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卻說賈蓉昨兒得了二百兩銀錢,下晌便與薛蟠、賈薔去了錦香院。一夜廝混,臨近午時方才回返。這會子正在房中休憩,忽而便有婆子來請:“老爺有請,大爺還是趕快去吧!”
賈蓉不敢怠慢,哈欠連天穿了衣裳,急忙忙朝書房趕來。進得書房里,忽而瞥見李惟儉,賈蓉心下頓時一驚!
暗忖那賴尚文怎地如此不濟事,這才一日光景就東窗事發了?轉念一想,那偷東西的是賴尚文,又與自己何干?總不能因著奴才秧子胡亂攀咬,便認定自己是主謀吧?
且那圖樣子只值二百兩,能有多大事兒?
這般思忖著,賈蓉雖心下惴惴,卻比照方才安定了少許。笑吟吟一拱手:“父親……喲,儉四叔也在?侄兒給儉四叔請安了。”
李惟儉木著一張臉沒言語,賈珍喝道:“好畜生!你做下的蠢事,如今還好似沒事兒人一般,家法呢?”
賈蓉自小被賈珍打到大,聞言頓時兩股戰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父親,到底是何事啊?”
一旁的李惟儉心下玩味,出言道:“珍大哥,許是賴尚文不過一面之詞,總要問清楚了蓉哥兒再說。”
賈珍強忍住怒氣道:“我且問你,你可指使賴尚文盜取儉兄弟的圖樣子了?”
“這……父親,并非如此啊!”賈蓉連忙叫起撞天屈來,說道:“那賴尚文手腳不干凈,偷了兒子物件兒,正巧被拿個正著。兒子想著這廝暗地里不知偷了多少,因是便讓其簽下借據。
不料轉頭兒賴升就求了父親,將那賴尚文放出府去。兒子本道從此眼不見心不煩,不想前幾日又撞見那廝。兒子略略催逼一番,那廝就說過幾日定然還賬。不料,昨兒就拿了圖樣子來,只說是儉四叔丟棄的廢紙。”
“那廢紙呢?”賈珍追問道。
賈蓉蔫頭耷腦道:“剛巧冬官正對那圖樣子有意,兒子便賣了二百兩。”
“混賬!”賈珍這會子還不知此事有多嚴重,只覺丟了臉面。堂堂國公府嫡子為了區區二百兩銀子便串通家奴謀算親戚,這事兒若是傳出去,讓外人如何看寧國府?
心下羞愧,賈珍面上掛不住,上前一腳踹在賈蓉胸口,奪過仆役捧著的棍子,掄起就打。
“啊——兒子錯了,父親饒過我這一遭吧!啊——”
兩棍子抽過去,賈蓉頓時哀嚎不已。
賈蓉這賤骨頭挨揍,李惟儉自是樂得袖手旁觀。怎奈那賈珍高舉棍子,兜頭蓋臉……分明是奔著取賈蓉狗命去的。這賈蓉一死,來個死無對證,還怎么謀算寧國府?
李惟儉趕忙上前阻攔,那賈珍卻道:“儉兄弟閃開了,今兒我非要打死伱孽障不可。”
李惟儉忙道:“珍大哥不忙,且先問分明,那火銃圖樣子到底落在何處再說。”
“火銃圖樣子?”地上的賈蓉頓時委屈不已,趕忙道:“那巴多明瞧不上火銃圖樣子,說內中有缺失,只肯出二十兩銀子,打發叫花子也似。侄兒豈會在意區區二十兩?臨行時隨手將那圖樣子撕了……”
李惟儉好一番心驚肉跳,這巴多明果然摳門,明知火銃圖樣子是好東西,偏生貶得一文不值用以壓價。虧得賈蓉這廝想簡單了,不然此番謀算豈非就落了空。
他面上無語,身旁的賈珍卻是靈醒的,聞言頓時罵道:“蠢貨,你上了那西夷的當了!”
賈蓉眨眨眼,隨即恍然:“野牛肏的巴多明,我跟你沒完!”
李惟儉嘆息一聲,對那賈珍道:“珍大哥,事到如今,煩請珍大哥速速追回圖樣子。若流落番邦域外,只怕——”
賈珍正暗自思量,忽而腳步聲匆匆,卻是尤氏引著賈赦快步而來。卻是聽聞賈蓉挨打,尤氏自知勸說不住,緊忙打發人去西府請了大老爺賈赦來說項。
進得內中,見賈蓉畏縮地上,李惟儉與賈珍二人面沉如水,賈赦自覺臉面十足,當即問道:“這是怎地了?都是一家人,有事兒不妨坐下好好兒說話。”
李惟儉這會子哪兒有心思與大老爺賈赦說嘴?因是拱手道:“世叔見諒,我如今心亂如麻,就不多陪了。珍大哥,告辭。”
說罷竟揚長而去,只把大老爺賈赦弄了個莫名其妙。自打迎春與儉哥兒兩情相悅,雖說這親事不曾落定,還哪一回儉哥兒見了他大老爺不都是笑臉相迎、畢恭畢敬的?何曾這般失禮過?
眼看著,儉哥兒這是急了眼了啊!
賈赦趕忙扯過賈珍,問道:“到底何事啊?”
賈珍嘆息一聲,略略說過,旋即緊忙吩咐人備車,領著二十幾號仆役直奔外城而去,說什么都要將那火銃圖樣子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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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打開,內中傳教士瞥見來者是巴多明,本能地朝四下看了眼,這才點點頭,將巴多明讓進室內。
待進得內中分賓主落座,那人才道:“巴多明兄弟,你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兩天。”
“我知道。”巴多明改用拉丁語說道:“準噶爾人損兵折將,我想沙皇陛下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恰恰相反,”那人說道:“俄國東擴之路被龐大的大順帝國阻擋了,如今沙皇陛下有意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西方。你知道,漫長的凍土帶,沙皇陛下沒有余力將太多的注意力投放到東方。”
“那準噶爾人?”
“沙皇陛下認為扶持準噶爾人,作為俄國與大順的緩沖是個不錯的主意。”
巴多明揶揄道:“可惜準噶爾人從未放棄過他們的大蒙兀夢。”
那人笑道:“可是準噶爾人更想統一草原,就像他們的先祖那樣。所以,短期來看,扶持準噶爾人是個好主意。”
巴多明點點頭,說道:“直說了吧,這次我得到的可是好東西,希望沙皇陛下言而有信。”
那人說道:“當然。俄國雖然窮苦,但沙皇陛下很富有。你送的那枚東方神箭,沙皇陛下有意列裝在軍隊中。雖然準頭很糟糕,但很明顯,它比火炮還遠。而你,我的兄弟,你已經得到了豐厚的報酬。”
巴多明略略頷首,隨即又搖頭道:“不夠,我這次得到了新式火槍圖紙,還有一臺有意思的機器圖紙。”
那人笑道:“當面與沙皇陛下交涉吧,陛下從來都是慷慨而通情達理的。” 巴多明說道:“大順對宗教禁錮的越來越厲害,讓人感到窒息,我希望明年冬季在溫暖的馬賽過冬。”
那人笑而不語,巴多明將面前的茶水飲干凈,這才丟下兩張紙箋來,隨即起身而去。
他的運氣有些糟,在街上走了一刻鐘也沒等到一輛人力車,只得咬牙雇請了一輛騾車,朝著自家回返。
一路上巴多明暗自暢想,等領到沙皇那筆豐厚的獎賞,一定要買下一座修道院,有葡萄園那種,最好再組織一批唱詩班……
馬車距離家門漸近,巴多明挑開窗簾,忽而目光一凝。遙遙便見二十幾人將自家圍了個嚴嚴實實,領頭的那名大順官員他不認識,卻能分辨出應該是一位武官。
武官?被發現了嗎?
當初大順與俄國在黑龍江流域爆發沖突,巴多明就充任了翻譯。談判期間暗地里給俄國人透露情報,得了不少好處。可惜俄國人的兵力太少了,大順只發出一鎮兵馬就將俄國遠東據點盡數拔除,一路追擊到貝加爾湖畔。
那位俄國男爵被俘的時候,巴多明已經準備好跑路了,事實上他的確跑去了澳門。直到一年后聽聞,那位被俘的俄國男爵沒進山海關就重傷不治,且事后大順并沒有遷怒其余傳教士,認定泄密一事不曾泄露,巴多明這才重新回返京師。
作為一個有過長期經驗的間諜,巴多明有著極強的警惕心,他覺著這次的事兒或許比上次還嚴重。因此他放下車簾,操著生硬的官話道:“險些忘了一件事,送我去內城……多給你五十文。”
車夫含混著應下,揮舞馬鞭,那騾車便經過賈珍等人身邊,朝著內城行去。此時巴多明已經下定了心思,跑吧,沒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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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
大老爺出面說項不成,轉頭兒回來便將此事說與了邢夫人。那邢夫人又是個碎嘴的,眨眼便將此事傳揚得人盡皆知。
隨即還不罷休,緊忙到了榮慶堂,嚷嚷道:“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賈母本就不待見邢夫人,見不得她正等小門小戶出身的小家子氣,因是便沉了臉兒,說道:“有事兒慢慢說,怎么就不好了?”
“老太太不知,方才珍哥兒媳婦打發人來請大老爺出面說項,只說珍哥兒怕是要打死蓉哥兒了,大老爺不明就里趕忙去勸阻,這才知道,原是那蓉哥兒串通下人盜取了儉哥兒的圖樣子,惹得儉哥兒登門問罪……”
賈母眉頭緊蹙,道:“你慢些,怎地又扯到儉哥兒了?”
邢夫人絮絮叨叨說了一通,榮慶堂中人等方才明白過來。這會子王夫人、李紈、王熙鳳盡在,聽清楚緣由,頓時不知如何言說了。
串通仆役盜取人家圖樣子,蓉哥兒實在太過下作了!
李紈與李惟儉是堂姐弟,長輩又都在,因是心下暗惱不已,卻不好開口說什么。
王熙鳳也是兩難,她與儉兄弟的關系,自是緊密。可蓉哥兒這小輩也是好的,素日里有什么吩咐,都盡心盡力去辦了。因是王熙鳳這會子也不好開口。
王夫人更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賈母沉吟好半晌才道:“蓉哥兒實在是不成器,怎能干出這等事兒來?” шшш⊙ ttκǎ n⊙ c○
王夫人卻道:“老太太,儉哥兒此番……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不過是個圖樣子,既是畫出來的,回頭兒再畫一份就是了,何必傷了親戚情分?”
邢夫人等的就是王夫人這句話,當即開口道:“太太這話可就不對了,我聽聞,那圖樣子可是新式火銃,這要是泄露給番邦域外,說不得回頭兒咱們大順就得吃了大虧。”
還不等王夫人反駁,賈母便道:“了不得啦!老國公在時,偷盜弓弩都是殺頭的罪過!”
王熙鳳趕忙道:“老太太見多識廣,快跟咱們說說是怎么個情由?”
賈母悠悠道:“幾十年前的事兒了,老國公那會子還是京營節度使,有副將偷了軍械發賣,不料轉頭這弓弩便被白蓮教賊子用來造反。上頭查下來,一下子就查到了那副將。老國公屢次求情,太上念及其征戰有功,這才沒牽連家小,只判了那副將一個斬監候。”
聽得此言,一眾夫人唏噓不已,王熙鳳感嘆道:“還是老太太見識多,換了我們小的,只怕還不知儉兄弟為何著急呢。”
王夫人便笑著道:“這儉哥兒……到底還是年歲小。既然查出來了,莫張揚出去,私下里與珍哥兒言語一聲兒就是了,何必弄得興師動眾的,將老太太都唬了一跳。”
李紈頓時蹙眉不已,正要出言,卻聽王熙鳳道:“太太這話兒可就不多了。那事兒儉兄弟可是擔著責呢,來日若果然流傳出去,查出來是打儉兄弟府邸傳出去的,說不得惹惱了圣人,就得拿儉兄弟發落呢。”
王夫人笑著點頭道:“是我想差了,還是鳳姐兒想的周全啊。”她心下篤定,自打上回要收回暖棚營生,這侄女就與自己生分了。
王熙鳳正要說些旁的,忽而有丫鬟進來道:“老太太,珍大爺請見!”
賈母思忖道:“這會子來見我?快請進來吧。”
內中都是婦人,又是自家親戚,因是也不用避諱。須臾便見賈珍大步流星而來,到得內中長揖到地:“老太太,晚輩家門不幸,惹了天大的禍事,還請老太太救晚輩一救!”
賈母訝然道:“這話兒是怎么說的?珍哥兒,到底是何事啊?”
賈珍苦笑道:“料想老太太也知晌午時儉兄弟登門問罪之事了?晚輩責打了蓉哥兒一通,轉頭就去尋那巴多明。奈何自晌午到如今,晚輩尋遍了京師也尋不見那巴多明的蹤影。”
“這——”賈母暗忖,那西夷莫不是跑了?
就聽賈珍拱手道:“還請老太太轉圜一二,無論如何請儉兄弟寬限幾日,晚輩一定將那圖樣子追回來!”
大家過年好,祝大家新的一年龍騰虎躍、龍馬精神!
三十開了半天車,又忙活一天,零點過了才得空碼字。所以今天暫且這些了,等過幾天回家看看能不能多更些補一補。
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