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將這些人親手定罪。如果天上的律法不能行於人間,那麼我便是逮他們的十殿閻羅。
可我也是人,你叫我怎麼眼睜睜地看他自投羅網?天啊,我到底該怎麼辦?窗外的小學校下課鈴響了,又傳來了孩子們歡快的笑聲。一時間我突然很羨慕他們,想起自己小時候學鋼琴,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人生若是像這黑白鍵一般的純粹,像彈鋼琴一樣只要按著譜子來,便可不偏不倚行於正道,該有多好?
回到家,趙黎用書蓋了臉,正歪在牀上假寐。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他就可著勁地搖:“你快走!”
“走什麼?”他睜開眼,懶洋洋地望著我,“往哪裡走?”
“老張看你的眼神不對勁?!蔽姨孤实卣f,“到時候他把你作爲線索拉去盤查,再扯出些別的來,我看你怎麼辦!”
“你怕了?”他輕笑道,“連我都不怕,你怕了?”
從他臉上根本看不出絲毫的驚慌,相反倒是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好像我在說天底下最好玩的一個笑話。
“你聽好?!蔽乙豢跉庹f下去,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後悔,“馬上走,一刻也別耽誤,從廣西雲南哪裡走都成。我會給你搞到出境通行證。。?!?
說起通行證,這東西唯有蘇鬱芒有辦法。一想到還要去求那傢伙,真是頭都快炸了。更可惡的是眼前這人根本就沒當回事,歪在那裡,笑得那叫一個心無掛礙。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他是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嗎?
”除了你,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傷我分毫。”他徐徐開口道,“這條命是你給的,你要拿,便拿去。就算你要定我死罪,我站在被告席上也是痛快——”
“你胡說!”我一下子急了,跳起腳指著他道,“誰要定你的罪了!”
這一急,連著我整個頭都嗡嗡作響。那一石子終歸還是留下了後遺癥。眼前一片金星亂濺,我不得不捂著頭蹲下來。他也慌了,連忙從牀上跳下來,伸手把我摟住了。
我捂著頭不說話,只覺得沮喪的不得了。真是想不明白,我們倆到底礙著誰了。爲什麼全世界從黑到白,從南到北都在與我們作對?就此翻篇,叫我倆好好過日子不行嗎?這樣想著,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
“別哭。。。我走還不成嗎?!彼麌@息,輕輕地吻去那些淚珠,”就算你現在叫我死,我也是甘之若飴。”
一說到走,我哭得更兇了,硬生生把他襯衫前襟溼了個通透?!澳銊e走?!蔽页槠?,“走也帶著我?!?
“好,,不走。”他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低聲安慰。兩個人就這樣相擁著坐在地板上,直到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散去,陰影伴著寒冷一起從地板上沁上來。
生離與死別,究竟哪個更要命些?一瞬間,就連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兩隻腳一會兒疊,一會兒伸,簡直不知該怎麼放纔好。焦躁之下,我忍不住伸手抓了抓頭髮。真是奇怪,昨晚剛洗的頭,怎麼現在就油了?這一把捋下來,彷彿連指甲都浸入了沉沉抹不掉的滑膩中去。我惱火地搓了一下手指,想想自己的樣子定然面目可憎極了。
現在的心情不比二戰時困於軸心國的猶太人更哀愁。甚至還不如他們,人家起碼還有個辛德勒式的人物發善心,而我呢,只好困守在這小島上,眼見著海水一寸寸升上來。
我國國境線綿延千里,按普通人的想法,偷渡是很簡單的事情,直接從邊境的某個小溪流蹚過去就是??蛇叿勒镜娜艘膊簧?,人家早就想到了。他們倒不會說在邊境線上守株待兔,一米米排下來,那得累死。一個簡單粗暴的方法就是在緊要處設立二道關口,抽查證件。沒有就直接遣送。
且不說趙黎現在就是個黑戶,就算能給他***按正常手續走,臨到邊境也會被逮回來。我要的是一張臨時通行證。這東西只有身爲外交官的蘇鬱芒才能辦到。
他赴任在即,估計求這東西的人多的要踏破他家門檻了吧。且不論他肯不肯搭這個人情,就單說那之後血海大的干係,他肯背嗎?
總體來說,這一趟可以說是毫無勝算。就算有,估計也是憑著他對我的那一零丁的好感。我承認,這種綠茶表的做法真是卑劣無比,可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唉!”我忍不住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幾個職員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經過我身邊時很明顯地放緩了腳步。大概是我那個愁苦的神情讓他們覺得詫異吧。不過這好奇也只維持了一秒,他們重新繼續剛纔的話題:
“兩家門當戶對,可以說是天作之合?!?
“就從外貌上來看,也是一對金童玉女呀!”
大概今天使館有什麼喜事吧。難怪我坐蘇鬱芒辦公室外面等了這樣久都沒人。原來都去赴宴了。這時更多的人經過走廊,他們個個面帶喜色,神采飛揚。相比之下,我風塵僕僕,神色憔悴,活像個接待辦外的上訪戶。
坐這裡傻等也不是個辦法,說不定在現場能碰到他。我起身跟著簇擁的人羣向一頭的大廳走去。
這次來求他,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趙黎。他一定不會同意的,我太瞭解他了。
使館接待處原是個殖民時代的洋公館,其內部裝潢保存至今,是那一時期典型的洛可可風味。整體的色調頗像個裝滿祖馬龍的盒子,盡是些嬌豔的粉藍,粉綠,品紅。高高的弧形天花板仿西斯廷教堂,繪的是米開朗基羅《末日審判》:雲端上的天使吹起末日的號角,地極的王起來定世代的罪。罪人們一個個瞠目結舌,他們張大的嘴巴彷彿在喊著,我不信。
聖子復活,人神歸位。不知到那一日,我和趙黎又重逢在煉獄的第幾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