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賀年有點感激地配合著搖了搖手,回答道:“謝謝孫書記。”
孫書記略微加快了搖動的頻率,朱賀年知道他要松手,也就減少了握手的力度。
孫書記伸開手,朝前走了一步,握著傅書記早已經伸出來的右手,笑著說道:“全和,今年遇到幾十年一遇的大澇,又要抗洪搶險,你們縣團結一心,排除一切困難,依然獲得了全年的大豐收,不容易啊。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謝你們的努力。”
今年夏天抗洪搶險期間,昌宜縣遭遇大雨的襲擊,外面洪水超過警戒水位,里面的水位也是很高,淹沒了不少農田。在縣委縣政府的組織下,一邊保大堤一邊排積水,將損失減小到了最低程度,而且秋季還獲得了稻谷大豐收。
傅書記連忙說道:“這與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分不開。沒有孫書記的正確指揮,我們也不可能取得這些成績。這次我們全縣人民還委托我感謝市委市政府,感謝孫書記的支持呢。”
孫書記笑了笑,左手在傅書記的胳膊上拍了幾下。
旁邊的朱賀年臉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這時孫書記已經握住了李書記的手,李書記雙手抓住孫書記的右手用力搖著。孫書記用左手在李書記的右肩上拍了拍,說道:“你們昌宜縣準備新建一個水泥廠?報告我看了,因地制宜的想法,有想法不錯。不過,政府能不能采取入股的形式?打包大攬的老方式是不是改變一下?”
李書記話里有話地說道:“孫書記,這也是形勢所逼啊。我們的水泥質量如果不突出一格的話,就是鄰居也不會幫我的忙,買我們的貨。這次新建的工廠投資很大,設備都是選的國內最好的。現在我們縣個體戶還沒有這個經濟實力加進來。如果他們只拿一萬二萬,那他們占的股份太少,股份結構沒有實質性的改變,還不好管理。”
孫書記說的時候和聽的時候都是笑臉滿面。明顯的,他那個讓社會資金入股新水泥廠的建議只是隨口說的,并不是真正的什么建議。
他等李書記說完,再向前一步握著了王書記的手。
這次他是雙手和對方雙手握的。他說道:“老王,我還真羨慕你啊。你是不是也出去旅游?勞逸結合,是要這樣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們的勞模、干部也應該趁閑休息一下。”
說著,孫書記轉頭對其余三人道:“你們先稍微等一下,我先和老王談一談。”
三個縣委書記連連點頭。
孫書記對王書記道:“老王,我們進去。”
隨著孫書記、王書記進了辦公室,門被王書記輕輕帶上后,朱賀年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臉色一下陰沉起來,之前因為薛華鼎被評為生產安全優秀干部所帶來的喜悅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孫書記剛才的言行給出了一個非常不妙的信號!
如果將孫書記跟朱賀年的談話單獨拿出來看,倒是沒什么。快過農歷年了,提前說祝賀的話,無可厚非,而且孫書記滿臉笑容,和藹可親。
但是,如果將孫書記跟四個人說的話連在一起看,那就不是這么一回事。他跟朱賀年的談話就如是街上二個普通的鄰居見面,打的只是哈哈,一點實際意義也沒有。
而孫書記與其他三個縣委書記的談話,都是與工作有關,都對他們三人工作的肯定和贊揚。
在這個年終總結的時間里,不說肯定和贊揚的話,那幾乎就是一種不留情面的批評。
這個感覺不只是朱賀年自己有,就是旁邊的李書記、傅書記也有。
他們等孫書記帶著王書記進去之后,都沒有再說什么,都在默默地抽著煙。只有傅書記同情地看了朱賀年一眼。
朱賀年心里忐忑不安,但仔細一想,自己的工作確實不怎么樣。唯一能寬慰自己的事是今年的財政收入比去年上漲了百分之五,好歹沒有出現負增長。但是,與其他縣相比,漲的最慢。如果考慮物價等因素,也就是與去年持平而已。
農業不說它,這個方面全市都是如此。農民僅僅靠田里的稻谷、土里的棉花是不可能增加收入的。現在國家收購糧食、棉花的價格不升反降,如果今年不是產量增加,那收入還要少于去年,典型的增產不增收。
長益縣的工業、商業今年也毫無起色。
雖然上面一個勁地喊要增加第三產業的比重,朱賀年和田國峰也是無法,現在的朱賀年甚至有點無奈。可長益縣這個狀態怎么增加得起來?大家都沒錢消費,商場、賓館、飯店服務員比顧客還多,能有什么收入?娛樂場所在今年下半年還因為二次嚴格的安全檢查而受挫,這方面的收入比去年同時還減少了百分之十。加上火災死人,怪不得領導不高興。
朱賀年沒有心思接受傅書記的同情和李書記表面上的同情而實際上是骨子里的幸災樂禍。
他一邊抽煙,一邊思考帶領全縣走出困境的辦法,特別是等下怎么應付孫書記的詢問。
孫書記找他們四個人談話,肯定不是來打哈哈的,也不僅僅是總結今年的成績,更主要的是問他們明年的打算。他作為全市的一把手,肯定要把下面人的心思摸清,然后才好指揮下面,才好在市常委會上定調子,發指示。
當然,他也要考查他手下幾個諸侯的能力水平,與他對路的諸侯自然是鼓勵和抬舉,與他唱反調或者跟不上他思路的干部,肯定要鞭策,要警告,甚至考慮調換崗位。
雖然市委書記在目前官場制度和社會環境下,不可能做到想換誰就換誰,想哪個上哪個下就命令哪個上哪個下。但他完全可以施加足夠的影響力,讓符合他思路的干部有更大的施展舞臺,讓那些總跟不上拍的干部逐步失去控制力。
王書記和孫書記沒有談多長的時間就結束了。王書記出來的時候,孫書記將他送出了門,看著他出了馬秘書的辦公室這才招呼李書記進去。
王書記是滿臉興奮地跟他們三人告別的,離開的步伐輕快得很。
沒有多久,李書記、傅書記都談完了,他們都笑呵呵地跟朱賀年打了招呼再離開。
“要來的總算要來,我朱賀年怕什么?”朱賀年想到這里,就把手里的煙重重按在茶幾上的煙灰缸里。自己主動推門走進了孫書記的辦公室——與傅書記談完后,王書記沒有送傅書記出門,只是讓傅書記轉告他,請他進去。不知是孫書記不想送傅書記還是不想迎朱賀年。
朱賀年自己認為是自己拖累了傅書記,讓王書記沒有像送王書記、李書記一樣送他到門口。
但出乎朱賀年意外的是,當朱賀年推門進去的時候,孫書記已經站在門口迎接他。
等朱賀年一進來,孫書記就雙手齊出,熱情地握著朱賀年的手搖著。讓朱賀年一時回不過神來,只是機械地動著手。
“老朱,你我年紀相仿,我們最后談,時間充裕些。請坐!”孫書記示意朱賀年在沙發上坐下,然后他就坐在朱賀年的旁邊。
“孫書記,這……”與其說朱賀年被孫書記平易近人的態度感到了,還不如說他被孫書記這一套搞糊涂了。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
孫書記大笑:“呵呵,老朱,怎么?沒有評上先進縣對我老孫有意見?”
“哪里,哪里。我是慚愧啊。我們長益縣今年的工作沒抓好,拖了全市工作的后腿,也辜負了上級領導對我們班子的期望。我應該做檢討。”朱賀年連忙說道。
孫書記笑道:“這里只有你我,說話就不要這么正規了吧?呵呵。我們老哥倆好好聊聊。今年發生的那些事情,不是你的主觀意愿,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你老朱有責任,我們市委市政府又何嘗沒責任?李席彬是你們縣推薦的不錯,但也是市委考察、調查了的干部。這是我們共同失誤吧。不管怎么樣,我們已經把這條蛀蟲已經挖出來,這是值得慶賀的。我們市委市政府也是相信你們這個班子的。這個態度不是我孫迪華個人的表態,也不是水生市長的個人態度,這是組織的態度。你和國峰縣長要放下包袱,輕裝上陣。”
朱賀年感激地說道:“謝謝孫書記,謝謝組織的信任。”
孫書記點了點頭,然后說道:“長益縣是一個農業縣,要發展起來確實困難,不是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說實在話,我要在你這個位置,我也不敢肯定我能想出什么好辦法。”
聽了這話,朱賀年眼里差點涌出了熱淚:這真是我的內心話啊。我為了給長益縣找一條致富的路子,真是絞盡腦汁了。可長益縣要條件沒條件、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就是有想法也不行啊。
孫書記似乎感覺到了朱賀年內心的變化,右手在朱賀年肩上拍了拍,說道:“你們的成績是很大的,雖然沒有其他縣那么突出。但你們為了穩住柴油機廠,你們就付出了很多。你們還讓一個副縣長專門在廠里面坐鎮,總算讓他們安靜下來。這是你們縣委縣政府為我們市委市政府做的一件大好事,一件沒有功績沒有名氣的大實在事。你要知道,為了做好無線電二廠的工作,我們市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費了無數的腦細胞才讓他們安靜下來,讓他們的職工不再到市政府來鬧事。老朱,你不知道我們當時是多么頭疼啊。”
朱賀年心里咯噔了一下,一邊聽孫書記說話,心里一邊想:“孫書記這是安慰我啊。柴油機廠我們是出了力不錯,但都是治標不治本,現在那些工人之所以不吵不鬧,還不是因為縣里一班子人從上面‘騙’了一大筆技改資金用作了他們的生活費?那個所謂派駐該廠的王副縣長實際上是流放到了那里,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那個王副縣長還到處為此告狀、上訴。我就不相信你孫書記不知道。你之所以這么說,肯定是希望我們繼續想辦法安撫住這些職工,你肯定也知道我們爭取的那筆資金快用完了,擔心那些工人又蠢蠢欲動。可我能想出什么辦法?”
聽孫書記說完之后望著自己,朱賀年只好說道:“還是孫書記你們這些市領導有辦法、有魄力,高瞻遠矚。現在無線電二廠成了市里的利稅大戶,生產的產品供不應求。”
說到這里,朱賀年知道孫書記想聽的不是這些恭維話,而是想聽自己對柴油機廠的思路和辦法,怎么使那些工人老老實實不鬧事。
朱賀年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關于柴油機廠的問題,我們縣委縣政府一直是當作全縣的頭等大事來抓的。除了進行股份制改造之外,我們還采取了工人分流的辦法,這次晾袍鄉的施工項目中,我們就讓由柴油機廠下崗工人組成的建筑隊承包了一部分工程。另外,我們也在積極和沿海地區聯系,準備組織一批職工到南方去打工。雖然我不敢保證說一定能把這些職工全部安頓好,但我能保證讓他們不再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