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滴水落在我的脖子上,冷得我打了個寒顫。
我們一定是在個山洞裡。我心想。
又不知繞了多少繞,前面帶頭那人突然住了腳。我差點又摔在地上,原地打了好幾個轉。
“坐下!”大漢命令道,我小心翼翼地往下蹲,他卻很不耐煩地一把將我推倒在地。旁邊同樣傳來重物摔在地上的聲音。黑暗中,後背上傳來熟悉的溫暖,是葉景明。我們倆就這樣背靠背跌坐在地上,聽候他們處置。
空氣裡開始隱隱約約有酸溜溜的味道,好像是誰家把醋瓶子打翻了。這味道衝得很,嗆得我打了好幾個噴嚏。周圍一片安靜,沒了雨聲,別的聲音卻摻雜進來。傳送帶呼嚕嚕的帶子響,齒輪咬合時的沉悶,還有彷彿是塑性機錘子重重落下來的聲音。
當葉景明說林凡的大企業就在附近時,我其實並不相信。地面上的房子就那麼幾棟,還漏風漏雨,就算林凡做的是個村辦工廠,那怎麼這周圍連個煙筒都沒有?
而現在,我明白了。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林凡的毒品加工廠就在G省邊境,並且就在此地。
他像一隻土撥鼠一樣,在江夏鎮修建了自己的地下王國。
江夏鎮曾經是反擊戰的最前線,至今當地還遺留著數不清的貓耳洞等戰時遺址。那個地震式的地面坍塌,很有可能是他們在爆破新的地下據點時,引起地下暗河倒灌,河道改變而造成的塌方。
這樣看來,那一聲槍響絕非意外。也許,他們早就盯住了我們,從那個賓館開始,早早地在沿路佈下了埋伏。
馬上就要見到林凡了,見到那個老張他們追查了大半年都不曾露面的神。這是不是一種幸運呢,道上多少人沒見過的大毒梟,我一隻小蝦米死前,竟然還能見到本尊。
到時候,我一定要當面問個明白,他和葉景明和我又有什麼深仇大恨,非要這樣地窮追猛打?
嘈雜的機器聲此起彼伏,一陣陣的煙臭味飄過來,薰得我只想低頭大吐異常。偶爾的幾聲交談,咳嗽和吐痰的聲音在我腦海裡交織成了一曲鏗鏘的軍樂曲。黑暗讓思緒變得混沌,在我的想象裡,面前有一支堪比羅馬重騎兵的軍隊。
“老大來了。”有個人匆匆地由遠而至,跑過來低聲說道。
眼前猛地一亮,突如其來的燈光照的我雙目刺痛。我拼命地咳嗽著,一股股的血腥氣衝上喉嚨。
出現在我面前的分明是個小型的加工廠。衝壓機的力臂在空中一下下地揮動著,將黃色的粉末塑壓成塊,一旁等候的工人戴著手套口罩,迅速地將它們包上黃色的油紙,然後扔在傳送帶上。
傳送帶的盡頭坐著個黃毛小子,正頭也不擡地把黃紙包往紙箱裡堆放。一箱碼好,接著就有工人推著小推車過來運送。
看來林凡順利實現了產業結構升級,不做**,改做***了。我努力掙扎著,想回頭看看葉景明。可那繩子綁得太近,根本就沒辦法讓我轉過身去。
我們所在的溶洞估計只是其中的一個,旁邊又有四個洞口,個個都有人手持步槍看守。一盞昏黃的油燈放在伸出來的鐘乳石上,林凡很聰明,他知道在這裡扯電線不方便,索性拋棄了一切的現代文明,改用水力帶動齒輪。
反正***這玩意,只要略懂點提純的化學知識,是個人都能給造出來。像他這樣,憑藉著邊境的天然優勢掌握了原材料,藏在地下又沒有後顧之憂,可以說生產成本接近於0。
“動什麼!”我剛一動彈,旁邊的大漢就大吼了一聲。與此同時,四個黑洞洞的AK47槍口再次同時對追了我。他們的手指放在扳機上,隨時可能把我變成鬼,是死了還得花大價錢去殯儀館整容的那種。
我一哆嗦,汗直接沿著脊樑骨流了下來。葉景明默默地靠緊了我,在這一切的嚴陣以待裡,唯有那一絲體溫,是我唯一的安慰。
“這妞長得不錯哦。”其中一人輕佻地伸過手指勾住我的下巴,一臉的猥瑣笑容讓他看上去就像只穿著人衣服的狒狒。
我厭惡地別過眼去,誰知他狠狠地擰住我的臉,強迫我與他對視。
一股強烈的口臭味直衝鼻子,”你說,老大會不會把她賞給我?“
周圍一陣鬨笑,大漢伸過手來,揪住我的衣領,狠狠往下一拉。
“倒是細皮嫩肉的。”更多的目光不加掩飾地向我這邊望過來,其強烈程度堪比X光機,恨不得把我從裡到外扒個乾淨。
“我要。。。。”那人揚著個臉正得意呢,葉景明伸出他的大長腿,飛起一腳揣在了他的襠部。只聽哎呦一聲,他捂著自己的要害,痛得直在原地跳腳。
葉景明嘴角還掛著血,卻不妨礙他歪過頭來,對我璀璨一笑。
這真是我見過最悽慘的笑了。我心裡一酸,眼淚撲棱棱地落在面前的泥地上。
“混蛋!”大漢見自己的手下被打,端著AK47就衝了過去,“老子要滅了你!”
“別這樣,老大!”邊上的人忙去拽他的手臂,然而他的手指已經勾了下去。只聽砰的一聲,一發子彈飛上了溶洞頂部,打得那些碎石片稀里嘩啦地往下掉。
“老闆上次還說您莽撞,您可別。。。“
提到林凡,大漢的臉上終於有了幾分忌憚。他氣呼呼地又給了葉景明一腳,“要不是老闆非要留你的命。。。。”
就在這時,門口一陣騷動傳來。突然之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忙著幹活的工人,都站了起來。他們齊刷刷地面向我們身後,個個都是一臉的恭敬。
有人由遠而至,踢踢踏踏地非常有節奏感。一種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似乎這種節奏多年前我曾經在某個記憶的場景裡聽過,踢踢踏踏。我深吸一口氣,大BOSS就要登場。
是什麼時候呢?我搖晃著腦袋拼命追憶,天啊,那彷彿是......
“好久不見。”熟悉的輕柔而甜美的聲音。
是許一梵。
她身著一件血紅的蠶絲連衣半身裙,腳蹬白色厚底穆勒鞋。一雙纖纖玉手上,藕荷色指甲剔透晶瑩。如果忽視掉溶洞的陰森昏暗,空氣中刺鼻的醋酸氣味,還有簇擁她那些身邊剽悍的手下,看她這一身富家大小姐的打扮,誰能想到眼前這個擁有絕世美貌的女子,就是那個坐鎮一方的大毒梟?
她天真地對著我笑,紅裙搖曳如夢,美得就像夏日裡池塘的一朵血色蓮花。
多少日在心中瀰漫如烏雲的疑惑,在這一剎那消散無形。我終於知道,爲什麼那個馬仔能找到葉景明藏身的地方,爲什麼蘇鬱芒的通行證會丟,乃至於,林凡如何地神龍不見尾——作爲外交官夫人,她一同享有外交豁免權,又有誰會去對著外交官親屬的行李,進行一一的開箱抽查?
可憐蘇鬱芒還興致勃勃地參與我們的偵破行動,如果他知道,內鬼就在自己身邊,不知又作何感想。那失而復得的手機,估計也是她故意遺留給老張的***。——從一開始她就算準了我會袒護葉景明,爲此不惜去抹殺一切的證據。
如此環環相扣,直至獵物落網。看似是我們倆選擇了萬里的逃亡,殊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盡在他人掌握。
"林,凡,梵。原來那個販毒團伙的頭目是你啊。"我擡頭望著她,冷冷地嘲笑道,“難怪要燒掉我們的通行證。是最後一刻都想著要保護蘇鬱芒嗎?”
她伸手就給了我一耳光。這一巴掌來的又快又狠,只覺眼前一陣金星閃過,整張臉都變得火辣辣的,連同太陽穴一起轟轟亂響。我的嘴巴終於在這重重一擊中裂掉了,血像小河般地沿著下頜流了下來。
今天挨的打可真多,幾乎是我前半生的總和。是以前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嗎?我拼命地咳嗽著,又從口裡吐出了一堆的血沫子。那根斷掉的肋骨一定是刺傷了我的肺葉。
可我並不打算求饒。反正都到這一步了。別人還有可能,她?
只願她給我個痛快。不要讓我死的太痛苦。
"你是什麼東西,你沒資格提他!"她咆哮道。
我安安靜靜地閉了眼睛,不想多看她一眼。我這短暫的一生啊,到底有什麼是真正屬於我的?愛情?理想?
突然想起入職的時候,老張笑著對我說:“公平,公正,正義。”他的眼神是欣慰和鼓勵。我懷揣著那樣的理想一步步走向深淵。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罷了,只希望家人收到我的屍體時,不要太難看。
“真是個沒用的傻白甜。”見我一副逆來順受的晦氣樣,她鄙視地瞥了我一眼,轉而面向了葉景明。他現在渾身上下已經是傷痕累累,頭髮亂七八糟的,和臉上的血塊粘在一起,活像個火雞窩。
曾經俊朗清秀的模樣已是煥然無存,除了那一雙眼睛,一直那樣地望著我。
能同生共死,也是一種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