兒起身道:“我累了。”
夜漠新帝很不識趣,又來聒噪:“你是氣我殺死了你們那么多的士兵?但是你反過來想想,我們的許多士兵,不也因為你而死了?”
丐兒冷冷笑道:“是啊,你我都背負著一國之仇,這梁子是結(jié)定了。如今我落到了你手上,難保一日你不會落在我手上……你怎不把我殺掉以絕后患呢?”
夜漠新帝涎笑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既然你欠我、我欠你,咱們一笑泯恩仇如何呢?”
丐兒呸道:“夜漠若是這些年來,不騷擾我邊境,我們孤竹的老皇帝怎會派兵來打你們?又怎會兩敗俱傷,牽涉進去那么多無辜性命!”
“人的野心,只在一念之間。”夜漠新帝半真半假道:“本可汗早遇上你,也許沉在溫柔鄉(xiāng)里,就想不起開疆擴土了。”
丐兒沒好氣道:“溫柔鄉(xiāng)?你是沒見過賣了多少枯骨吧?”
“紅粉英雄冢。”夜漠新帝道:“你們的文化,本可汗還是學過一些的。”
丐兒冷眼道:“可汗志不在小嘛。”
夜漠新帝幽深的眼底,似閃耀著湖水的淡藍澄澈,映著丐兒顯得有些嬌小的身軀。他輕輕呵氣道:“不如,這仗就不打了。本可汗派使者給你們的老皇帝捎信,權(quán)當用你來和親了,你道怎樣?”
丐兒啪的出拳,卻被夜漠新帝躲避了去。
夜漠新帝口無遮攔道:“你是不是想著你有孩子了?你們孤竹王朝講究貞節(jié),好女不事二夫……不過,本可汗不介意……”
丐兒寒涼笑道:“這些規(guī)矩,對我形同虛設(shè)。我不愿和親侍可汗,與貞節(jié)什么的完全無關(guān)……我說,太子根本不是我最愛的男人,也不是我的第一個男人,并且他對這個事實心知肚明……你會信嗎?”
夜漠新帝聽得頭如斗大、好似石破天驚,他瞠目結(jié)舌道:“那你的第一個男人是誰?他是你最愛的男人嗎?他是一個蓋世英雄?”
丐兒笑而反問道:“在可汗的眼里,孤竹王朝有蓋世英雄嗎?”
夜漠新帝想了一想:“西門少將軍,可稱得上年少英雄。”
丐兒道:“你與他交過手?”
“不曾。”夜漠新帝道:“這是我第一次領(lǐng)兵出征,但我的部下與他交過手。”
“看來是沒討著好了。”丐兒說著,竟浮上了一絲笑容。
“與他交過手的部下,都捐軀沙場了……真不知你們老皇帝是怎么想的……這次帶十萬大兵攻打夜漠的若是西門少將軍,本可汗就得用全力對待了。”夜漠新帝道:“你還未對本可汗說,你最愛的男人是誰呢?”
丐兒張了張嘴,有些傷感,道:“那是過去很久了的秘密。就不再提起了。”
“不會真是西門少將軍吧?”夜漠新帝夸張道。
丐兒無意多說,意興闌珊道:“不是。”
夜漠新帝陷入沉思之中:孤竹王朝還有誰能稱得上曠世英雄呢?
實在想不出來,忽有人來報道:“可汗,后面有孤竹的軍隊追來了!”
丐兒差點吐血:“他們怎又返回來了?”
這次自殺估計嚇不退太子了,該用什么法子才好?
丐兒急得跳腳。卻聽來報的人壓低了聲音道:“好像不是那孤竹太子率領(lǐng)的軍隊!而是一群游擊散軍。”
游擊散軍?丐兒心跳加速。
“莫非是民間自發(fā)組織的武裝軍?”夜漠新帝全副戒備道:“大約有多少人?”
“五千左右。”探子道:“他們紀律嚴明,井然有序,不像是民間自發(fā)組織的。”
夜漠新帝揮揮手道:“下去吧。”
丐兒正思量著,夜漠新帝笑道:“他們不會又是為你而來的吧?這次你有沒有把握勸退他們?”
丐兒道:“來歷不明,不好說……”
“你能勸退,本可汗卻不容錯識!”夜漠新帝騎上戰(zhàn)馬,調(diào)好隊形,嘴角上揚道:“孤竹還有這樣膽識的真漢子!竟然直入夜漠腹地!”
丐兒也騎上馬:“我和可汗一同前去結(jié)識!”
“不!”夜漠新帝道:“萬一是你們太子的援軍,本可汗就上了你的當!”
兩軍陷入激戰(zhàn)。丐兒看得眼花繚亂,竟看不出他們是孤竹哪一支軍隊。似乎都是好身手的,動作敏捷,出刀凜冽,雖不在力量上制勝,卻絲毫不讓于夜漠士兵。
本自觀戰(zhàn)的夜漠新帝,眼見夜漠軍隊被這區(qū)區(qū)五千人纏住了,長嘯一聲,加入速戰(zhàn)速決行列。
丐兒忖思:這一支好強悍,當真是來救我的話,最好還是站到明顯的地方去。
于是孤零零的立在了一片綠色草地上,悠閑地舞著手,像蝴蝶召喚情郎般。
一個黑影疾掠而來,抱起丐兒,幾十個起落,已躍到了十幾里外的馬背上,縱馬長驅(qū)而去。
夜漠新帝看到,想去追趕,奈何被數(shù)個孤竹士兵圍攻夾擊,一時脫不了身,等身邊清凈了,哪還能追得上那黑衣人?
孤竹軍隊見該救的人已救走,并不戀戰(zhàn),緊密團結(jié),同心而退。
魯圖索道:“還要不要追擊?”
夜漠新帝嗓音低沉:“不要。只盯著他們退到了何處。”
探子過了一個時辰來報:“他們消失于逍遙谷一帶了。”
“難道也從隧道走了?”魯圖索道:“孤竹太子旗下,竟有這樣神勇的援軍?”
夜漠新帝目光沉沉,道:“安撫我軍。三天之后,反攻逍遙谷和雅喇蔵布大谷流,看看是哪支軍隊在那里駐扎。”
“太子的五萬殘兵,真的如那女軍師所命令,退居雄峨關(guān)以內(nèi)了?”魯圖索道。
夜漠新帝句句切齒道:“孤竹太子爭強好勝,女人被擄在了夜漠地界,他怎甘心退去?肯定是找援軍去了!”
魯圖索臉色大變道:“難道這一支援軍是那女軍師早就部署好的?以免發(fā)生不測之時,救人為重?那女軍師故意耽擱時間,就是為了等到援軍?”
夜漠新帝不語,泰然一笑,眼中的某種堅定之意更濃了。
魯圖索道:“那下一步,該怎么辦?”
“把咱王宮的那一支精兵調(diào)遣過來,來對付孤竹這一支。本可汗率著這一萬五千人馬,打入雄峨關(guān)內(nèi),叫那老皇帝來講和。”
魯圖索道:“王宮沒精兵守護著怎么辦?”
夜漠新帝道:“只要本可汗能凱旋歸來,多少個王宮都能再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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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兒在馬背上,被顛簸得差點把苦膽吐出來。身后那個男子,隱隱有熟悉的感覺。他領(lǐng)著五千精兵,從逍遙谷的那條隧道穿過,卻未往前方走,而是往左邊的峽谷走了。不知又翻了幾座山幾座嶺,他們才安下身。
黑衣男子下馬,把丐兒抱下來,看著癡癡傻傻的丐兒,取下了蒙著臉的黑布道:“你不認識我了?”
丐兒叫道:“西門少將軍!”
“可別再叫我將軍了!”西門默義道:“我早不是什么將軍了!”
丐兒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被捉去了?是太子派你來的嗎?”
西門默義苦笑道:“我根本未與太子打照面。太子軍隊里有我以前的部將,他們傳信給我的……我得了信,就領(lǐng)著皇上撥給我的幾千游擊兵,追著夜漠軍隊把你救出來了!”
丐兒吸吸嘴角,不知說什么才好,小聲地埋怨道:“你膽子也大了些!太子領(lǐng)兵救我,都被我罵了回去,我若是認出了你,不把你罵回去才怪呢。一支精兵就敢闖入夜漠腹地!”
西門默義憨厚的笑。
丐兒拍著胸口道:“這些士兵不愧是跟著你練成的,這樣善戰(zhàn)。唉……皇上若是肯讓你帶幾萬大兵,夜漠可汗怎是對手!”
西門默義有些黯然,問道:“太子并不知我把你救出來了,你是去找他,還是……”
丐兒看著他道:“我應該讓太子知道我平安回來了。”
西門默義嘆道:“只怕夜漠新帝不會放過你……你跟著太子不安全。我救得你一次,不能再救你很多次。”
“那我先躲過這一陣?”丐兒道:“夜漠可汗會不會再打來?”
“若打來,也是以你為借口。”西門默義道:“我給你在山澗安排個住處,你等戰(zhàn)亂過去了再出來。”
丐兒道:“要是太子的軍隊擋不住夜漠士兵,你會出手相幫嗎?”
西門默義搖搖頭,很斷然道:“不會。皇上和太子都防著我,我不能再讓他們起疑心。”
丐兒嘆氣:“你把我安排到哪里?”
“武行山南麓,半山腰有一處巖洞,里面吃的用的都很齊全,你先住在里面。”西門默義道。
“那我豈不是不能出來了?”丐兒道:“我又不像你們,騰云駕霧、攀巖絕壁的。”
西門默義道:“如此亂世,你還出來作甚?你就算能出去,也有人看守你,不讓你出半步。”
丐兒大驚:“那可不行!我還有別的牽掛……繡姑姐姐、我的嶸兒、水滸仙寨,我全都不管不顧了嗎?”
“會有人幫你照顧的。”西門默義道:“該讓你出來時,會讓你出來。”
丐兒白了臉道:“這些都是設(shè)定好的,對嗎?我沒選擇的余地,對不對?”
西門默義低頭不敢看她。
丐兒倏地想起什么,腦袋一轟,斷斷續(xù)續(xù)道:“是他……一定是他!是南宮峙禮設(shè)計的對不對?你們相認了,是不是?”
西門默義哀痛道:“這些仇恨,不應讓你卷入。可是,你站在風口浪尖的頂端,我們只有強制你的意愿。”
丐兒道:“我不去!我好不容救了五萬士兵性命,怎能眼睜睜叫他們再次葬命?”
西門默義低聲道:“他們之中,十有八九都是聽命于我的。夜漠攻打來了,叫他們棄城保命就是了。”
“趙淵會放過他們?”
西門默義道:“我會讓他們投奔我。”
“那太子呢?不就剩了一個空殼元帥?束手被夜漠活捉嗎?”丐兒心里驚駭?shù)馈?
“太子身懷武藝,不會被捉住的。他死與活,于南宮弟弟的計劃,影響不大。”西門默義緩緩的聲音,在丐兒胸腔中翻起了波濤洪浪。
丐兒步步后退。
西門默義瞳孔里有難過。
她退著退著,退到了一個人身上。她驚乍轉(zhuǎn)過身,南宮峙禮那張精美絕倫的臉,呈現(xiàn)在她眼前。
反應過來時,她渾身的穴道,已被控制住了。她大喊:“放開我!”
南宮峙禮平靜道:“我去南蠻之地,拜了拜父親和母親的亡魂,我問他們還要不要報仇。我向鏡鑒湖投了顆石子,如果石子沉入,就不報仇;如果石子蕩開了一圈一圈的波紋,那就報仇……結(jié)果,是后者……所以,這仇還是要報……”
丐兒訥訥無語。
南宮峙禮腳不點地,像當年帶她入冷宮一般,把她帶到了武行山半腰石洞中,有四個冷面女子監(jiān)視她。
丐兒對南宮峙禮道:“不要涉及無辜。早點接我出來。”
南宮峙禮道:“我欠你的太多……為了償還,就盡量少禍害人命。”
語畢,洞里已沒了南宮峙禮的影子。
丐兒對四個冷面女子嘿嘿的笑著,問寒問暖,她們卻不理她,目似寒冰,以晝夜不變的姿勢站立著,跟石頭做成的雕像一般。
丐兒想要溜出,剛到洞口,就被四個女子身上同時甩出的鞭子給勾了回去。
丐兒跌倒在地。反復吃了幾次這樣的虧,丐兒鼻青臉腫、牙齒也磕得松活了幾顆。
于是,她不再徒勞地掙扎。仿佛與外界的天地隔絕了似的,每天吃吃飯望望天,等著風云巨變那一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