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過去了,蘇家上上下下還在爲這一連串的事件而惶恐不安。 雖然顧淵沒幾天就出院了,可這件事留給人們心中的陰影,還是很難以抹去。
蘇三又出差了,葉景明自從上次見到他後又飄搖不定。那個接頭茶館的店老闆總是一臉恭敬地接待我,奉上一杯上等碧螺春後,才慢慢地說道:
“我也不知九哥去哪裡了。他老人家一向神出鬼沒,我們這些人根本不能掌握他的行蹤。”
那就去看看安曉曉吧。我想起安曉曉最近換了家公司,就離這裡不遠。
安曉曉的辦公桌是最靠近外面的那個,正衝著門口,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無論是誰,都能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這算是一種變相的欺負嗎?我翹著二郎腿坐在那裡,眼見著時針逐漸指向了中午一點鐘,卻連安曉曉的影子都沒見到。天啊,不會是這傢伙給忘了吧,說好中午一起在對面茶餐廳吃飯的。
“大家辛苦啦!”一聲清脆的打招呼聲響起,安曉曉滿臉笑容地出現在門口。她兩隻手上提了至少有十幾個便當盒,這還不算,手臂上還掛著一串兒綠色網兜,裡面裝著十幾杯星巴克熱拿鐵。
沒有人理她,大家視若罔聞地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好像她是個除了我以外沒人能看到的鬼魂一樣。安曉曉臉上顯然有些掛不住,笑容僵了一下,又繼續地嘴角上揚。我有些看不過去,幫著她把那些便當一盒盒地放在桌上,這才發現她的白皙手臂早就被那些塑料繩勒得紫紅一片。
“他們怎麼不自己去買?”我有些心疼地問她道。
“新人嘛,應該的。”安曉曉利落地數著一次性筷子和塑料湯匙,“習慣就好啦。“
真不知道,安氏企業董事長要是見到她如此被人驅使,會內心做何感想。聽蘇三說,這位安大小姐和家人的關係差勁的很,甚至於一度有“惡女”名號在S城交際圈裡流傳。可從今天她利索做事的樣子來看,根本就不像那種頤指氣使的人嘛,要我說,她可是比蘇玫好太多了。
“安曉曉!”一聲尖叫幾乎要刺穿人的耳膜,“你眼睛掉糞坑了?這文件怎麼做的?”
我愕然回頭,居然是上回那個周姐。這會兒她兩手叉腰,一副黑框眼鏡後發出攝人的光,原本就瘦削乾癟的身體由於氣憤而不住地上下顫抖,就像一塊老搓衣板成了精。
“對不起,周主管。”安曉曉像只小耗子般溜到她面前,垂著頭,“我下次——”
“下次?還有下次?”她的一張血盆大口一張一合,像個噴泉一樣地唾沫亂飛,“你們這些小姑娘啊,正經事做不來,倒是有錢買衣裳!買幾件淘寶貨就以爲自己名媛了?”
靠,你有事說事,這人身攻擊怎麼回事?我感覺自己就要腦溢血,忍不住站起來要狠狠和這個周主管理論一番。誰知安曉曉察覺了我的動靜,可憐兮兮地向我投來一道求饒的目光。想到她以後還要在這寫字樓做人,我咬了咬牙,又重新坐了下來。
“這樣,”周主管罵累了,剛拿起桌上的水杯,眼睛咕嚕了一下又改變了主意,”對面的喜茶和鮑師傅賣的都不錯,你去幫我帶兩斤海苔肉鬆小貝,再買一杯低脂鹹奶霜茗茶。“
“沒問題。”安曉曉幾乎是眉頭都沒皺一下,飛快地拎起包就往外走。
“你瘋了!”我也管不了許多,在門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排隊會排死的!”
特別是那個喜茶,剛開業的時候創下過平均一杯排隊六個鐘頭的可怕記錄。我真是搞不明白,要是說她來體察民情,也不用到這個程度吧?看那搓衣板的架勢,分明就是在欺負她嘛!
“那就排吧。”她淡淡道。此時外面的氣溫已經到了36度半,灼熱的陽光曬得草皮都萎靡不堪。我甚至於懷疑,只要我們站在那太陽地裡,隨時隨地可能一股煙兒烤沒了。
還隔著一條街呢,我們就看到了無數的人頭攢動。鮑師傅還好,只有區區四個彎度的長龍,喜茶的排隊就有些嚇人了,我敢說在那裡等著的人比茶葉末還要多。人們簇擁著,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動著,早有聰明的人提前從邊上的炸雞店買了大雞排,爲持續戰鬥補充能量。
我撐著個太陽傘,只覺得一陣陣的熱浪兇狠地從四面八方襲擊過來。好在中國人總是靈活機動,我們倆剛出現在千月路,就有大叔上來搭訕:
“姑娘,要不要代買喜茶?”
“多少錢?”我從口袋翻出一張毛爺爺,心想一杯喜茶二十來塊,就算他再怎麼炒,還能找給我幾十塊。
“一百二十塊一杯。”他瞥向我單薄的毛爺爺,有些不屑地大聲報價。
你這奶茶是金子做的嗎?我幾乎要扭頭走人了,安曉曉拉住了我,“幫我買一杯。”
兩個鐘頭後,我們倆灰頭土臉地買到了肉鬆小貝。這網紅食品說白了,不過是一塊海綿蛋糕上塗滿了黃油,然後在肉鬆裡滾了幾滾,實在搞不明白爲什麼那麼多人趨之若鶩。
還有這喜茶,周主管也是有病,瘦得都剩一把骨頭了,還矯情地要什麼低脂。她是真不怕自己變成搓衣板怪嗎?
說到底,這些網紅食品終究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換了我,寧可去吃一客紅寶石的奶油小方。
經過了太陽的嚴刑拷打,現在的我和安曉曉,已經和兩隻大風乾雞沒什麼區別。我多少有些鬱悶地看著我的手臂,只這一會兒的功夫,它就變成了一種討厭的小麥色。憋了一冬天的白算是徹底報廢了。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辦公室裡正談笑風生:
“掙這麼點錢還要去買GUCCI的高仿,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腰!”一個人咔咔地磕著瓜子,語氣裡滿是刻毒。
“我就看不慣她那矯情樣子,”另一個人補充道,隨手抓了一把乾果放在嘴裡,“裝什麼高姿態!”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安曉曉腳上的GUCCI,要是我衝進去告訴她們這不僅是真貨,還是今年米蘭時裝週的高訂款,她們的下巴會不會脫臼?
周主管歪在椅子上,翹著的腳上還懸著一隻廉價的塑料珠穆勒鞋,搖搖晃晃的,卻又在最關鍵的時候狠狠地一收,老實掛在腳趾上。穿堂風習習地吹動巨大的綠色盆栽葉片,一下下地彷彿在給她扇扇子。
她就這樣愜意地享受著我們買來的肉鬆小貝。等她愉悅地一抹嘴,手伸向喜茶的時候,她的臉色突然變了。
怎麼,難道是裡面有毒?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的臉一下子就變得怒氣衝衝。
“吸管呢?”她啪地一聲把個穆勒鞋掉在了地板上,“你是存心折騰我,是不是?”
那黃牛忘了給放吸管!安曉曉歉意地張張嘴,剛要道歉,嘩啦一聲,一大杯奶茶就這樣潑在了她的臉上。她今天本來穿的是一件白色手工刺繡連衣裙,奶茶汁就像一塊塊難看的泥巴,迅速地在上面站住了腳。
“你明天不用來了。”周姐撂下這麼一句話,起身穿上鞋就向門外走去。周圍傳來一陣陣吃吃的笑聲,她們大概平時就對安曉曉有所不滿,這下老虎發威,猴子當然要上桿子地看熱鬧。
安曉曉僵硬地站在那裡,奶茶汁滴滴答答地沿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她不以爲然地用手抹了一下臉,本來就有些花了的大地色眼影,此時徹底糊成了一片。我和她站在那裡,就像兩個半夜匆匆收場的小丑。
“周主管,這裡還有你的東西。”就在她回頭的一剎那,安曉曉抓起了桌上剩下的半斤多肉鬆小貝,狠狠地向她投擲過去。
周圍的人皆是一聲驚呼。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我忙著從下面抽屜裡翻卷紙,再擡眼看,也給嚇了一跳。
眼前站著一個劍眉星目的年輕人,一大堆人簇擁著他,裡面有記者,有保安,最要命的是,如果我沒認錯,那個矮墩墩的,好像就是安曉曉所在航空公司的老闆!
一塊難看的黃色污跡落在他的阿瑪尼西裝上。
“元先生,您看。。。”老闆急得滿頭是汗,不住地用手抹著額頭上的汗珠,他想伸手給年輕人擦拭乾淨,又彷彿怯於他的威勢,於是那隻大胖手就那麼顫巍巍地停在半空中。
安曉曉也驚呆了。唉,當搓衣板就是有好處。顯然這位周姐身段靈活,用平胸輕巧地避開了小貝襲擊,於是這個年輕人也就遭了秧。
要是我,估計就拍案而起了。眼前的年輕人顯然很有腔調,他從旁邊秘書小姐手裡拿出一片溼巾,站在那裡自顧自地擦著。臉上連最輕微的一絲波瀾都沒有。周主管啞然站在那裡,看樣子她本來是想趁這年輕人盛怒,藉機發難數落的,誰知人家毫無反應,於是她張著嘴,準備了一肚皮的話壓根吐不出一個字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