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時他心情煩悶時,經常會拉著她在鵝卵石小道上走上幾圈,慢慢的讓腳底壓硌的感覺驅逐心底的不愉快。然后走的累了,再回去睡一覺,便什么都不想了。一直到現在,他這個習慣也一直保留著,尤其是那個人死后,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鵝卵石上走上一圈,就連他寢宮門前的石道也讓人鋪上一等鵝卵石。所以他怎么可能不喜歡鵝卵石,他對它的鐘情,就像對她一樣,時刻也不會忘記。
“我也喜歡。”
方襲人輕嘆,不知這一刻心中突然的悸動從何而來。透過他,她似乎看到了一個身著華服的少年,在對她別扭的皺著眉,告訴她他非常不喜歡鵝卵石鋪的路,然后卻又一圈圈的不停地走下去。接著……那個別扭少年似乎與眼前這個表情淡然的男人重疊了,隱約可以看到他偽裝平靜性格下的倔強。
真是奇了怪了,她怎么會看透他的脾氣,覺得他其實是個別扭的人?實在想不透,便淡淡一笑,然后告辭。今天學堂里還有課,實在沒空跟他在這兒磨牙。
“方娘子……”齊曦炎喚一聲,卻見她反而加快腳步越走越遠,不由心情惆悵。
時間的推移改變了太多的東西,以前的她可沒膽子敢這么無視他。
那時的她……
回憶曾經的過往,心里忽有一陣痛意。他幼時經常被人欺負,為了讓他忘記那種侮辱,重拾笑容。她翻遍書庫里的人物傳記,串起來給他講許多勵志故事,雖然前后哪兒都不搭哪兒,可他聽得卻很開心。后來在他做了雍王。那會兒他正為大皇子不斷挑釁煩不勝煩,她為了安慰他不停地做著鬼臉,甚至不惜故意摔倒也要博他一笑。
可是……從何時開始他們之間變得生分了呢?
是當了皇帝那一年嗎?
那一年他想盡辦法得到她。留住她,從不去考慮她喜歡什么,想要什么,最終他的霸道與任性成了她的負擔,把本該靠近的兩顆心越離越遠。是因為這樣,她才有了想要離開他的意思嗎?
現在這一次又一次的變故,把很多都改變了。他很怕……很怕兜兜轉轉最后又回到原點……
以前的種種都已過去,這一次要全心全意的待她,只希望她能記起他們曾走過的時光,真真正正的愛上他的人,不會因為他有個皇帝身份。而拒絕接受他的心意。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齊曦炎忽然想到,他似乎還沒見過學院教授學生時是怎么樣子。今日正好有空,倒是個機會見識見識。
想到此,對在后面探頭探腦的小路子喝道:“你去問問,今日學院上什么課?”
小路子多嘴,“是問公學,還是女學?”
齊曦炎瞪他一眼,他自知失言。忙轉身跑走。心里卻道,這皇上大駕光臨一群小丫頭片子上課的地方**,可用什么借口圓過去才好呢?
他是沒主意的,說不得還要找吳院長商量一下。
※
今天下午是琴課,吳院長專門請了燕朝最有名的琴師路大家擔綱持教,聽聞這位大師級的琴師能彈出各種不同的聲音。溪水潺潺,小鳥啾啾,甚至夫妻吵架聲,在他的琴聲里也有被描繪的淋漓盡致。那如歌的琴聲,如春風綠過田野,如雨筍落殼竹林;如蛙聲應和,似拍岸濤聲……動人之極。只是他的相貌甚為丑陋,遠與琴音不相符,人們有時也稱他為路丑子。
方襲人對這位琴師多少有點耳聞,教授她琴藝的那位師傅就曾大贊過路大師的琴藝,還說日后若能得他指點一二,將是莫大榮幸。不過她在看見那位抱琴進來的琴師時,她忽然覺得,有些人果然是天生無聊的。
來的根本不是什么路大師,而是那個自稱東魯王的人。他臉上的笑容淡然,那高貴的氣質只一出現就吸引了眾多眼球,看那些小丫頭一臉傾慕的樣子,不用說就知道被這位東魯王勾去了心神。還有的在那兒喃喃自語:“這樣也算丑的話,那別的男人合該全扔了。”
方襲人抽了抽嘴角,很郁悶這位王爺到底來干嗎?論相貌他絕對是極為出色的,也怨不得這些沒見過男人的小丫頭們會如此了。只是,她實在很難想象,一個武將會彈出什么好曲子?
其實齊曦炎也不太有自信,當他和吳逸說想去女學學堂看看學生上課的情況時,吳逸告訴他,那只有一種方法,就是:扮成琴師。
學院也有學院的規矩,為了怕這些娘子們受到打擾,男子是嚴禁在此出入的,就算是皇上也不好意思跑到女人堆里賞春吧?
吳逸知道皇上這是要做什么,還不是看到和那個人長得一樣的人就想親近。當然,他也希望他們能有個好結果,當年的那個人因為是男人,注定不能長久,現在有個女人出現,對皇上,對國家社稷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所以他也就幫了個小忙,請路大家去他的寢房里喝茶,于是……當朝皇帝就變身成琴師了。
只是身為皇帝并不代表琴藝就好,以齊曦炎那三腳貓的手法莫說教人,能把曲子彈完整就算不錯。不過,他也有他的辦法。
齊曦炎一撩袍襟坐在臺前,倒頗有老師的派頭,他把古琴往膝蓋放置在長幾上,便對眾人微微笑道:“今日是初次與眾位娘子會面,想先看看娘子們琴藝如何,被我點到的便到前面為大家奏一曲可好?”
“諾。”眾人齊應。
方襲人忍不住抹了一把汗,暗道他真聰明,這樣就能蒙混過關了,不過看在他和自己蹲過大獄的緣分上,她一定不會叫他得逞就是。
心里偷笑一聲,在他連叫了兩位娘子之后,突然道:“老師,有段曲子總彈不好,老師能否為我指點一下?”
她以為他會坐在原處示范地彈一下,然后再看他如何把一只好曲彈得平淡無奇,便大功告成。可誰知他突然站起來,施施然走向她,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淡笑,“娘子不會這倒無妨,想必是你指法運用的不對,讓老師教你就是。”
他身姿優雅地坐在她身邊,手臂環繞,幾乎把她圈在懷里,然后兩只手同時按上她撫在琴弦上的手。
這樣親密的接觸,就算沒人的時候都會讓人羞澀面紅,更何況在眾多好奇寶寶般的小娘面前。這些小家伙們還沒成年,正是對一切事物懷有好奇心的年紀,一個個都不錯眼珠地看著,連琴也不彈了。
看著喧鬧的琴室瞬間寂靜無聲,方襲人暗暗后悔,沒事招惹他做什么?
可……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一靠近,她就覺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甚至嗅到他身上的氣息都感覺很熟悉,很好聞,就像曾經無數個夜晚,她午夜夢回時呼吸過一樣。
她的臉紅的像今年新做的紅肚兜,心臟劇烈的跳動,被他按住的手指也在根根顫抖。她能感覺到他身體不斷傳來的熱度,不意地,手肘在他前胸男性**上蹭了一下,她感到他身體一震,發出一聲低哼。
齊曦炎強忍住心里的悸動,試了幾個音,然后開始握著她的手撥動琴弦,立時一種亙古之音隨著他的手指傾瀉而出。那聲音應該是舊時的秦曲,隱有錚錚鐵馬之聲,廝殺喊叫之聲不絕于耳,仿佛置身在一個殘酷的戰場,周圍全是殺戮。
瞬間,所有的曖昧消弭,眾娘子立刻收起粉紅心思,一臉莊重地感受這沙場的情狀。
說實話,這琴彈得不算很差,可在這樣的平靜學院,卻實有一直大煞風景之感。而且彈琴的一點也不知羞,還在那里大言不慚地教訓她,“這位娘子,你要專心,總撥錯音就不好了。”
方襲人為之郁結,合著說了半天,彈得不好成她的問題了?天知道她的手除了抖還沒動過別處,就算碰到琴,那彈出的也該是顫音。
她也不知該怎么發作,這里人都當他是路大家,身為大家又怎么可能彈得不好?所以真彈不好,那也只能是她的錯。
她心里有氣,不由腹誹,難道他會彈的曲子也就幾首嗎?
齊曦炎確實會的曲子不多,尤其一靠近她身邊,心臟劇烈跳動,腦子忽然間就不好使起來,唯一記起的也就是這一曲了。這曲金戈鐵馬,是當年父皇手把手交給他的,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心里唯一想起的卻是這一首。只可惜他不是真正的齊曦鵬,根本彈不出戰場的慘烈,哄騙些小丫頭而已。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脖頸,發絲時而擦過臉頰,惹得面皮一陣麻癢。到后來也不知是心癢還是臉癢,總有一種想抓破的沖動。
方襲人咬了咬牙,心想,也不知這會兒打了老師,會不會被趕出書院。她倒是不介意的,就怕吳老師得知此事,能哭死。
強硬著頭皮,被她按著又彈了一會兒,魔音充耳的感覺甚是難受。或者他也受不了自己彈出的音色,也不再發出聲音,只虛彈幾下,然后讓她隨著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