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探春問計
王熙鳳挪步上前扣門,須臾便有婆子自廂房行出來問道:“誰啊?”
“我。”王熙鳳應(yīng)了一聲。
那婆子嘮嘮叨叨過來開了門,眼見來的是鳳姐兒,頓時神情一變:“喲,怎么是二奶奶?”
王熙鳳笑道:“夜里方才哄了大姐兒睡下,一時間想起探丫頭白日所問,將險些忘了一樁要緊事,思來想去的睡不著,干脆便尋了過來。”
那婆子贊道:“二奶奶就是這般雷厲風(fēng)行的性子,真是半點也耽擱不得。”
王熙鳳邁過門檻,身形卻一個踉蹌,嘴里嗔道:“莫說了,四下烏漆嘛黑的,方才一個沒瞧見摔了一跤。”
婆子緊忙上前攙扶了,二人到得秋爽齋門前,婆子又叫開門來,殷切將鳳姐兒送了進去。這會子探春早已洗漱過了,這會子正在翻看各處管事兒婆子移交的賬冊。
眼見鳳姐兒來了,探春驚訝不已,趕忙迎上前道:“鳳姐姐怎么來了?”
鳳姐兒原話說了一遍,落座后頓覺兩條大腿都好似不是自己個兒的了,筋肉一直突突著打顫。心下暗罵了李惟儉好一通,面上卻不敢顯露,只道:“探丫頭可知月例?”
“自是知曉的,”探春親自為王熙鳳倒了茶來,說道:“鳳姐姐是五兩銀子,我與其他姑娘家都是二兩。”
鳳姐兒卻道:“哪里是二兩?實則另有二兩銀子用于采買胭脂水粉。”
探春頓時蹙眉道:“還有此事?這府中采買的胭脂水粉向來不中用,姊妹們都是私下里求人另行采買了來用。”
“著啊,”鳳姐兒道:“家中這些主子,除了太太、老太太不敢怠慢了,其余人等連大嫂子處都敢糊弄著,你算算這一年要貪下多少銀錢?”
探春暗自計較,賈家如今單是姑娘就七個,算上大嫂子……鳳姐姐大概不用算,想來采辦也不敢黑了其銀錢……再有十幾個姨娘,每人每年就是二十四兩銀子,這二十多人一年下來豈非就要五、六百的銀子?
探春頓時惱道:“太過分了!那黑心采辦是哪一家的?”
鳳姐兒笑道:“還能是哪一家的?這胭脂水粉都是鄭華經(jīng)手。”
鄭華?探春愈發(fā)蹙眉,此人可是王夫人的陪房,這可就不好處置了。
就聽鳳姐兒又道:“這家中吃穿用度,哪一樣不經(jīng)了下頭人的手?探丫頭想想那賴大,單靠著起園子又豈能攢下這般家底兒來?”
探春思量著落座,一時間沒了法子。管家一事源自王夫人,總不能自己個兒新官上任就拿王夫人的陪房開刀吧?
她對面兒的鳳姐兒心下暗惱,卻是方才一時間鬧騰得動靜大了些,驚動了巡視的婆子,不得已之下,鳳姐兒只好學(xué)了怪聲將那婆子嚇走。可惜今兒只兩回,那第三回卻半途而廢……也不知此番能不能懷上。
至于那頭野牛,鳳姐兒心下暗恨,尋思著回頭兒定要給他個好瞧的!
正待此時,忽而聽得外間喧嘩,須臾便有婆子來回話:“姑娘,茶房巡夜的喬婆子來了,說是省親別墅里出了大事兒!”
“哦?”探春回過神來道:“省親別墅不容有失,快叫她進來!”
須臾光景,那婆子便引著喬婆子等四人入得內(nèi)中。方才見了面,那喬婆子胡亂一福便道:“三姑娘,大事不好啦,省親別墅……”
“怎樣?”探春生怕走了水。
卻聽那喬婆子道:“……鬧,鬧了鬼啦!”
一旁的鳳姐兒深深看了眼喬婆子,心下暗惱,便是這婆子壞了自己個兒的好事兒!
探春哪里肯信?只蹙眉問道:“你好好兒說來,到底怎么個情形。”
那喬婆子便顛三倒四說將起來,只說方才一起巡視,隱隱聽得省親別墅側(cè)殿里有聲響,湊近了忽而聽得女鬼笑聲,嚇得喬婆子連滾帶爬回了茶房,這才尋了人來與探春回話。
探春何等機敏?愣是自那顛三倒四的話語中聽出了破綻,當(dāng)下說道:“家中規(guī)矩,夜里巡視都是兩人一組,怎么聽你說話就你自己個兒?另一個婆子哪里去了?”
后頭的劉婆子暗罵不已,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回話道:“回三姑娘,小的吃壞了肚子,半道兒就去了茅房。”
探春冷笑道:“早不壞晚不壞,偏輪到你巡夜就壞了肚子。再說如廁又用多少光景?這回罰你半月月例,再有下回,徑直趕出家去!你可服?”
婆子趕忙低頭打躬:“服,三姑娘說什么,老婆子聽著就是。”
那喬婆子依舊戰(zhàn)戰(zhàn)兢兢瞧著探春,探春轉(zhuǎn)頭看向鳳姐兒道:“鳳姐姐可敢與我一探究竟?”
鳳姐兒笑道:“探丫頭也莫激我,你也知我從不信什么鬼神報應(yīng)。哪里就鬧了鬼?只怕是這婆子聽差了。”
探春頓時有了底氣,吩咐翠墨、侍書為其穿戴了大衣裳,轉(zhuǎn)身探手自墻壁上摘下短劍,當(dāng)下按劍當(dāng)先而行,朝著那省親別墅而去。
一行人等有了探春、鳳姐兒領(lǐng)頭,頓時憑空生出許多膽氣來,唯那喬婆子嚇破了膽,只縮在人堆里不敢上前。
經(jīng)蜂腰橋過翠煙橋,又自沁芳閘橋到了綴錦閣左近,須臾便到了飛花樓旁的側(cè)殿。
探春到底不過十一、二的小姑娘,臨到門前略略頓足,旋即蒼啷啷抽出短劍來,上前便要踹開殿門。
咣——
一腳下去,那殿門略略震顫,反倒將探春彈了個趔趄。
有婆子趕忙道:“三姑娘,那上頭還掛著鎖呢。”
鳳姐兒這才恍然道:“是了,這省親別墅的鑰匙還在我房里,探丫頭稍待,我去取了來開門。”
探春扯住鳳姐兒道:“不過是個鎖頭,哪里值當(dāng)勞動鳳姐姐?伱們暫且退后。”
鳳姐兒等納罕著后退兩步,便見探春比劃兩下,忽而劍出白虹,叮的一聲便將那鎖頭斬落下來。
鳳姐兒在一旁瞧得咋舌不已,暗忖:虧得儉兄弟察覺了那喬婆子,不然回頭兒被三丫頭這般破門而入,自己個兒如何還活得成?
鎖頭落下,探春招呼人上前,幾個婆子卻畏縮在后。探春惱道:“有何好怕的?這世上從來只有人害人,從未聽過鬼害人的。燈籠給我!”
一把奪過燈籠,探春當(dāng)先邁步進得側(cè)殿里。一行人等戰(zhàn)戰(zhàn)兢兢入得內(nèi)中,四下巡視了半晌,卻半點古怪也不曾尋到。
探春挑著燈籠四下照射,眼見窗欞上掛著幔布,不禁問道:“這帷幔為何將窗子遮掩了?”
鳳姐兒就道:“我的主意,防的就是下頭人瞧見內(nèi)中物件兒,再生出什么覬覦來。”
探春蹙眉思量,好似……沒什么問題?
此時眾人業(yè)已巡視過了,眼見并無異樣,便紛紛來數(shù)落那喬婆子。
“我就說你聽錯了,哪里就鬧了鬼?”
“就是,老太太慈祥,太太和善,這等積善人家,便是鬼怪也要避而遠之。”
那喬婆子有口難辯,只得過來請罪。
探春卻拎的清楚,說道:“你也是一心為公,怨不得你。真要是鬧了賊,惹得省親別墅出了事兒,那才是不得了!侍書,拿兩串錢來,讓喬嬤嬤吃些酒菜壓壓驚。”
頓了頓,又吩咐道:“無事了,且各自散去吧,往后每隔一個時辰巡視院子,萬萬不可怠慢了。誰要是偷奸耍滑讓我查著了,也不用我多說,自己個兒卷了包袱出府去吧!”
鳳姐兒在一旁觀量著,心下暗自贊嘆,這三姑娘果然是個豁朗爽利的,說不得還真能管好這個家呢。
幾個婆子應(yīng)下,各自散去。探春扭身與鳳姐兒道:“鳳姐姐,我送你回去。”
王熙鳳笑道:“不過兩步路,哪里就用你送了?夜里寒涼,你快回去歇著吧,我自己個兒就能走。”
探春不肯,到底讓翠墨提了燈籠將鳳姐兒送了。
王熙鳳自行進得家門,往西屋瞧了瞧,見兩個丫鬟還在酣睡,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又強撐著身形回了東屋。其后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到三更過了方才睡下。
……………………………………………………
卻說轉(zhuǎn)過天來,琇瑩迷迷糊糊醒來才覺李惟儉竟不知何時到了身邊兒。
又見今日又落了場雪,琇瑩也不急著起來,待李惟儉醒來才問:“四爺昨兒夜里多早晚回來的?”
李惟儉笑道:“將近二更吧,回來就見你睡得正香。”
琇瑩暗惱不已,癟嘴道:“也不知哪兒來的困乏勁兒,先前還想著等一等呢,等著等著就睡了過去。”又問:“林姑娘那邊廂都好?”
李惟儉昨兒跑去與鳳姐兒私會了,又哪里見過黛玉?因是只含混應(yīng)了。
伯府眾女雖不曾明說,卻也私底下分了個清楚。這往后新修的西路院自然是要給黛玉住的,那正待翻新的東路院則留給了湘云。到時候?qū)毲佟⑾懔狻⑶琏┳允窃邝煊衩媲傲⒁?guī)矩,琇瑩、紅玉、傅秋芳在湘云面前立規(guī)矩,如此才算是并嫡。
只是如今還不曾定下,也不知林姑娘與湘云各自住在哪一路院。
甚至李惟儉早前連爵位傳承的事兒都笑著說了。這大順的爵位非但能傳承,還能拆分了傳承。只是開國百多年下來并無哪一家真?zhèn)€兒拆了爵位分給子嗣,再如何計較,那國公爵位也是比兩個伯爺要貴重。
因是琇瑩心下分明,哪一路神仙都惹不起,見了都須得燒香拜了才好。
李惟儉休息了幾日,如今風(fēng)寒痊愈,卻再不好在家中盤桓。因是這日用過早飯,吩咐了撿著燕窩、靈芝等補品,做好了往大觀園里送一遭。如此甘霖普降,黛玉趁機也能得了滋補藥膳。
至于往后,實在不行就送個小火爐過去,請了邢岫煙幫著整治,總不能斷了林妹妹的藥膳。
李惟儉吩咐下了便去坐衙,傅秋芳、寶琴商議了一會子,定下雞絲燕窩、黨參靈芝烏雞兩味藥膳,隨即尋了茜雪吩咐去做。
兩位藥膳熬制了一個時辰有余,趕在辰時前熬制得了,又打發(fā)了香菱、寶琴、晴雯、琇瑩等領(lǐng)著婆子往大觀園送來。
因著怡紅院最近,琇瑩率先提了食盒到得此間。此時湘云正等著用早飯,見琇瑩送了兩位藥膳來,頓時歡喜道:“近來夜里燥熱,正要尋個方子溫補一番,可巧你就送來了。”頓了頓,又擔(dān)心道:“只給我一個人兒送的?”
琇瑩眨眨眼道:“史大姑娘放心,四爺吩咐了,說是園子里的姑娘們都有。”
湘云頓時得意起來:“就知道儉四哥是個妥帖的,嗯……也算是姊妹們沾了我的光了。”當(dāng)下用羹匙吃了一口雞絲燕窩,只覺十分對胃口,頓時羹匙運得飛快。
琇瑩又道:“史姑娘先吃著,我這邊廂還要往旁處送呢。”
湘云趕忙打發(fā)了翠縷去送:“去送送琇瑩,免得那些不開眼的婆子刁難。”
翠縷將琇瑩送出園子,這才回返怡紅院。琇瑩又往東路院而來,尋了婆子掃聽,才知二姑娘這會子正在后頭歇息。琇瑩隨著婆子到了廂房里,卻見只繡橘一個人伺候著。
眼見來的是琇瑩,手中又提著食盒,繡橘眼睛一亮,趕忙接了食盒問道:“琇瑩,是儉四爺讓你來的?”
琇瑩原話復(fù)述了一遍,繡橘頓時暗自松了口氣。這些時日二姑娘迎春一直留在東路院,或是守靈,或是答對前來吊唁的眷屬。因著司棋一事,又因一時間見不到李惟儉,是以二姑娘如今十分忐忑,食不下咽、睡不安穩(wěn),整個人瞧著憔悴了許多。
繡橘這二年沒少得二姑娘的好處,她又非草木,難免心下有些感念之情,是以對二姑娘擔(dān)憂不已。
此時迎春還睡著,繡橘就低聲道:“你回去與儉四爺說說,二姑娘如今情形可不大對,最好尋個空見上一面兒。不然……我生怕二姑娘犯傻。”
琇瑩頓時正色道:“好,回去我一定將話帶到。”
正待此時,就聽迎春在內(nèi)中虛弱問道:“是誰來了?”
繡橘忙朝著琇瑩使了個眼色,隨即喜氣洋洋低聲道:“姑娘,儉四爺打發(fā)了琇瑩來給姑娘送溫補藥膳來了。”
內(nèi)中窸窸窣窣,一陣慌亂,就聽迎春顫聲道:“儉……儉兄弟送來藥膳了?”說話間迎春自內(nèi)中跌跌撞撞行出來,但見發(fā)髻散亂,面容憔悴,瞧了眼琇瑩,又見了桌案上的食盒,頓時眼圈兒都紅了。
心下只道:他到底還是記得自己的。
琇瑩心善,見不得這等情形,只心下暗忖著,此事待老爺回來須得如實說了才好。 瀟湘館。
這日女官衛(wèi)菅毓處置過家中事務(wù)歸來,此時正扯著黛玉說些家長里短。
紫鵑笑盈盈引著香菱入內(nèi),說道:“姑娘快看誰來了?”
黛玉瞥見香菱,頓時笑道:“喲,也是難為你還記得我這個師父,知道出師了還要孝敬師父一回。”
香菱笑道:“林姑娘卻是錯了,我那孝敬放在后頭,這兩味藥膳可是四爺囑咐送來的。”
黛玉頓時面上羞紅,悄然瞥了眼衛(wèi)菅毓。
衛(wèi)菅毓心知肚明,卻說道:“我才回來,趕了半晌路,先去歇歇腳。姑娘自行待客吧,我這邊廂少陪了。”
黛玉起身相送,回頭便嗔看了眼香菱。
哪知香菱嬉笑著并不在意:“林姑娘怕是又多心了,這回可不單是林姑娘,園子里的姑娘都有呢。”
黛玉嗔笑道:“頑皮,偏方才衛(wèi)姑姑在時你又不說。”
香菱放下食盒鋪展開來道:“我還沒來得及說,誰知林姑娘就上了臉兒。”
黛玉羞惱著上前呵癢:“好你個香菱,今兒定要你知道知道欺師滅祖是個什么下場。”
香菱笑著繞桌而走,不住求饒,鬧騰了好半晌才平息下來。
黛玉看著桌案上熱氣騰騰的雞絲燕窩與黨參靈芝烏雞湯,心下不禁感念:儉四哥雖說不差錢,可為了給自己送藥膳,這般甘霖普降的也實在太過拋費了。
因是黛玉便與香菱道:“往后讓他莫要如此了。再說也沒見天往這頭兒送的道理。”
香菱不應(yīng),只笑道:“四爺心里有主意呢,我只把話帶到了就是,聽不聽的還是四爺自己做主。”頓了頓,又促狹道:“不過林姑娘勸了,四爺定然肯聽的。”
黛玉又面上羞惱,心下卻甜絲絲的,奈何此時寄居榮府,想要為儉四哥做些什么也做不得。
另一邊廂,晴雯領(lǐng)著個小丫鬟進得秋爽齋里,卻見此時探春、惜春都在此間,頓時嬉笑道:“剛好三姑娘、四姑娘都在,我倒是省著多跑一遭了。”
當(dāng)下說了李惟儉的吩咐,又將兩個食盒放置桌案上。探春、惜春自然心下歡喜,探春心下胡亂思忖且不說,惜春自幼便不得親情,那賈敬城外廟里避禍,賈珍只顧著自己痛快,又何曾管過她這個妹妹?
此時惜春也大抵猜到了自己身世,因是對賈家那些長輩分外怨懟,卻對外人那一星半點的恩惠無比感念。
四姑娘這會子心下暗忖,儉四哥雖不曾與她多說過什么,卻從未忘記過她。不拘是慶生還是旁的時候,有其他姊妹的,總短不了她那一份。只可惜如今她畫技拙劣,也不知明年儉四哥慶生時能不能畫出一幅合心意的賀禮了。
探春招待晴雯落座,并不將其當(dāng)做尋常大丫鬟。方才說過幾句話,就有婆子來回,說是有粗使丫鬟自臺階上跌落摔壞了腿。探春詳細(xì)問過,派發(fā)了湯藥銀子,又準(zhǔn)那丫鬟月余假期。
晴雯看在眼里,不解道:“怎么如今三姑娘也管起了這等閑事兒?”
侍書就道:“哪里是閑事兒了?昨兒太太定下我們姑娘來管家,往后這后宅大事小情都要姑娘經(jīng)手,可不是閑事兒呢。”
晴雯頓時訝然道:“呀,三姑娘竟當(dāng)家了?”
探春瞪了侍書一眼,忙道:“我算哪門子的當(dāng)家?不過是太太庶務(wù)纏身,近來王公貴胄紅白喜事慶生等接連不斷,太太實在分身無暇,這才讓我來協(xié)理。”
說道此節(jié),探春忽而想起隔壁伯府治理的并不森嚴(yán),那丫鬟、婆子素日里也是有說有笑的,卻從無偷奸耍滑之事,因是不免生出請教的心思來。
當(dāng)即湊過來問道:“晴雯,我看伯府規(guī)矩不大,下人卻極守規(guī)矩,也不知這內(nèi)中是怎么個道理?”
晴雯笑道:“三姑娘怕是問道于盲了,這等事兒都是紅玉與傅姨娘管著,我又哪里知道?不過傅姨娘雖良善,對那不守規(guī)矩的婆子卻絕不容情,發(fā)現(xiàn)一回扣月例銀子,第二回便要結(jié)清雇契。
三姑娘也知伯府月例比旁的府邸高一些,這等好去處,婆子等自然舍不得,因是也只好守規(guī)矩。”
探春頷首道:“也是,伯府的雇契偏多,沒那般多家生子。”又想此事只怕并非如此簡單,內(nèi)中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妙招,因是便道:“待下晌得了空,我也去尋傅姐姐請教一番去。”
晴雯笑道:“三姑娘只管去,如今姨娘安心養(yǎng)胎,哪兒都去不成,正憋悶著呢。三姑娘去了,也好陪著姨娘解解悶。”
此時就聽惜春在一旁道:“三姐姐,下晌去時記得叫我,我也好些時日沒見傅姐姐了。”
探春心下莫名,這四妹妹何時與傅秋芳關(guān)系這般密切了?
綴錦樓。
寶琴提了食盒入內(nèi),良兒好歹還守著規(guī)矩侍立一旁,篆兒卻禁不住不停地吸鼻子,被那食盒中的香氣引得連吞口水。
待寶琴說過李惟儉吩咐,邢岫煙自知不好推拒了,便請其落座。閑話過兩句,這才道:“昨兒下晌我問過了父母,都說無妨。”
寶琴就笑道:“那此事就成了?”
邢岫煙羞赧著頷首,寶琴便合掌,笑著半真半假的道:“剛好,那邢姐姐下晌得空便來吧,總吃府中飯菜難免有些膩歪,正要嘗嘗姐姐的手藝呢。”
邢岫煙趕忙道:“我會的不過是些家常菜,可比不得人家大師傅。”
寶琴道:“自家過日子,誰整天的吃參鮑燕翅?所謂官府菜說白了也就是個體面,論滋味還真就不如家常菜呢。”
邢岫煙當(dāng)即笑著頷首:“好,那我下晌用過晚飯就去。”
寶琴扯了其手道:“這就對了。”她面上笑著,又探究起邢岫煙與李惟儉的過往,待聽得邢岫煙說過了,心下不禁暗自松了口氣。
邢岫煙所說與四哥哥說的差別不大,不過幾面之緣,又多是為了口腹之欲,料想在四哥哥心中這邢岫煙是比不過自己的吧?
略略盤桓,寶琴趕忙起身告辭。領(lǐng)著兩個丫鬟又往稻香村來。
大姐姐李紈業(yè)已去了王府,可這一份卻不能少了,寶琴便將食盒留下,讓留守的丫鬟溫在熏籠上,留待李紈歸來時吃用。
自稻香村出來,寶琴又往蘅蕪苑而來。
她那堂姐自打她到了榮府便心氣兒不對,此番正要去氣她一氣。怎奈寶琴斗志昂揚而來,偏生寶釵卻不在。問過丫鬟才知,寶釵竟又去前頭王夫人院兒了。
寶琴頓時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喪氣之余,只得留了食盒悻悻回返伯府。
卻說香菱與黛玉鬧過好半晌,這才提了食盒往前頭來。出了院子,轉(zhuǎn)瞬便到了鳳姐兒院兒。
也是趕巧,平兒清早便從莊子上往回趕,這會子剛到家中。
香菱進來時,主仆二人正說著莊上情形,見豐兒引了香菱入內(nèi),鳳姐兒趕忙道:“你怎么來了?”
香菱笑著說了李惟儉的吩咐,待平兒接過食盒鋪展開來,鳳姐兒瞥見雞絲燕窩與黨參靈芝烏雞湯,頓時心下熨帖無比。
雞絲燕窩也就罷了,那黨參靈芝烏雞湯卻別有效用:補氣安神、滋陰補血……以及安胎。
當(dāng)下鳳姐兒不由得暗忖道:還算那野牛有些良心,知道尋個由頭來獻些殷勤。
心下熨帖之余,不免又生出不舍來。雖說昨兒說過是最后一回,可如今想來不免可惜了。野牛……儉兄弟那般的人兒,又豈是賈璉可比的?有那么一瞬,鳳姐兒真想破家而出,便是沒了名分,只要與其廝守著也是好的。
轉(zhuǎn)念又想起誥命之事,這才厭嫌著蹙眉將那心思壓下。
因著鳳姐兒心思紛亂,是以多是平兒尋了話頭與香菱言說,香菱坐了半晌這才起身告辭。鳳姐兒此時方才自思緒中拔出來,緊忙打發(fā)平兒相送。
待內(nèi)中只余下鳳姐兒,她用羹匙吃了一匙烏雞湯,不禁蹙眉思索起來,總要想個法子與那野牛常常見面才好。
不提鳳姐兒如何思忖,轉(zhuǎn)眼到得這日下晌。
邢岫煙用過晚飯便領(lǐng)著興沖沖的篆兒往伯府而去,不料半道兒正撞見也去伯府的探春、惜春。
三人彼此問過,惜春訝然道:“邢姐姐竟去幫廚?”
探春暗中扯了扯惜春衣袖,面上卻笑道:“可惜方才用了晚飯,不然今兒定要在伯府討一口晚飯吃了。”
惜春也醒悟過來,忙道:“是了是了,林姐姐說邢姐姐手藝極好,可惜無緣品嘗。”
邢岫煙哪里不知方才惜春話中的鄙夷?只是她并不在意。自己出身、家世本就比不得其他姑娘,自怨自艾也是無用,她早就學(xué)會了坦然面對。
惜春又見邢岫煙掛著的玉佩乃是探春之物,心下不覺懊悔方才失言,因是轉(zhuǎn)而說起作畫之事。
惜春倒是有些天分,奈何并無高明師父教導(dǎo),因是畫作只得其形而失其神,讓小姑娘好生懊惱。
一路說說笑笑,三人過東角門進了會芳園。紅玉一早在此等候,當(dāng)下打發(fā)丫鬟為探春、惜春引路,又親自引著邢岫煙往廚房而去。
卻說李惟儉懶散了幾日,今日坐衙便有些如坐針氈。這日處置過積壓事務(wù),早早便回了家中。
照例問候過了寡嬸劉氏與兩個堂妹,轉(zhuǎn)頭又來東路院尋傅秋芳說話。正待此時,茜雪便引著探春、惜春來了。
眾人見面,彼此問候過來,探春待落座后便笑道:“儉四哥、傅姐姐,我此番可是來取經(jīng)來了。”
李惟儉與傅秋芳對視一眼,后者便笑道:“三姑娘這話何解?”
惜春便道:“傅姐姐不知,如今太太讓三姐姐管家呢。”
探春管家了?李惟儉只記得電視劇中好似有這么一遭,卻又不確定如今是早了還是晚了。
心下思慮著,李惟儉面上笑道:“三妹妹巾幗不讓須眉,此番出山定然馬到功成。”
探春肩頭一垮,道:“儉四哥就莫要拿我打趣了,我再如何能為,這下頭的丫鬟、婆子陽奉陰違的,又如何處置得了?這才兩日便覺勞心勞力,趕忙就來尋儉四哥問計了。”
李惟儉道:“我向來不管家中事務(wù),倒是能讓秋芳說上一說。”
一旁陪坐的傅秋芳此時還不見顯懷,聞言便嫻靜道:“我小門小戶出身,蓋因主母還不曾過門,這才被老爺委了管家之事。這幾年也是跌跌撞撞,錯漏不少呢。三姑娘既然想知道,那我便說一說。”
探春道:“正要聽傅姐姐指教。”
傅秋芳道:“可談不上指教,以妾身看來,這管家就是管人,不外乎賬目清楚,賞罰分明,如此而已。”
探春忙細(xì)細(xì)追問,傅秋芳倒是不藏私,將伯府情形一一道來。待最后提及后頭的會芳園,剛巧寶琴也來了,聞言就道:“三姐姐怕是不知,你家的園子要賠錢,這伯府的園子反倒要賺錢呢。”
探春納罕不已,看向傅秋芳道:“園子還能賺錢?”
傅秋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老爺慣著我胡鬧,前二年年底盤賬,總覺得這養(yǎng)護園子開銷太大。三姑娘也知我兼著各處廠子盤賬的差事,見那蒸汽機廠子將清潔打掃一事外包給了周遭百姓,如此儉省了許多,不免就動了心思。
待回頭兒與老爺說了,老爺便縱著我試了一試。誰知年底算賬,這園子非但不成拋費了,反倒入賬三百兩上下。”
“哈?還倒賺了三百兩?”探春頓時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寶琴笑道:“三姐姐,那花圃里的花兒除了各處姑娘佩戴的,余下的都能賣錢;還有池子里的魚,每年總要清理一些肥大的;其余筍、菜、魚、蝦,還有那竹木,這可都能換成銀錢呢。”
探春眨眨眼,只覺打開了新世界。一旁的惜春禁不住道:“會芳園才多大,就有三百兩!換做大觀園,豈不是能有六百兩?三姐姐,咱們家不妨也試一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