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什麼?”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厲喝,“有沒有章法了?”
是老張,他怒氣衝衝地瞪著大叔。畢竟是在港口多年的老前輩,他吼一句還是非常有分量的。大叔伸過來的手臂像是突然中了一槍,軟塌塌地垂了下來。他如同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臉上重新浮現(xiàn)了那種茫然的,討好的笑。
“開箱開箱!”大叔扭頭對著碼頭工人大聲地嚷嚷著,像是帶著火星的半截木炭,即將成灰,兀自拼死掙扎。
各種服裝襪子七七八八地散了一地。這批次貨光申報的種類便有二十多種。老張讓他把每個箱子都翻了個底朝天,這還不說,還硬是要對著單子一條一條地核對種類和數(shù)目。
大叔的臉上沁出了汗,很明顯這批貨他今天算是走不了了。他向我投來哀求的目光,而我只是默默垂下了眼皮。
好不容易貨都找全了,也都按順序安放了。老張卻看不都看一眼,直接把單子往他臉上狠狠一扔。
“扣貨。”他冷冷地說道。
大叔連個哼都沒敢吐一句,就像躲瘟神一般屁滾尿流地躲遠了。
碼頭又在一瞬間恢復了活力,彷彿剛纔只是一個小插曲,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工人繼續(xù)跑來跑去地卸貨,開箱,忙得不可開交。集裝箱卡車發(fā)出沉悶的低吼,噴出的尾氣瞬間就將我的衣領(lǐng)染上了墨色。我身處這一切的喧鬧裡,心裡只是茫然。
是不是所有對別人的憐憫和客氣,都會像耳光一樣反打在臉上。就比如趙黎,很顯然我並沒忘記拿通行證,而他串改證件跑到現(xiàn)場,無非是想溜到辦公室去竊取資料。
這還不算,居然還惺惺作態(tài)跑到這裡來欺騙我。
被人騙並不是第一回。可爲什麼偏偏是他?無窮無盡的風從四面刮過來,吹得我半邊臉都是木的,遍身都沒有力氣。
“這幫狗東西!”老張指著他們大罵。回頭看著我陰晴不定的臉,以爲我還在生悶氣。
“你別和他們計較。”他安慰我道,“這麼多年了,就那個尿性,好不了!”
“你怎麼來港口了?”我有些詫異地問他。他這回來的還真是及時,晚一秒我就在海里逗鯨魚了。
“有個小子跑來通風報信,說你碰到麻煩了。”老張硬生生往欄桿那裡一指,“還算有點良心。”
我連頭都沒擡一下。還能是誰,除了他也沒別人了。可我並不想謝他,這樣承他的恩,還不如讓大叔把我扔海里算了。那海水不過是切膚之寒,而來自他的寒冷,可謂刻骨銘心。
半夜,我疲憊不堪地回到休息室。桌上不知是誰的水仙花熱鬧鬧地開著,那濃郁的香氣只叫我暈眩不已。傳說裡那愛慕自己倒影,轉(zhuǎn)身投水的美少年便是水仙花。這如水仙一般的男人啊,誰能忘記他的鱗莖藏有劇毒呢?
“咣咣咣。”有人在敲打我的窗戶。我知道那是誰,可是我就是不想理他,“我睡了,有話明天說。”
“謝大小姐,你忍心我在外面受凍嗎?”那人把臉貼在玻璃上,可憐兮兮地朝著我大叫。他的一張臉本是棱角分明,這回徹底成了個紙片臉譜,看上去十分滑稽。
“吵死了。”我推開窗戶,把休息室一牀破被子沒頭沒腦地向他扔去。他一個措手不及,被那厚重的棉被砸的連連後退。我也不管那些,嘭地一聲關(guān)了窗戶,順手拉上窗簾。
凍死你!我憤憤不平地想。省的把你捂暖了又來咬我!
那頭很久沒什麼聲音,我突然又有些不忍心了。索性披了衣服出門繞到走廊上,他披著牀破被子坐在門廊上瑟瑟發(fā)抖,樣子很是可憐。樹上的櫻花七零八散地落了他一身,也不知他在那裡坐了多久。
“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大可直接來問。”我冷冷地望著他,周圍飛舞的小蟲胡亂撲騰著,彷彿都因爲我的怒氣驚慌似的,“沒必要拿我通行證潛到辦公室去。”
“我只是覺得,這個象棋藏毒的手法十分有意思.....”他慢慢地抖落著身上的花瓣,笑容像極了剛纔的那些報關(guān)員。
怎麼,才當了一會兒報關(guān)員,就學的油嘴滑舌不成?我不和他廢話,扭頭就往回走:“ 那你好自爲之。”
我真是吃飽了撐的,出來又凍一回!
“我只是想知道誰要殺了我。”他的聲音在我身後低低響起,如同一陣冷風不經(jīng)意間吹進了房門。
我愕然回頭,他兩手插在兜裡,眼睛只是盯著那些卷帶著花瓣的小旋風看。天上薄雲(yún)的影子給他的臉上添了一絲惘然的情緒。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怎麼,他還和毒販有關(guān)係?
也不像啊。毒販沒有不吸毒的。他在我家裡呆了這麼多天,好像也沒犯病啊!他是長得白,可我見過的吸毒者都一臉蠟黃,滿臂針孔。。。我心裡亂糟糟的,只是盯著他猛看。
“我不販毒,也不吸毒。”他見我在打量他,無奈地攤手道,“別把我想得那麼壞。”
我噗嗤一笑,突然覺得心裡有些輕鬆似的。協(xié)助緝毒局辦案,也算是我的工作職責。眼見著那些賣兒鬻女,妻離子散的悲慘案例,我對毒販可以說是恨之入骨。雖說過了這麼多年,當初的熱血早就被現(xiàn)實凍成了狗血,有些東西,在我心底仍舊是不可觸犯的底線。
“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他繼續(xù)說道,”但有些瑣瑣碎碎的東西,還能想起個大概。就比如這種特製的棋子,我從前肯定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