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向來以主子自居。那鳳姐兒瞧她不上,這才引得她記恨不已。若說二人果然有什么矛盾,仔細算算還真沒有,不過是些雞零狗碎的瑣屑事宜。
她一個家生子出身的姨娘,將臉面看得大過天,但凡誰不將她當主子瞧,那是一準兒記恨的。
巧了,那賴家就從不將趙姨娘放在眼里。待聽聞彩云提及,賴嬤嬤打算拋費兩萬兩銀子為賴尚榮在內府謀個官缺,趙姨娘頓時心下翻騰!
她一個姨娘一年才幾個銀子?莫說是兩萬銀子,如今就是兩百兩都拿不出來!
因是趙姨娘頓時咬牙切齒大罵道:“黑了心的蛆蟲,定是將主子家的銀錢都搬去了自家!等老爺回來,我定要告上一狀。”
那賴家可是老太太的陪房,趙姨娘也只敢在賈政面前非議一陣,卻不敢在賈母面前說道。
頓了頓,趙姨娘又問起另一樁事兒來。彩云囁嚅半晌,當下便將寶釵之事說了出來。
趙姨娘聽罷眨眨眼,面上不見譏諷之意,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彩云頓時腹誹不已,暗忖這趙姨娘莫非也動了薛家一般的心思?
卻不想彩云果然料中!
這會子趙姨娘心緒翻騰,一邊廂暗罵薛家狗肉上不得席面,一邊廂思忖著若自己個兒將探春送了去……
一則,那儉哥兒此前借住賈家時,便與三姑娘極為親近。那會子探春每日早間風雨無阻,都要往東北上小院兒去一趟。說是隨著儉哥兒習練劍法,那劍法也瞧不出什么,倒是探春近來每每瞥向那儉哥兒的目光滿是仰慕。
到底是自己腸子里爬出來的,趙姨娘總要為三姑娘打算一番。前頭二姑娘迎春擺在那兒,如今都這般年歲了,雖說有儉哥兒之故,可一直拖著嫁不出去,還不是因著迎春是庶出的?
若是嫡出的姑娘,四王八公家中只怕早就打發人來上門求肯了。因是,比照迎春例,這三姑娘將來即便是嫁了,對方門第也高不到哪兒去。
既然如此,何不送去給那儉哥兒做個良妾?
再怎么說,良妾也比她這家生子出身的賤妾要高上一等,不會被老爺隨意打發出去,身邊兒還有一份嫁妝在。
想那儉哥兒身邊兒的傅秋芳,還有那紅玉,一個打理著外間營生,私下里誰敢叫傅姨娘?都是規規矩矩喊一聲夫人!
每月手里頭過手的銀錢好似金山銀海,這般架勢,莫說是下頭掌柜,只怕等閑官佐見了都要畢恭畢敬。
三姑娘探春是個心氣兒高的,若果然嫁過去定不會輸給那傅秋芳,到時也不用掌管半數營生,哪怕只掌管了十中之一,那也是上百萬的銀錢啊!
若探春有了錢,就算與自己這親媽媽生分了,難不成還不管環兒那親兄弟?再者,有了探春牽線搭橋,說不得那儉哥兒就會提攜環兒一番,來日不說為官作宰的,好歹也能有一番出息。
彩云見趙姨娘咬唇思量著好半晌沒言語,忍不住咳嗽一聲,說道:“姨娘?”
“啊?哦哦——”趙姨娘回過神來,頓時蹙眉唾道:“呸!見天兒扮得賢良淑德,還不是上趕著要去給人家儉哥兒做小老婆?呵,結果沖著她那哥哥,人家儉哥兒都不要!”
彩云說過這兩樁事便打算離去,卻又被趙姨娘扯住。轉身趙姨娘翻箱倒柜尋出一串錢來,強塞給彩云道:“好丫頭,往后再有什么事兒可得先告訴我一聲兒。你放心,若來日環兒對不住你,我定不饒他!”
彩云心下哭笑不得,一時間思量不分明,便暫且拿定心思與趙姨娘、賈環虛與委蛇。若果然放了良籍,又得四時衣裳,每月還有二兩銀錢的工錢,誰還樂意待在賈家伺候人?
臨行之際又囁嚅著叮囑道:“姨娘,此事不好傳揚出去……若說出去,也莫說是我說的。太太若是知道了,定要打死我的。”
趙姨娘心有戚戚,可惜彩霞那好姑娘平白配了來順那孬貨。當即拍著胸脯道:“你且放心,我一準兒不說出去。”
她前腳剛走,后腳兒趙姨娘便尋了幾個婆子說嘴,轉眼這兩樁事便傳揚得四下都是。
卻說這日寶蟾自廚房回來,進得屋里便尋了夏金桂。
那薛蟠本是個憐新棄舊的人,且是有酒膽、無飯力的。如今得了這樣一個妻子,正在新鮮興頭上,凡事未免盡讓她些。那夏金桂見了這般形景,便也試著一步緊似一步。
眼見著二人氣概相當,夏金桂便琢磨著如何拿捏那碧蓮,又顧忌小姑子寶釵攔阻。
這會子正琢磨主意呢,寶蟾便悄然湊過來,低聲道:“奶奶,我方才聽婆子說嘴,也不知是真是假。”
“都說什么了?”
當下寶蟾便將寶釵之事說了出來,直把夏金桂聽了個瞠目,緩了好半晌才道:“好啊,我還道是個清高的,結果還不是跟我一個樣兒?呸!”
方才罵過,耳聽得外間響動,一個眼神使過去,寶蟾緊忙出去觀量,須臾回來道:“奶奶,太太、寶姑娘回來了。”
夏金桂可不是個大度的,心里念及那日情形,頓時計上心頭。當下緊忙穿了些,慌慌張張往正房而去。
這日薛姨媽與寶釵方才自王夫人處歸來,母女二人正商議著,如今王夫人重新管家,身邊兒總要小輩幫襯著,薛姨媽就盤算著讓寶釵過去協理。
正說話間,便見那夏金桂慌慌張張進來,瞥見寶釵便嚷道:“太太不好啦!也不知哪個婆子背后嚼舌,說寶姑娘頭些時日被大爺裝箱子里抬去伯府做小老婆,又讓人家伯爺給送了回來!”
“啊?”薛姨媽頓時心下一驚,轉頭去瞧寶釵,便見寶釵忽而面色慘白,身形搖晃了一番方才穩住。
薛姨媽趕緊扯住寶釵,怒道:“哪個驢肏的胡吣!”
夏金桂道:“寶蟾聽了一嘴就來回話,卻是沒瞧見是哪個……太太,這話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莫非——”
“沒有的事兒!”薛姨媽急了!
事涉寶釵清名,若此時任憑亂傳不去管束,那薛家哪里還有臉子繼續待在賈家?
薛姨媽起身便要往外去,說道:“我倒要瞧瞧誰在背后造謠!”
寶釵自是知曉,所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便是管束,也輪不到寄居的薛家出面兒。因是緊忙起身扯住薛姨媽,慘白著一張臉道:“媽媽,此事須得報與姨娘知曉,讓姨娘拿主意才好。”
薛姨媽一琢磨也是,當下扯著寶釵就走。方才出門,迎面就撞見了回返的薛蟠。
呆霸王這會子還沒瞧出母女二人面色,笑吟吟道:“媽媽、妹妹又往哪兒去?”
氣得薛姨媽狠狠剜了其一眼,罵道:“我怎么生下你這個孽障!這回若是你妹妹毀了清名,我定要給你個好兒!”
說罷,扯著寶釵與薛蟠錯身而過。
呆霸王納罕不已,嘟囔道:“大清早的又罵我?”
此時夏金桂自正房出來,薛蟠便問其緣由。
“還能如何?”夏金桂當下添油加醋說了一番,薛蟠頓時急得抓耳撓腮。
夏金桂方才便將薛姨媽與寶釵情形看在眼中,哪里不知此事非虛?如今又見薛蟠這般情形,趕忙小意問道:“莫非還真有此事不成?”
薛蟠哪里肯說?只道:“此事你少問。”
夏金桂不肯罷休,扯著薛蟠好一番央求,呆霸王念及好歹是自己個兒妻子,便禁不住吐口道:“這事兒說來也是怪我。”
當下便將那日情形一一說將出來,直把夏金桂聽了個瞠目結舌!
將親妹妹迷暈了塞箱子送上門?這事兒哪里是正常人能干得出來的?心下對那薛蟠自是腹誹不已,轉而又想著,小姑子寶釵經此一遭怕是再難在自己個兒面前抬起頭了吧?
這邊廂按下不提,卻說薛姨媽與寶釵急忙忙到得王夫人院兒。
那寶姐姐面上還好,只是慘白著,薛姨媽見得王夫人,頓時甩著帕子紅了眼圈兒,霎時間哭將出來。
“姐姐,我與寶釵不能活了!姐姐須得為我做主啊!”
王夫人這會子正與下頭管事兒婆子交代事務,眼見薛姨媽如此,頓時唬了一跳!
緊忙起身扶了薛姨媽問詢道:“這是怎么了?莫急,有事兒盡管說來。”
當下薛姨媽便哭訴道:“也不知爛了心肝的背后嚼舌,如今府中傳得到處都是,說寶釵上趕著送去伯府給人做妾,卻被儉哥兒給送了回來。嗚嗚嗚……這般名聲傳出去,讓寶釵與我還如何做人?”
“啊?”王夫人面上大怒:“好大的狗膽!哪個爛心肝的背后嚼舌?”
話是這般說,心下卻暗自思量。所謂無風不起浪,既然府中有這般傳聞,說不準就是真的。
王夫人雖與薛家親近,卻并非真個兒親密無間。前頭拋出金玉良緣來,更多的是與賈母打擂臺,并非真就認定了寶釵這個兒媳。
待賈家起園子,后頭又趕上元春省親,因著銀錢不夠,不得已自薛家拆借了不少銀錢,直到如今還不曾還上。加之近來寶玉名聲大壞,王夫人便有些轉了心思。尋思著,這金玉良緣瞧著也不錯?
方才有婆子遞話兒,說是那賴嬤嬤要拋費兩萬兩銀子為那賴尚榮謀個內府的官缺,重新管家的王夫人正焦頭爛額呢,聞言頓時動了心思。
賈家如今雖得了寧府田土,拋費卻不減反增,眼見著就要入不敷出。早前寧國一脈出事兒時賈赦便謀算著清算賴家,可惜被賈母攔住了。
為何攔住?不過是因著賴家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還得靠著賴家來掌控榮國府呢,自然不準賈赦去動賴家。
如今卻是不同,那賴家蟄伏一陣,不想又犯了蠢!賈家都入不敷出了,奴才家還拿的出兩萬兩銀子為賴尚榮謀官缺,此時整治賴家,料想老太太再說不出旁的話兒來。
賴家三代寄生賈家,暗地里不知積攢了多少錢財,若有個十幾萬銀子,抄撿入庫后,王夫人自是能拿出一些還了薛家的賬。至于那金玉良緣……寶釵雖極得王夫人心意,可說到底身世還是差了太多。
沒了皇商底子,不過是尋常商戶之女,又哪兒來的臉面去給寶玉做妻?
此時心思又轉,雖不知寶釵之事真假,卻是難得契機,說不得就因此事將薛家趕了出去……不過也不能急了,因著此時還不知能從賴家抄撿出多少銀錢呢。
霎時間心思電轉,王夫人扶著薛姨媽厲聲道:“妹妹且放心,此事我定為你做主!”
當下王夫人喝道:“去查,到底是哪個在背后胡吣!查出來打了板子徑直趕出府去!”
內中一眾聽吩咐的管事兒婆子紛紛應下,轉頭便各自去掃聽。
此時寶姐姐面色逐漸復原,心下另有思忖。她早知紙里包不住火,親哥哥做的惡早晚會報應到薛家身上。
出了這檔子事兒,再如何有明證,只怕也防不住流言蜚語,這事兒她早有預料。只消伯府與鳳丫頭咬死了并無此事,些許流言蜚語又能耐她何?
為今之計,不過是以退為進。
寶姐姐拿定心思,忽而又想起薛蟠來,頓時心若死灰。她自負青云之志,偏身似浮萍,因著個薛家,真真兒是萬般不由己。
媽媽短見,哥哥愚笨,整個薛家便只能扛在她這個女兒家身上。萬鈞重擔,一直壓在她心頭。
寶釵不禁暗暗思忖起了將來,若就此去了,沒準……更好些?許是來日尋個落魄的舉子嫁了,從此相夫教子,而后隨著丈夫一路升遷,自己個兒也能得個誥命。若孩兒有了出息那就更好,說不得自己個兒也能當個老封君。
至于薛家……寶姐姐這會子真真兒是不想管了。
眼見寬慰過媽媽,姨娘過來寬慰自己,寶姐姐強笑道:“姨娘,我這會子身子不爽利,就不多留了。再有,出了這檔子事兒,我也沒臉再留在賈家——”
“寶釵!”薛姨媽趕忙出言止住。
王夫人也道:“不過是那起子小人背后嚼舌,伱又何必上心?”
眼見寶釵只是苦笑著搖頭,王夫人嘆息道:“我也知你心下難受,鶯兒,快扶了姑娘回去歇著。待我查出來是誰背后嚼舌,定要狠狠整治了給你出氣。”
寶釵不置可否,起身與鶯兒自行出了王夫人院兒,往蘅蕪苑而去。
路上,鶯兒蹙眉低聲問道:“姑娘,咱們果然要走?”
寶姐姐只道:“徒留何益?不過是自取其辱。”
鶯兒蹙眉惱道:“二奶奶怎地說話不算!”
寶姐姐聞言卻蹙眉狐疑起來,思忖道:“鳳丫頭手里有我把柄,料想要攆我,也不必將此事傳揚開來……許是底下婆子說漏了嘴?又或者是伯府那邊廂傳過來的?”
鶯兒就道:“姑娘啊,伯府那邊廂若能傳過話來,又何必等到今兒?”
“也是。”寶釵頷首,隨即又釋然:“罷了,猜出來能如何?猜不出又如何?先扶我回去將行禮拾掇了再說旁的。”
當下再無二話,主仆二人一路回返蘅蕪苑,寶釵便將自己關在房中,又命鶯兒仔細拾掇了,瞧著好似一心想就此搬離賈家。
前頭王夫人發了話,各處管事兒婆子四下尋了丫鬟、婆子過門,須臾便得了線索,隨即一級一級逐個往上溯源。有嘴硬的婆子咬死了不吐口,生生被王夫人打了板子,頓時哭爹喊娘招認出來。
眼見王夫人動了真章,各處丫鬟、婆子頓時駭得好似鵪鶉,不待管事兒的問及,便四下攀咬。霎時間賈家亂作一團!
鬧出這般大的動靜,榮慶堂里的賈母自是聽了動靜,緊忙招王夫人來過問。
待王夫人領著丫鬟婆子到來,賈母便沉著臉道:“太太,怎么家中一早兒就風風雨雨的?”
這話隱隱有指責之意,那意思是先前王熙鳳管家可不曾出過這等事兒。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非是兒媳婦小題大做,只是如今下頭奴才再不管束,只怕就要反了天了!”
“啊?”
當下王夫人便將下頭人非議寶釵之語說了出來,賈母聽罷頓時蹙眉惱道:“是該狠狠整治一番了!咱們家素來寬待下人,卻不想養出這等欺主的刁奴來。事涉姑娘家清名,寶丫頭又素來與人親善,聽聞這等事兒不知遮掩反倒四下傳揚,咱們家可容不得這等刁鉆奴才!
查,查出是誰造的謠,只管亂棍打出去!”
賈母心下拎得清,這等事兒先不說真假,總是下頭奴才以下犯上。于公于私,都要懲治了方好。且此事鬧將起來,料想薛家必沒了臉子繼續留在賈家吧?
得了賈母準許,王夫人不迭聲應下,又趕忙下去督辦。
賈家上下人心惶惶,莫說是大觀園里的姑娘們,便是跑去櫳翠庵吃茶的寶玉也得了信兒。
自那日偶遇了妙玉,寶玉便覺多了個品茶的知己。這幾日三不五時便去走一遭,如今竟有些知心之意。
實則也是難免,自打黛玉與李惟儉定情,從此自然就與寶玉疏遠了。寶玉雖貪戀寶姐姐姿容,卻沒奈何總被寶姐姐規勸著上進,這心下自然有些煩悶。妙玉性子孤高過潔,全然不提那仕途經濟,如此二人倒是相得益彰。
這日寶玉一早在金臺書院虛應其事,辰時過了就回返家中,到得綺霰齋里正盤算著再去櫳翠庵,襲人便蹙眉來道:“不好了,寶姑娘要搬走了!”
寶玉頓時嚇了一跳,叫道:“好端端的,寶姐姐為何要搬走?”
襲人只道:“外頭婆子傳瞎話,將寶姑娘氣哭了。太太發了火,這會子正四下查著是誰起的謠呢。”
寶玉頓時丟下茶盞拔腳就走:“真真兒可惱!既是下頭婆子造謠嚼舌,只管懲治了就是,寶姐姐又何故非要走?不行,我須得去勸勸!”
眼下賈家亂作一團,也無人管寶玉進園子。當下寶玉領著襲人急忙忙往蘅蕪苑而來,到得內中才見,一眾姊妹竟來了大半。當下圍著寶釵,這個一嘴、那個一句的勸慰著。
寶玉也上前勸慰,待過得須臾,黛玉與湘云也來了,一眾姑娘到湊了個齊全。
湘云與黛玉自是聽聞那此事,只是二人心下思量各不相同。
湘云還不曾識破寶釵,只道寶釵是個好的,行事又周全,因是全然不信會有此事;至于黛玉,她冰雪聰明,自己個兒思量過了,便覺此事十之七八差不離。
雖因著滴翠亭一事黛玉對寶釵心生間隙,可出了這檔子事兒,生生毀了姑娘家清名,想著經過此事寶釵只怕要搬出賈家,黛玉心下思量著如何處置,便被湘云扯著一道兒來了。
當下眾人紛紛哄勸,寶釵就忽而笑道:“我又不曾尋死覓活的,你們這是為哪般呢?都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轉眼咱們都這般年歲,料想過二年也都該成家了,豈不還是要分開?”
此言一出,眾金釵紛紛啞然,寶玉更是發了癡,只道‘若一輩子不嫁人豈非更好’。
三春各自思忖,邢岫煙謹言不語,黛玉自然早有思量,也不免心下哀婉,倒是湘云紅了眼圈兒,說道:“若都嫁在京師還好,往后得空還能小聚一番。咱們那詩社,我可想著要辦一輩子呢。”
寶釵這會子也不禁動了情,反過來勸慰湘云道:“云丫頭得了如意郎君,心里頭不想著趕緊嫁過去,莫非還要一直同我們廝混不成?”
湘云真情流露,癟著小嘴道:“儉四哥自然是好的……可我更舍不得姐姐妹妹們。”
忽而便見黛玉湊過來笑道:“旁的也就罷了,往后我都陪著你可好?”
湘云頓時破涕為笑,攬著黛玉道:“還是林姐姐好。”
寶釵看在眼中,心下頓生狐疑……黛玉此言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意有所指?
不提蘅蕪苑中眾金釵因著寶釵要走而真情流露,卻說王夫人此番發了狠,排查竟日、追根溯源,到底將最早說嘴的兩個婆子拿了個正著。
刻下便在房中升堂,管事兒的將兩個婆子押進來,那二人進來便跪伏叩首。
一個道:“太太饒命,小的自己掌嘴,可這瞎話也是小的聽了旁人說來的。”
另一個也道:“正是,太太饒過小的吧。此事,此事都是趙姨娘私下與我說的!”
王夫人沉著臉道:“你們可敢與人當面對質?”
二人紛紛應下,王夫人便心下落定,此事大抵就是趙姨娘干的!
那下毒謀害寶玉的馬道婆,王夫人托付了王仁將其料理了,唯獨這始作俑者趙姨娘不好處置。
早先王夫人四下拿捏、敲打趙姨娘,那趙姨娘也是乖巧,大抵知曉要尋其錯漏,因是這些時日一向小心謹慎,倒是讓想將其發落了的王夫人無處著手。
可巧此番終歸是犯在了王夫人手里!
王夫人瞇著眼睛吩咐道:“去,將趙姨娘請了來!”
不待旁人說話,一旁的彩云趕忙應承了,快步便朝著趙姨娘房而去。
彩云心下忐忑,知道這回怕是難善了,因是進得房中趕忙低聲道:“姨娘,事發了,這會子太太尋姨娘過去問話呢。”
趙姨娘嚇得渾身哆嗦,偏剩下一張嘴是硬的,道:“拿我問話又如何?此事千真萬確,總不能是假的。”
彩云急得跺腳,說道:“姨娘,莫忘了先前說的。若姨娘果然提了我,只怕我再也沒有命在。”
趙姨娘心下惶恐,又嘴硬道:“你放心,我就說從隔壁聽來的,太太又能奈我何?”
當下二人出得房來,徑直到了王夫人房里。
王夫人陰著臉瞧著趙姨娘問安,隨即道:“趙姨娘,造謠中傷寶釵之事,可是你做的?仔細想分明了再回話,如今可是人證俱在。”
“我——”趙姨娘一開口氣勢就短了三分,有心推諉,可又念及先前的彩霞,因是只得嘴硬道:“——是我說的,可我那也不是造謠。這事兒伯府里人盡皆知,我也是聽伯府丫頭說嘴才知道的。”
“哪個丫頭?”
趙姨娘道:“我哪里知道?隔著一道墻,只聽了聲音,又沒瞧見身形模樣。”
王夫人正要發落趙姨娘,又哪里容得她辯駁?當即咬牙冷聲道:“聽風便是雨,不過是旁人胡謅,偏你當了真。倘若旁人造謠家中主子奸淫擄掠,你是不是也要四下嚼舌啊?”
趙姨娘悶頭不語。
王夫人一拍桌案:“背后造謠中傷,毀人清譽,來呀,給我掌嘴!”
兩個陪房婆子二話不說,上來揚手噼噼啪啪就抽,二十幾個嘴巴扇過,趙姨娘霎時間面頰腫成了豬頭。
王夫人恨聲道:“罰你半年月例,再去給寶姑娘道了惱,回來便在這兒跪著!”
趙姨娘張口語言,卻觸及王夫人那好似要殺人的目光,頓時駭得沒了動靜。當即心下暗恨,又自責此番行事不謹,讓王夫人拿了把柄。
當下兩個婆子押著趙姨娘往蘅蕪苑而去,到得蘅蕪苑內,眼見寶玉、三春、黛玉、邢岫煙與湘云都在,趙姨娘頓時悶著頭沒了動靜。
寶玉不知情由,只納罕道:“姨娘怎么來了?咦?這臉怎么還腫了?”
趙姨娘訕訕不言,寶釵等見此,心下頓時有了計較。
那押解而來的婆子乜斜趙姨娘一眼,說道:“姨娘是自己個兒說,還是我來替姨娘說?”
趙姨娘向來以主子自居,如今卻要當著一眾小輩的面兒與人道惱,這讓她如何張得了嘴?
支支吾吾半晌,另一婆子不耐道:“寶姑娘,太太查清楚了,這事兒最初便是源自趙姨娘之口。姨娘也是有口無心,知道險些釀成大禍,自己個兒就抽了嘴巴,這會子正后悔不迭呢。”
那婆子并非為趙姨娘遮掩,不過是為了維護王夫人形象罷了。
趙姨娘丑事被人點破,臊得臉面羞紅,抬眼去看,就見探春雙目含淚看將過來。
當下一咬牙,心一橫,說道:“姑娘原諒則個,我也是聽隔壁丫頭說嘴……不辯真假就信口胡謅了,倒不是真個有心害了姑娘。”
寶釵冷著臉沒言語,卻見探春起身哭道:“這般毀了女兒家清譽的話也能胡謅?我沒你這般的姨娘!”
言罷自覺再沒臉待下去,哭著就往外跑。
一眾金釵大急,湘云與惜春緊忙追了出去。
趙姨娘這會子破罐子破摔了,待探春等一走,又道:“寶姑娘,太太也罰了我,你看——”
涉事自己清譽,寶姐姐再是大度,又如何能原諒了趙姨娘?因是只冷著臉道:“姨娘回吧,我沒旁的話說。”
“這——”寶釵沒說寬宥的話,趙姨娘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兩個婆子見此也不好多勸,只得押著趙姨娘又回了王夫人處,刻下王夫人往賈母處回話去了,趙姨娘便被兩個婆子看著跪在了天井處。
卻說賈家鬧得雞飛狗跳,王熙鳳又如何不知?
只是刻下她已卸了管家的差事,因是只往賈母跟前兒伺候了一早,如今便只待在自家聽著外間風雨。
待聽聞寶釵放話要搬走,趙姨娘吃了排頭,頓時心下欣慰不已。
前些時日所受的惡氣,好歹算是略略出了一口。平兒挑了簾櫳進來,王熙鳳與其對視一眼,頓時心下有些不自在。
昨兒夜里一場春夢,雖說王熙鳳拿話遮掩了過去,可都是女人,誰又不知道誰?只怕平兒心中定然另有所想。
心下不禁又想起儉兄弟來,王熙鳳先是慌亂,跟著又覺荒唐。儉兄弟已然定了親事,自己又是有夫之婦,再如何也湊不到一處。那夢,終究只是個夢罷了。
轉念將胡思亂想壓下,王熙鳳忙道:“那湯盅可送去了?”
平兒頷首,低聲道:“傅姨娘應下了,只說刻下就打發人尋太醫忖度一番,看看內中到底有什么旁的佐料。”
王熙鳳哼聲道:“不過是紅花、避子湯之類的,料想也不會存心害死了我。”
平兒嘆息,面上欲言又止。
王熙鳳便道:“打明兒起,你跟著我只管往莊子上去,吃食都在莊子上用。”
平兒道:“奶奶,再如何,也須得回家用飯。”
王熙鳳蹙眉說道:“多買些點心來……實在不行,你瞧著廚房里誰可用,不拘銀錢,總不能讓人果真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