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淡淡的陰影投在了面前的保險箱上。是誰?我悚然回頭。
蘇鬱芒站在那裡,臉上滿是淡淡的憐憫。也不知道他在這裡呆了多久,想必我做的一切,都被他看在了眼裡。
“你是不可能阻擋我的。”搶在他之前,我冷冷地說道。眼睛瞥向了他身後的防盜門。如果他想阻攔我,現在推開他奪門而去,似乎還來得及。
“我知道。”他說,絲毫沒有讓開的跡象。
難道他還想把我扭送到警局不成?頓時,我望向他的眼神開始凌厲起來。這會子,我可以說是見佛**,見神滅神。什麼道德啊,交情啊,統統的都不顧了。
別說老張了,連我自己都在詫異,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莫非真的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抽屜裡有三份通行證。”他緩緩道,“除了我自己那份,應該還有本剩下的。”
“什麼?”我迷惑望著他,略微有些焦躁。
出門的老張隨時可能中途折返,將我抓個現行。他倒好,淨在這裡扯些沒用的!
”可今早,它沒了。 ” 他繼續說道, ”昨天我和幾個朋友出去喝酒,只一夜的工夫就不見了蹤影。 ”
他到底想說什麼?我疑惑地看著他。需要臨時通行證原因只可能有兩種,要麼是使館人員臨時出境,要麼就是趙黎這種黑戶。那通行證早不丟晚不丟,偏偏我倆要出境的時候沒了蹤影。
莫非有人想渾水摸魚,或者更殘酷一點,是在邊境上等著我們?想到這裡,我心裡不由得一顫。
“你那些朋友不飛葉子吧? ” 我問道。這幾天來,我一直對林凡的身份有所懷疑。是什麼樣的人能自由往來於邊境,連邊境保護局都查不到他的行蹤?如果不是他能通天,那麼,他就是我們之中的內鬼。
他皺眉想了一會兒,終究是搖了搖頭。這時走廊裡傳來開鐵門的聲音。有人正輕快地往這邊走過來,嘴裡還橫著歌。
“誰在那裡? ” 那人好像聽到什麼響動,聲音裡帶著幾分疑惑。
是小李回來了。我一下子慌起來,要是叫他看到我站在這裡,櫃門大開,一定會把我當小偷的!
“蹲下! ”還是蘇鬱芒反應快,他不由分說地把我往寫字檯下狠狠一推。
剛把腳縮進去,小李一推門進來了。
“這麼晚了,你還沒走? ”他笑著打招呼道。蘇鬱芒朝旁邊歪了歪身子,不露痕跡地將我擋在身後的陰影裡。
“找鑰匙。 ”他敷衍道,說著走過去拍了拍小李的肩膀, “晚上有空不,來局DOTA? ”
說到遊戲,小李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神采飛揚。
“那必須的啊!咱們先去吃個飯! ”他拉起蘇鬱芒就往外走,嘴裡喋喋不休道, “Burning的比賽視頻你看了沒,臥槽那打得叫一個溜兒。。。。 ”
蘇鬱芒被他抓著手臂,只是微笑著聽。後者越發地有興致,說的那叫一個唾沫亂飛。在即將出門的一剎那,我分明看到,蘇鬱芒微微地側著頭,對著我微微一笑。
他倆的聲音逐漸遠去,大樓又恢復了剛纔的沉寂。我鬆了一口氣,從寫字檯下鑽了出來。現在我和趙黎可謂是四面楚歌,無論老張還是林凡,黑白兩道都在急著將我們明正典刑。
快一點,再快一點。我飛奔下樓梯,馬不停蹄地衝向了值班室。趙黎坐在那裡,煞有介事地看著報紙。“快走,咱們現在就走。”我拉著他,急促地說道,“——他們全都知道了。”
休息室的環境並不是特別好。港口區的路燈都是大瓦數,白岑岑的射過來,窗簾是一貫的厚重,卻無論如何都不能阻止那些光像一隻只不甘心的慘白小手,要從外面剝開來看個清楚。集裝箱卡車刺耳的剎車聲遙遙傳來,因爲超載和老舊,發出的聲音就像晨跑的老頭子,如此懈怠,如此疲倦。
明天山高水闊的行程,那一千多裡的遙遠路途,也要這樣喘著粗氣跑過去。曾經無數次在慘白日光燈的無聊午後,暢想過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去遙遠的南方邊境坐竹木筏,去世界的屋脊看初陽如何照亮山頂殘雪。一千一萬種想象裡,唯獨沒有現在的場景——慌不擇路的逃亡。
我是怎麼混到這一步的?當年的同窗都步步高昇,而我卻反其道而行之,最後還和一個實打實的黑社會混在一起。果然,這就是學渣嗎?雖然父親能把我送進最好的私立高中,可事實說明,錢買不來資質,我終究還是沒有做成一個精英。
不過還真是想不出,我這張醜臉貼滿大街小巷是個什麼德性,唉,好希望他們用美圖秀秀給P一下。。。
我自嘲地笑了笑,順帶翻了個身。也不知道幾點了,這一晚上我都在牀上不停翻騰,想到遙不可知的未來,想到從此無法相見的告別。
但願老張不要因爲我受到什麼處罰。
“還沒睡?”黑暗裡傳來趙黎的聲音。他也醒著。大概和我一樣心緒複雜,遲遲無法入睡。萬籟俱寂,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像是風暴到來前,風中顫抖的葉子。
這呼吸清淺,我還能再聽幾回呢?想到這裡,胸口就突然悶得不行,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啜泣來得又狠又急,起初還能勉強用棉被捂住嘴巴,到最後,終究是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嗚咽。那聲音聽起來異常可憐,像是什麼受傷小獸的哼哼,聽得我自己心裡也是一陣發酸。於是我索性一掀被子,兩隻手捂著臉哭起來。
那頭的呼吸聲停了。過了一會兒,趙黎的手遲疑著伸了過來,許是察覺了我臉上的淚意。他一言不發地坐起來,順手拉亮了檯燈。
暖黃色的燈光斥退了窗外的清冷。慘白的牆面上,我們兩個人的影子異常地伶仃。
“來,喝水。”他遞給我一隻玻璃杯。上面有著精巧的巴洛克花紋,那還是我某次和他一起逛Bernardaud的時候買的。本來也就是看看,誰知那店裡的骨瓷杯琳瑯滿目,一個比一個精緻。於是不顧店長的異樣目光,我得意洋洋地拿起了最與衆不同的。結果付款的時候才發現,它真的不是那些妖豔賤貨,真的好特別,因爲,,,它是店裡面最貴的那個。
“敗家老孃們!”他憤憤地瞥了我一眼,卻還是掏出了信用卡。
“因爲我認得最好的。”我心虛地對他甜甜一笑,“比如你。”
“哼。。。”他一臉不屑地把袋子扔給我,走到店門口突然就對店長說道,“麻煩您把這一系列的都包起來。”
從此,我這個從來不吃下午茶的人,莫名多了滿架子的落灰茶具。
他的眼睛也看向了那隻巴洛克杯子,嘴角有了一絲微微的柔軟:“別哭了,我不還在你身邊嗎?”
不說則已,我的眼淚更加止不住了。索性躲到他懷裡不管不顧地哭起來,鼻涕眼淚全抹在他身上。他什麼都沒說,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任我發泄。都說我年少登科,又家庭富足。肥馬輕裘不知人間疾苦。可是他們怎麼知道在錦繡堆裡的孤獨滋味?我擁有的總是這樣少,到最後我也只是渴望身邊有個人陪著我,無論是漫長的雨夜還是雪天,在我翻身的時候,有個人會在睡夢裡給我蓋好被角。
你讓我怎麼捨棄這唯一的光?
門外逐漸嘈雜,卡車來往的聲音越發頻繁。馬上就要天亮了。日光正一絲一毫地從窗簾縫裡透進來,路燈的光亮反而漸漸地黯淡下來。就在這此消彼長裡,叭的一聲,燈滅了。屋裡反而比剛纔更暗了。
我搓了搓眼睛,故作輕鬆地說道:“再睡會吧,六點鐘就要出發了。”
“我不走了。”他把頭輕輕安放在我的肩膀,落下來的碎髮裡有海鹽和鼠尾草的味道,“讓他們殺了我吧。”
“什麼,你說什麼?”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地回頭望著他。
“從前一直覺得老天對我不公,那麼早就沒有了父母,入了黑道,更是刀頭舔血,整天裡的膽戰心驚。”他的眼睛暗了一下,再擡眼已是閃耀如星,盛滿的全是深深不捨,“可我有了你。我真是好運氣啊,像我這樣十惡不赦的人,居然也可以有這樣安穩的日子,有人愛,有人惦記。我,我...... ”
”咣咣咣。“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吃了一驚,伸手就去抓桌上的西瓜刀。他們這麼快就發現了嗎?這個念頭像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澆下去,我手一抖,那把刀居然從手裡滑脫了,咕嚕嚕地向桌下滾去。
“謝昭!”小李焦急地嚷道,“我是李如楓啊!”
完了!我幾乎要叫出聲來,還是趙黎手疾眼快,他迅速地向後仰過去,如一把驟然打開的摺扇般,以一種驚人的角度側身伸手抓住了刀柄。他的動作已然夠輕,卻依舊不能阻止那張破鐵牀發出散了骨架一樣的咯吱亂響。
這破牀!早就跟馮奶奶講了要換的!此時的我只想把馮容止扔到海里去。
“有人嗎?”小李又問了一遍,聲音裡帶著遲疑。顯然他是聽到了什麼動靜。
趙黎用手使勁捂住我的嘴巴,我們兩個僵直地坐在牀上,一動再不敢動。靜默裡,我的心跳如鼓,那破鐵牀最細微的一絲吱呀在我聽來都像***爆炸一樣,全世界都看到了,全世界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