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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設宴大觀園

榮慶堂。

這日下晌,鳳姐領著平兒湘云又來尋賈母,略略說過一會子話兒,鳳姐便道:“老祖宗,我思來想去,初三總是我的生兒,哪兒有讓老祖宗破費的道理?不如啊,這一回我來請,老祖宗留待下回再回請?”

賈母頓時笑道:“是了,如今鳳哥兒可是財主,合該你來請個東道。”

薛姨媽陪坐在旁,聞言就笑道:“鳳丫頭可不好小氣了。”

鳳姐就笑道:“我倒是想撇盡家財,奈何那龍肝鳳腦實在無處采買。思來想去,不如比照著云丫頭,也仿著御宴辦上一回。”

賈母等無不合掌叫好。

當下鳳姐又如數家珍般點算起來,那廚子自是要問儉兄弟家中來借,其余的這兩日采買了,再商議著定個菜單。

實則鳳姐心下早就有了譜,辦這么一回不過拋費二百兩銀子,一來哄老太太高興,二來眼看今年暖棚營生又要鋪展開,至不濟出息也能比照前一年,如此鳳姐手頭可是有五萬兩上下。

常言道‘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鳳姐兒正要趁此之際顯擺顯擺。

當下與賈母言說一番,隨口說了菜單子。

這前茶為君山銀針,乾果四品:怪味核桃、水晶軟糖、五香腰果、花生粘;蜜餞四品:蜜餞桔子、蜜餞海棠、蜜餞香蕉、蜜餞李子;點心四品:花盞龍眼、艾窩窩、果醬金糕、雙色馬蹄糕。

前菜四品:二龍戲珠、陳皮兔肉、怪味雞條、天香鮑魚;

正菜十位:沙舟踏翠、琵琶大蝦、龍鳳柔情、香油膳糊肉丁、龍舟镢魚、滑溜貝球、醬燜鵪鶉、蠔油牛柳、金菇掐菜、香麻鹿肉餅;

烤品兩道:烤雞、烤魚扇。

膳粥一品:荷葉膳粥。點心兩味:鳳尾燒麥、五彩抄手。

最后又備香茗:楊河春綠。

內中人等無不交口稱贊,都道鳳姐果然下了血本。

賈母、薛姨媽追問幾道菜品是什么情形,獨一旁的王夫人鼻觀口、口觀心,不經意瞥上鳳姐一眼,眼神中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正待此時,大丫鬟鴛鴦忽而快步行至內中,先是看了眼鳳姐,隨即又看向薛姨媽道:“姨太太,蟠大奶奶不知為何,這會子與幾個婆子吵嚷起來。旁人一時勸不住,姨太太還是快去瞧瞧吧。”

薛姨媽頓時變色:“好端端的怎么吵吵起來了?”

鴛鴦抬眼看了眼薛姨媽,面上欲言又止。心下卻暗自腹誹,還能為何?不過是被人戳破過往丑事,這會子惱羞成怒罷了。

可這話好說不好聽,鴛鴦又是個周到的,哪怕依著老太太的心思當面兒稟報了,卻不好再行戳破。因是只搖頭道:“回姨太太,我也不知,得了信兒就趕忙來回話了。”

薛姨媽還要再問,寶姐姐緊忙扯住薛姨媽,說道:“媽媽,還是快去瞧瞧吧。”

寶姐姐情知那好嫂子夏金桂可不是個省心的,去的遲一些說不得還會鬧出什么事端呢。

薛姨媽慌忙與賈母辭行,當下母女二人急急忙忙往‘家中’趕去。

王夫人端坐了,面上蹙眉不已。那夏金桂她自是見過,前幾日雖遮掩的不錯,卻依稀能瞧出是個蠻橫無禮的。王夫人因著用了薛家銀錢,又因如今寶玉名聲大壞,這才存了促成金玉良緣之心,只奈何老太太一直不松口,期間婆媳兩個還幾番斗法。

本道就讓薛家這般住下,左右老太太年歲大了,早早晚晚都會依了王夫人的心思,卻怎料薛家卻娶了這般不省心的兒媳婦。

余光瞥見賈母目光中的鄙夷,王夫人只覺面上臊得慌,再沒臉待下去。當即口誦佛號,起身道:“媳婦家中還有些雜務,就不多留了。”

賈母便頷首道:“我如今身子還好,也不消太太每日來立規矩。我看不如等太太處置了雜事再說。”

王夫人應下,悶頭快步出了榮慶堂。

眼見王夫人匆匆而去,王熙鳳也不好多留,領著平兒、湘云也告退離去。

待人都走了,賈母方才招呼來鴛鴦,仔細問明了緣由。待聽過鴛鴦所說,賈母便蹙眉道:“還有這等事?”

鴛鴦觀量其神色道:“老太太,這事兒早就傳揚得人盡皆知了。都說薛大爺當初死活不肯娶那夏金桂,錯非姨太太發了脾氣,這婚事還兩說呢。”

賈母思量道:“如此說來,那兩個婆子也不曾扯謊?這倒是不好處置了……你去知會鳳哥兒一聲兒,就說背后嚼舌總歸是不妥,一人罰一串錢就是了。”

鴛鴦應下,心下自是知曉,那所謂的處罰不過是給王夫人留了臉面。只怕老太太心里巴不得薛家鬧得雞飛狗跳,沒了臉子就此搬走呢。

當下鴛鴦去知會鳳姐自是不提。

卻說薛姨媽與寶釵一路尋來,遙遙便聽得聚錦門左近吵嚷聲一片,連通鳳姐院兒與李紈房的西角門旁還有幾個丫鬟倚門眺望著瞧熱鬧。

瞥見薛姨媽與寶釵急匆匆而來,幾個丫鬟緊忙就散了。

母女二人轉過李紈房與三間小抱夏之間的角門,抬眼便見夏金桂一手叉腰,一手指點著一個婆子,口中滿是污言穢語。

那婆子先前不過是唯唯諾諾,眼見言語愈發不受聽,婆子實在忍不住,反唇相譏道:“蟠大奶奶容我回一嘴,您那事兒人盡皆知,可不是我造的謠。再者,您是主子卻不是賈府的主子,我再如何嚼舌也由不得你來處置吧?”

夏金桂頓時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謊言傷不得人,能傷人的唯有真相!

夏金桂被噎得不知如何反駁,只得跳腳撒潑:“好啊,奴才秧子騎到主子頭上拉屎撒尿,這就是你們賈家的規矩?”

那婆子也來了火氣,懟道:“蟠大奶奶若想耍威風,只管搬回薛家自己個兒耍去,賈家可不是你逞威風的地方!”

“你——”夏金桂氣急了,招呼寶蟾道:“沒用的東西,還愣著作甚,給我掌嘴!”

寶蟾上前方才舉起巴掌,便被那婆子一把抓住手腕,嚷道:“薛家人打人了,薛家人不講理了!”

薛姨媽看在眼中,只覺眼前一黑,霎時間金星亂冒,錯非寶釵攙扶,只怕就要跌上一跤。

這夏金桂哪里有個賢妻良母的德行?薛姨媽只覺先前奢望這會子盡數落了空。有這般兒媳攛掇著,往后薛蟠還指不定惹出什么禍端來呢。

氣急之下,薛姨媽遙遙叫了聲:“都停手!”

當下領著寶釵上前,與那夏金桂道:“你這又鬧的哪樣兒?”

“婆婆,這婆子背后說嘴,我尋她理論,她不知悔改不說,還出言譏諷。”

寶姐姐蹙眉道:“婆子背后說嘴,與鳳丫頭說了,自有人管教。嫂子又何必親自來尋?此番實在有失體統。”

夏金桂委屈道:“鳳姐如何管教?不過是罰幾串錢,不疼不癢的。依著我,這等背后嚼舌的就該打一頓攆出府去!”

“你!”薛姨媽本就無急智,這回氣急之下更不知如何開口。

寶釵緊忙湊過去低聲與夏金桂耳語道:“嫂子再鬧下去,莫非真要咱們家搬出榮國府不成?”

那夏金桂只是驕矜刁蠻,又不是傻的。她當日捏著鼻子嫁與薛蟠,瞧中的不就是如今薛家寄居榮國府,寶釵又有可能嫁與寶玉嗎?

否則一個沒了皇商底子的尋常商戶,彩禮不過尋常,又如何能讓夏金桂動心?

聽了寶釵此言,夏金桂頓時不言語了。寶釵就道:“都散去吧,此事過后自有二奶奶處置。”

那婆子聽聞鳳姐兒的名頭,頓時駭得閉口不言。圍觀的丫鬟、婆子盡數散去,寶釵又扯著夏金桂與薛姨媽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到底是做小姑子的,勸說兩句也就是了,旁的卻不好多說。薛姨媽念及夏金桂那份嫁妝,到得家中也沒了氣惱,只語重心長好生交代了一番。

夏金桂面上應了,心下卻極為不爽,暗地里尋思待得了機會定要好生將那婆子磋磨一番。

過得好半晌,夏金桂回了自己房里,卻是越想越氣惱。從小到大被媽媽捧在掌心,她又何曾受過這等閑氣?

成婚幾日,想想薛蟠那貨,又想起當日那遙遙一瞥,頓時心下愈發的氣惱。恰這日薛蟠與賈璉酩汀大醉而歸,許是念起了舊情,不往正房來尋夏金桂,反倒去尋了那妾室碧蓮。

夏金桂如今除了記恨那說嘴的婆子,卻不敢去恨堂堂二等伯李惟儉,卻因著這晚薛蟠去了碧蓮房里,連那碧蓮也給恨上了。

這臥榻之側怎容她人酣睡?

夏金桂也知,這往后不好再在榮國府中鬧將起來。思忖一夜,漸漸拿定心思,總要先行拿捏了薛蟠,方才好揉搓那碧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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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

這日戶部尚書王仕云下得朝來方才在二堂坐定,便有小吏匆匆而來:“大司徒,首輔到訪,這會子已然下了轎子。”

“啊?”王仕云與那陳宏謀本是同年,交情深厚加之志趣相投,因是方才被簡拔為大司徒之職。

此人素知陳宏謀為人,知其錯非有急事一準不會這般急切來尋。當即起身相迎,方才到大門左近,便見陳宏謀輕車從簡匆匆而來。

二人彼此見禮,陳宏謀鎖眉道:“里間說話。”

當下進得二堂里,將無干人等一并打發了,小吏送過香茗,陳宏謀自袖籠里抽出一份奏章來,說道:“伱來瞧瞧。”

王仕云納罕接過,掃量一眼,見上書之人乃都察院御使梅可前,此人方才自館閣中出來,雖有投效新黨之意,卻因陳宏謀掃聽到此人首鼠兩端,這才一直不肯松口。

王仕云心下有了底,展開奏書略略觀量,隨即倒吸了口涼氣,繼而仔細觀量起來。

待一盞茶光景方才看罷,放下奏書道:“此數議……果真出自梅可前之手?”

陳宏謀嗤笑一聲,說道:“此人四十余方才中了進士,行事迂腐且首鼠兩端,先前投效不過是投機之舉,又哪兒來的這般多真知灼見?我打發人掃聽了,此人前日與御使詹崇小酌一場,過后詹崇酩酊大醉,這梅可前連夜寫了奏疏,昨兒就遞了上來。”

王仕云思量著道:“這般說來,這數議怕是剽竊而來啊。”

那詹崇乃是嚴希堯的得意門生,只怕這幾策都是出自老狐貍嚴希堯啊……不對,嚴希堯慣于操弄人心,這勤于王事,這等真知灼見少之又少——是了!當今實學第一人李惟儉可是老狐貍的關門弟子,說不得此數策就是出自李惟儉!

“莫非——”王仕云試探著說了一嘴,就見陳宏謀惋惜著感嘆道:“可惜了啊。老夫若早來京師二年,收下李復生這等弟子,我新黨后繼有人,又何必畏懼舊黨過后反攻倒算?”

一把奪過奏書,陳宏謀說道:“自古皇權不下縣,李惟儉單此議,便是要絕了士紳的根子!呵,根基既去,來日哪兒還有能為興風作浪?”

王仕云蹙眉搖頭不已:“此事怕是不易。那嚴希堯得了此策不思自己上書,反倒想法子送到首輔跟前兒,料想是存了借刀殺人的心思,橫豎他是不得罪人,罪過都是首輔的。”

陳宏謀陰沉著一張臉冷哼一聲,說道:“歷代變法者,又有哪個不得罪人?我只怕來日新皇登基,舊黨死灰復燃。”探手戳了戳那奏書,壓低聲音道:“這等絕戶計,于我等而言豈不正好?”

王仕云眉頭舒展,頷首道:“也是,如今敲打去一分,來日舊黨就少一分氣力,反撲起來也不會太過兇厲。”

陳宏謀笑而不語,過得須臾才道:“真是可惜了,嚴希堯那老狐貍倒是有些眼光,一早兒就將李復生攬在門下。如今又老抱子也似的看護著——”

王仕云趕忙道:“首輔莫非要動那李復生?此人極得圣心,又為忠勇王座上賓,只怕不是好相與的。”

陳宏謀搖頭道:“如今攤丁入畝焦頭爛額,我哪里還有心思去對付李復生?只恨此人不能為我所用啊。罷了,李復生才思敏捷,說不得何時又會有奇思妙想,那嚴希堯老烏龜也似不敢犯險,兜轉一番說不得又要呈與我等。

呵,如此算算,豈非李復生已然為我所用?”

王仕云笑著搖頭不已。

當下二人計議停當,稅警稅警,不論怎么瞧都理應掛在戶部之下,這等擴充戶部的大好事兒王仕云又怎會拒絕?王仕云粗粗謄寫一番,待回頭兒尋了幕僚商議潤色,只待來日上書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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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又是幾日。

湘云隨著王熙鳳這幾日料理府中事務,又親眼瞧著鳳姐置辦宴席,很是長了一番見識。

期間王熙鳳登門下貼,又問李惟儉借了廚子,轉頭將各色食材置備齊整。鳳姐情知府中買辦多有漂沒之舉,因是干脆打發了陪房來旺親自去外頭采辦。

回頭點算一番,竟只拋費了不到二百兩。湘云瞧在眼里,比照上回,這一回的菜色不遑多讓,可上回卻足足拋費了二百三十兩有余。

湘云頓時知曉,那多出來的三十幾兩一準兒是被下人漂沒了。因是在怡紅院里生了好一會子的悶氣,映雪勸慰了好一番,又說‘賈家奴大欺主,姑娘來日當家做主,但有這般苗頭只管打壓了就是’。

湘云思量一番,這才心思漸寬。

轉眼到得九月初三這一天,因著鳳姐大辦一回,連大奶奶李紈都特意與王府告了假來幫襯著。

可喜這日天氣晴朗,李紈一早兒起來看著老婆子、丫頭們掃那些落葉,并擦抹桌椅,預備茶酒器皿。

豐兒快步行來,見過禮后才道:“我們奶奶說了,外頭的高幾恐不夠使,不如開了樓把那收著的拿下來使一天罷。奶奶原該親自來的,因和太太說話呢,請大奶奶開了,帶著人搬罷。”

李紈應下,命素云接了鑰匙,趕忙往綴錦樓去搬桌椅。臨了又問豐兒:“你們奶奶可定下在何處開席了?莫非還是上回的藕香榭?”

豐兒笑道:“這會子池子里的荷花都敗了,藕香榭沒什么景致,奶奶就說要在凸碧山莊擺開酒席。”

李紈笑著贊道:“鳳姐兒這心思極妙,登高望遠,四下秋色,也是一樁美事。”

待豐兒去了,李紈領著丫鬟、婆子往綴錦樓而來,迎面與二姑娘迎春、邢岫煙打過招呼,當即上得一側房里,但見內中烏壓壓的堆著些圍屏、桌椅、大小花燈之類,五彩炫耀,各有奇妙。

李紈撿著套色的命人搬了,出得綴錦樓又見水中畫舫,思量一番笑道:“恐怕老太太高興,索性把舡上劃子、篙槳、遮陽幔子都搬了下來預備著。”

正說話間,碧月來回:“奶奶,老太太往園子來了。”

李紈趕忙領著人去迎,到得大觀園門前,便見鶯鶯燕燕簇擁著賈母而來。這會子王夫人、邢夫人陪在賈母左右,左邊廂是三春、黛玉、寶釵、邢岫煙,右邊廂則是傅秋芳、寶琴、晴雯、紅玉、香菱、琇瑩等伯府姑娘。

李紈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高興,倒進來了。我只當還沒梳頭呢,才擷了菊花要送去。”

一面說,一面碧月早捧過一個大荷葉式的翡翠盤子來,里面養著各色折枝菊花。賈母便揀了一朵大紅的簪于鬢上。

賈母忽而探手招過傅秋芳來,親自擷了一枝為其簪上,嘴里嗔道:“說來偏你最要強,自打前幾年來了一回,過后竟再也不來了。就隔著一道墻,哪里就勞動你了?”

傅秋芳笑道:“老太太,我這是羞于見人。”

賈母便道:“大到皇朝,小到女子,哪一個不是三起三落的?你家中遭了難,既識得我家門第,徑直登門就是了。我家雖是中上人家,卻也能護得住你一時。”

寶琴就湊過來道:“老太太,錯非傅姐姐要強,又哪兒來的如今這般機緣?”

賈母笑著頷首道:“是這個理兒。罷了,這話不說了,咱們先往里游逛著。”

說話間往里行去,賈母又過問李惟儉事宜,傅秋芳就笑道:“老爺一早兒須得去坐衙,待過了晌午也就來了。”

當下再不提李惟儉,一應人等直往大觀園里游逛。

鳳姐兒這會子忙著置辦酒席,探春便自覺多說了幾句話,沿途指點介紹,倒是妙語連珠。

眾人走走說說,轉眼便到了瀟湘館。傅秋芳隨在賈母左近,一進門,只見兩邊翠竹夾路,土地下蒼苔布滿,中間羊腸一條石子墁的路。

晴雯見地上滿是苔蘚,緊忙上來扶了傅秋芳。

這會子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主人家黛玉親自用小茶盤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

王夫人便道:“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

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首,請眾人落座了。

傅秋芳頭一回來,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便笑道:“只看這書房陳設,便知林姑娘果然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

寶琴早知黛玉、湘云并嫡之事,便耍寶道:“是了,這哪里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賈母摟著黛玉笑了一番,忽聽船聲,問道:“誰又預備下船了?”

李紈也納罕不已,緊忙打發素云去掃聽了,須臾回返,素云便道:“回老太太,是寶二爺在池子里。”

賈母聞言頓時蹙眉不已,扭頭看向王夫人,卻見兒媳同樣眉頭緊鎖。

鳳姐操辦慶生宴,因著請了李家女眷,是以不好讓寶玉入內。為此那寶玉一早兒就鬧過了一回,只是賈母這回說死了不準,寶玉昨兒便負氣而去。不想今兒竟不請自來!

賈母心下添堵,又思忖起了黛玉身前掛著的那塊玉石來,不由得對那寶玉生出幾分厭嫌之心來。

正要說話,鴛鴦道:“姨太太與二奶奶來了。”

眾人方才起身,只見薛姨媽早進來了,一面歸坐笑道:“今兒老太太高興,這早晚就來了。”

賈母笑道:“我才說來遲了的要罰他,不想姨太太就來遲了。”

眾人說笑一陣,賈母等不曾留意,那傅秋芳悄然湊在了湘云身邊兒,正低聲說著話;再看另一邊,寶琴卻不知何時與黛玉說在了一處。

王夫人趁著無人留意,緊忙叫過丫鬟,仔細吩咐了。那丫鬟快步出來,上得船上好說歹說,寶玉就是不肯聽。丫鬟急得無可奈何,只得又回來報與王夫人。

王夫人聽得眉頭緊蹙,偏生這會子客人當面,又發作不得。

賈母指點了窗紗,眾人歇過腳自瀟湘館出來,賈母見寶玉依舊在撐船,頓時沒了去船上的心思。扭身笑著與傅秋芳道:“咱們一道兒去三丫頭處瞧瞧去。”

眾人應下,當下一并往秋爽齋而去。

傅秋芳、寶琴等隨著賈母到得秋爽齋,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并不曾隔斷。

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并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

西墻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云: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東邊便設著臥榻,拔步床上懸著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床側還掛了一柄短劍。

傅秋芳與寶琴看在眼中,心下各自思量,這位三姑娘性情闊朗,行事有度,兼之方才言語間頗有妙趣,小小年歲便已如此,待長大了只怕更是了得。

略略坐了坐,眾人又逛過綴錦樓,又往前頭行去。轉眼到得一處,賈母便道:“這是薛姑娘的屋子不是?”

眾人應了,賈母便邀著傅秋芳、寶琴往內中一逛。不想方才進門,迎面便見寶玉興沖沖而來:“老祖宗怎么才來?我可是在這兒等了好一會子了。”

原本面上堆笑的賈母頓時面色一僵,莫說是傅秋芳、寶琴、晴雯等,便是三春、黛玉、湘云等也一時間沒了言語。

此番招待伯府內眷,又豈容男子胡亂入內?現在早已吩咐下,本道寶玉負氣而去,過后不過是氣惱一番,誰料寶玉竟硬生生闖了進來,還非要在客人面前露面。

王熙鳳趕忙圓場道:“寶兄弟不是在撐船?怎么來了這兒?”

寶玉得意笑道:“老祖宗與姐妹們又不來,撐船也沒什么意趣。”他好似不曾瞧見賈母神色一般,一雙眼睛緊忙朝著傅秋芳與寶琴瞥過來。

傅秋芳心下厭嫌,緊忙攏袖遮面,寶琴也往王夫人身后躲去。

王夫人臉面臊得通紅,卻因著在客人面前不好發作,只蹙眉說道:“寶玉,這會子正待客呢,你先去外頭耍頑可好?”

寶玉卻道:“雖說是客,卻也都見過,算是熟人。”當下虛指點著道:“傅姐姐、琴妹妹,晴雯、香菱、琇瑩還有小紅,小紅還曾在我房外當過差呢。”

且不說紅玉早已改回了原本名字,就是如今她也是伯府內定的姨娘,家中掌著事務,外頭管著營生,莫說是尋常紈绔子弟,便是外頭的官兒見了也須得讓三分。

有道是‘養移氣居移體’,久居上位,紅玉自是將當日那三等丫鬟時日引為恥辱。這會子當面被寶玉提及,雖明知此人沒什么壞心思,卻也心下暗惱。

因是笑著不輕不重的刺了一嘴:“寶二爺,我名紅玉,可不是勞什子的小紅。”

寶玉恍然道:“是了,你改名字了。要我說也無需那勞什子的避諱,小紅太過俗氣,哪兒有紅玉好聽?誒你——”

“寶玉!”王夫人徹底惱了:“你再不走,休怪我修書一份與你父親,我管不得你,只能叫你父親來管!”

寶玉頓時一怔,此時目光掠過眾人,只見王夫人面色陰沉,邢夫人雖笑著,卻滿是幸災樂禍之色,薛姨媽面上訕訕,賈母沒了笑模樣。

往后頭瞧,黛玉干脆不看他,只與寶琴說著悄悄話;三春等紛紛擔憂不已,探春更是沖著寶玉搖了搖頭;寶姐姐面上嫻靜,卻目光冰冷的盯著他瞧;湘云癟了嘴,一副恨鐵不成鋼之色。

再往后,琇瑩且不提,那晴雯面上竟滿是譏諷之色。

寶玉頓時心下一梗,想不分明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錯兒,不過是往自家園子來湊了回熱鬧,怎么就惹得眾人厭嫌了?

這會子他興致全無,只覺心如死灰,頓時蔫頭耷腦道:“不用修書,我,我走就是了。”

言罷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而去。

王夫人生怕寶貝兒子出了差池,緊忙打發丫鬟綴上。薛姨媽緊忙朝寶釵使眼色,寶釵卻視而不見,心下暗忖著,玉不琢不成器,總要寶兄弟多遭幾回‘當頭喝棒’,過后方才能勸說得了。

寶玉這一去,賈母就笑著與傅秋芳、寶琴道:“我這個孫兒,寵溺慣了,滿心都是頑鬧,并非存心唐突。”

傅秋芳笑著搖搖頭,也不接茬。

鳳姐兒過來圓場道:“老太太,您瞧寶丫頭這房里如何?”

賈母這才來得及觀量,但見房中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瓶中供著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

賈母心下頓時不喜,這般素凈是裝給誰瞧呢?客居賈家,此番落在伯府女眷眼中,說不得人家會以為賈家苛待了薛寶釵!

心下這般想著,賈母嘴上卻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論,也沒想到,你們的東西自然在家里沒帶了來。”頓了頓,道:“鴛鴦,快去取些古董陳設來。”又轉頭嗔怪鳳姐:“不送些玩器來與你妹妹,這樣小器!”

王夫人、鳳姐兒等都笑回說:“她自己不要的。我們原送了來,都退回去了。”

薛姨媽也笑說:“她在家里也不大弄這些東西的。”

賈母搖頭說:“使不得。雖然她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里這樣素凈,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精致的還了得呢。

他們姊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不要很離了格兒。有現成的東西,為什么不擺?若很愛素凈,少幾樣倒使得。我最會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沒這閑心了。她們姊妹們也還學著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

我看她們還不俗。如今讓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凈。我的梯己兩件,收到如今,沒給寶玉看見過,若經了他的眼,也沒了。”

說著,叫過鴛鴦來,親吩咐道:“你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

鴛鴦答應著,笑道:“這些東西都擱在東樓上的不知那個箱子里,還得慢慢找去,明兒再拿去也罷了。”

賈母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別忘了。”

第413章 比鄰第12章 黛玉氣急而病 寶釵芳心暗許?第6章 幻滅第349章 相看第111章 求告無門第98章 風卷殘云第308章 干親第208章 背鍋第297章 假作真時第35章 慶生兒湘云來府歡聚 試新銃復生得見第414章 寶玉出走第310章 撞破第378章 惹禍牽舊案第352章 三姐兒手段第318章 玉碎第414章 寶玉出走第144章 展顏第138章 天貺節之約第249章 叔嫂魘魔第371章 登門道惱第349章 相看第306章 探春問計第283章 設宴大觀園第365章 吞生金自逝第232章 與誰更迭第260章 湘云進園第112章 瓊閨秀玉第20章 兩小心生間隙 寶釵心急如焚第92章 可惜了一串錢第324章 十里紅妝第311章 樂極生悲(八千字求月票)第329章 火上澆油第235章 捅破天第141章 齊聚第154章 術第359章 平兒第73章 以本傷人節節升 偷雞不成蝕把米第78章 賈母出手 鹽司來信第311章 樂極生悲(八千字求月票)第306章 探春問計第260章 湘云進園第302章 紅粉嬌娃第126章 細思極恐第105章 餞花第184章 任他明月下西樓第158章 秋闈在即第225章 且將心執紅酥手第280章 有福之人第10章 賈寶玉游幻境 李惟儉遭刁難第35章 慶生兒湘云來府歡聚 試新銃復生得見第236章 癡心妄想第308章 干親第303章 飛花幽影(感謝書友鬢云欲度)第41章 一鯨落萬物生 釵黛齊探李四第71章 四俏婢醉酒 陳宏謀進京第287章 毀人清譽第174章 溫鍋第60章 李惟儉上下兩策 大姐姐出府契機第229章 風戲雪殘 念君心暖第144章 展顏第108章 林妹妹病了第71章 四俏婢醉酒 陳宏謀進京第191章 年第267章 我有一寶要獻給伯爺第59章 探春迷射雕 復生獻二策第260章 湘云進園第102章 忠靖侯第71章 四俏婢醉酒 陳宏謀進京第388章 寶玉婚事第31章 榮慶堂賈母定乾坤 賈恩侯結怨李惟儉第319章 議定(萬字大章求月票)第60章 李惟儉上下兩策 大姐姐出府契機第115章 手段第151章 好東西第279章 螃蟹宴?第1章 薛寶釵入府 李惟儉送信第129章 煩惱第181章 安撫第375章 繡春囊第105章 餞花第340章 北巡之議第35章 慶生兒湘云來府歡聚 試新銃復生得見第237章 細作第284章 潑醋第98章 風卷殘云第332章第317章 賜婚第141章 齊聚第367章 桃花社第20章 兩小心生間隙 寶釵心急如焚第193章 臨行第324章 十里紅妝第318章 玉碎第301章 割腥啖膻第202章 黛玉撕書第118章 上課第181章 安撫第199章 娘第88章 利好第266章 偷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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