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塑膠模具倒立著放在地上。小沙彌飛快地跑過去,他先將夾在上面的架子小心翼翼地除掉,再慢慢地剝落上面的乳膠模具。
”你看!“他得意洋洋地把手裡的雕像給我看,一尊觀世音菩薩在陽光下微微露出笑容。
這寺廟還真是有意思,莫非是想著做石膏像創收不成?果然不遠處,一尊尊雕像正擺在那裡風乾。有彌勒,有菩薩,當然其中最多的還是釋迦摩尼和觀世音。
”師父說,這些雕像賣出去,才能給村民做佈施?!靶∩硰浤闷甬嫻P,給觀音填上五官。他只寥寥幾筆,那觀音便有了法相**。
”你簡直是個畫畫天才!“我由衷地誇獎他。小沙彌很得意:”那是,師父經常叫我給佛像上顏色呢!“
”淨持,你又貪玩了!“那個攪動石膏漿子的高瘦和尚丟下手中的木棍,大步向小沙彌走來,臉上滿是怒容。
小沙彌像是很怕他似的,急匆匆地往我身後躲。我不由得把他往身後一擋:”小孩子家家的,你又何必嚇他?“
高瘦和尚瞅瞅我,神色變了幾變,終於是緩和了口氣道:”施主有所不知,這孩子非常頑皮,主持幾次教訓他,都沒什麼用。這不,又跑出來玩兒了!“
”他還小嘛。“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頂,笑道,”打擾師父工作了?!?
他滿臉不高興地轉了身繼續攪漿。彷彿怒氣未消似的,使勁地攪動著漿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小沙彌膽怯地站在那裡,剛纔的神采飛揚早已無影無蹤。我看著有些不忍心,拿起他的畫筆,輕聲道:”姐姐給你的佛像上顏色吧?!?
說著我便蘸了顏料,一筆筆地給觀音的法衣塗上濃麗的紅。那顏色真是漂亮,像什麼呢,像紅玫瑰的花瓣,,,像血。
幾滴顏料滴在裙子上,落下觸目驚心的紅色。我不耐煩地用手抹了去,卻只覺得指尖微腥。正奇怪著,眼前的小沙彌正在逐漸變高,變瘦,那肥白混圓的小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青灰的手,幾條蛆蟲正從那些腐爛的空洞裡探出腦袋。
”我喘不過氣來。。?!八г沟叵蛭以V說道。我的嗓子彷彿被誰給掐住了,連一絲一毫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俯身下來,空洞洞的眼窩裡透出無盡黑暗與猙獰。
“姐姐,姐姐!”有人在急促地喚著我的名字。
我驟然睜眼,彷徨地望向周圍,發現自己正倚靠著一棵樟樹坐著。陽光零零星星地從葉片間散落下來,留下斑駁的影子。小沙彌手裡託著個盛著水的鉢,正一臉焦急地看著我。
林間和風輕撫,隱約裡有橙花香氣。遠處和尚磨砂輪的聲音還在吱吱呀呀的響著,別說女鬼了,連半個女人的影子都不曾見到。
難道我又出現了幻覺?我不由分說地奪過小沙彌的鉢,低頭向裡面望去。半碗清水在手裡清光縱橫,只倒映出自己那毫無特點的一張臉。曾聽老人說過,剛盛出來的無根之水可觀鬼神,可看魑魅,又說犀角燃香,能見真神。別說犀牛已經成了國家保護動物,我現在就連那吹爛了的牛眼淚都沒有一滴。盛夏的餘溫無窮無盡地從曬熱的泥土裡撒發出來,我捧著個鉢怔怔地坐著,只覺得無比鬱悶。
我自認平生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爲什麼這個女人要一遍遍地找上門來?本人八字是有些陰氣,也不至於這樣沒來由地遭鬼神欺負吧,真是太過分了!
“淨持,”我拉過小沙彌,認認真真地問他道,“你有沒有見過什麼穿紅衣服的小姐姐?”
小孩子的眼睛明淨,我戰戰兢兢地瞅著他,還真怕他突然冒出一句“就在你後面”之類的話。
小沙彌有些迷惑地搖了搖頭:“只有你一位姐姐???”
“那。。?!蔽宜伎剂艘幌?,又問他,“本地有沒有什麼紅衣小姐姐的傳說之類的?”
他更加糊塗了。
我有些泄氣,默不作聲地拉著小沙彌就往山下走。
看來這個地方和我就是八字犯衝唄,過會兒還真應該和老張說說,有的沒的,快離開這地方。
“姐姐,給你這個?!睖Q持想了一會兒,從脖子上解下一塊掛墜來,硬塞到我手裡。
那竟是一塊極好的紅玉。也許是瑪瑙,或者是螢石,那顏色就像剛剛濺落在白色大理石上的血,還沒有幹掉,直透著一股鮮活靈動的亮。
“這是主持給我辟邪的,”小沙彌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師叔們唸誦了七七四十九天經文供奉才送給我的?!?
我心裡頓時覺得一陣暖,慢慢把紅線一圈圈地纏在手臂上。在社會上混久了,反倒是這樣沒有利害相關,沒有目的的善意,更讓人覺得難能可貴。
剛走下最後一階臺階,迎面就碰到了蘇鬱芒和老張。老張看上去一臉焦急,好像是有什麼急不得的事情一般。
“你死哪裡去了?”還沒等我開口,他就一臉修正主義地衝我嚷起來。
我被個紅衣小姐姐嚇了個半死不活,正驚魂未定呢,偏偏他又來這一出,當下只覺得無限委屈,連聲音也有氣無力起來:“出去轉轉。”
老張見我這樣子,也是非常吃驚。他有些驚疑不定地瞅了幾眼小沙彌,突然臉上就綻開笑容:“小朋友,叔叔帶你買糖吃好不好?”
大概是他前後的表情反差太大,放在小孩眼裡實在太驚人。小沙彌有些害怕地看著他,轉身一溜煙似的跑掉了。
老張迅速地掃視了一眼周圍,走上前來低聲對我說道:“這地方不對頭?!?
莫非他也被人給邪魔了不成?我急切地拉住他的袖子,問道:“是不是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
“啊?”他有些糊塗地看著我,胡亂地狠吸了幾口煙:“還是小蘇他自己說吧。”
原來今天蘇鬱芒起的早,他不敬神不敬佛的,在廟裡實在沒什麼事做。正無聊著,他突然想起我們的破面包還停在村口,天氣這麼熱,難保發動機不出現什麼問題。索性去檢修一番。
“咱們的車胎被人劃破了。”蘇鬱芒鄭重道,“後輪胎有很長的一道口子。”
“劃破的?”我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他,“說不定是磨破的呢?”
“我玩跑車那麼多年,總不會這點都看不出來吧?!彼麤]好氣道,“如果是磨破的,旁邊的胎體也一定會隨之變薄。那口子邊緣整齊,一看就是有人下的黑手?!?
天啊,這還真是老天庇佑。如果我們貿然開車上路,非得中途爆胎,落個車毀人亡不可。是誰,非要致我們於死地?想到這裡,我不禁後背盡生涼意。比起陰魂不散的紅衣女鬼,這躲在暗處的敵手顯然更加可怕。鬼神之說,終究歸於虛妄,而這個敵人一定是不知用什麼手段知曉了我們的身份,這才痛下殺手。
遠遠地,一陣低沉的鐘聲緩緩響起,是和尚們做晚課的時間了。夕陽最後一抹餘暉灑在了山間,給整個廟宇增添了淒涼之色。夜色再一次降臨,我們三個人相對無言,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沉重。
這邊的禪房獨門獨院,自己有個小小的飯廳。平日裡齋飯都是由師父送到這邊的。想必是那些婦女齋戒完畢,都下山去了。今天吃飯的只有我們三個,還有那個老神棍。
三個人心事重重,桌上的素菜雖然豐盛,卻幾乎沒人動筷子。唯有那個神棍,對餐桌上的沉悶氣氛視若無睹,連吃了三大碗飯。
“小兄弟你這菜還吃不吃了?”他指著蘇鬱芒面前一盤菠菜豆腐問道。
蘇鬱芒有些厭煩地擺了擺手。老道像是得到什麼特許似的,一把端起餐盤,向自己飯碗裡倒了個乾淨,低頭吧唧吧唧地吃起來,活像一頭要餓死的豬。端飯碗的手上留著黑黃的大厚指甲,裡面隱約還有些污泥。憑誰坐他面前吃飯也倒胃口。
我用筷子使勁地搗著大半碗飯。一想到晚上還要與女鬼夢會浮橋,真是恨不得這樣睜眼到天明??上н@廟裡沒電視也沒wifi,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麼?
“女施主多吃點嘛。”老道突然一伸筷子,給我夾了幾根油菜,“多吃身體才能好!”
他一雙渾濁的眼睛裡滿是笑意,笑得我直打了個激靈。都說反常必有妖,莫非扎我們輪胎的就是他?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這傢伙來的太蹊蹺,莫非還真像蘇鬱芒所說,是林凡派來打探我們底細的?“明天咱們去村子裡看看。”廊下,老張囑咐我和蘇鬱芒,“今晚千萬小心,實在不行就輪番守夜?!?
正說著,那道士打著飽嗝從我們身邊經過,道袍袖子上還沾著油漬。今晚我們幾個沒食慾,還真是便宜他吃了個肚兒圓。
“小兄弟,”他突然把臉湊向蘇鬱芒,“不是老道我說你,你真的是流年不利,印堂發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