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原本在秦王府的福兒和錦兒就被送進了楚月宮,近身伺候自家的主子。
淇瀾前一日跟令狐謙吵的頭昏腦漲,冷靜下來後才發覺駿白當日的真正用意。
她本以爲,離開黃粱的前一夜,與駿白歡-好時他的舉止是爲了想要個孩子。或許結果真的是爲了這般,只是原因她卻想錯了——
“娘子別做傻事,駿白有你同行這兩年,心滿意足。”
被刑部帶走那一日的話語言猶在耳,她怎麼就沒往這層去想。
他不是怕自己無後,而是怕自己隨了他去。
生死相隨。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也不管我會怎麼樣,你都得好好活下去。”
那個男人是要用孩子羈絆住自己的腳步,即使他命赴黃泉也要讓自己有個念想的留在這世上……
還有比這更痛的事嗎?以爲自己算無遺策了無抱憾,卻發現失去了恣意妄爲的資格……
駿白的孩子,她真能狠下心帶著他/她共同赴死嗎?
想明白了這一點,那種將心尖放在油鍋裡的煎熬疼到抽搐。
秦駿白,你能算計我到滴水不漏的地步,爲什麼就不給自己一條生路?
………………
刑部關於秦王貪腐一案的定罪奏摺被皇上壓了下來,聞天被拎到議政殿密談了半晌,出來的時候臉色灰白雙股顫顫。
芷榕皇后在後宮如坐鍼氈,連華梨的商部都無心操持,除去早朝點個卯,轉身就回到永寧宮,一坐就是一天。
一切都如同暗涌的河流,表面風平浪靜,底下早已漩渦兇險沸水湍急不可更改~
這天入了夜用過晚膳,芷榕坐在軟榻上陷入沉思,像是在想什麼又有點心不在焉。一雙妙目不住的瞄向宮門口的方向。
過了大概一刻鐘,外面的宮門咿呀一聲,小太監福子彎著腰走進來。
芷榕精神爲之一振,坐直了身體吩咐身側伺候的清漣:“去給本宮切盤水果來。”
福子快步走進,禮數週全的行過禮,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回稟娘娘,朱公公按您吩咐調了牌子,今兒個皇上歇在李貴人那兒。”
憋在胸口那股氣鬆開來,芷榕舒展眉頭,淡淡的開口:“做得好,下去罷。”
福子應喏一聲,恭著身子退了出去。
愣怔了片刻,芷榕心中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咬著櫻脣下了決心。
將近子時,一抹黑影迅捷無聲的掠出永寧宮,轉眼間融入夜色不見蹤跡。
時隔十幾秒,另外一道鬼魅似的身影從暗處飛縱而出,悄然的墜在了後面。
刑部天牢。從外到裡一溜排的倒了六七個獄卒,都是臉面朝下的被點了昏睡穴。
一身白衣的秦王面壁而坐,背脊挺直優雅。
打開牢門的一霎那,芷榕覺得鼻子酸了。
這個背影她看了無數次,也幻想了無數次,曾以爲這輩子總會有一天,他會轉回頭,露出自己熟悉的溫暖笑意,卻不曾想造化弄人,終究還是失之交臂。
那麼清傲孤絕如蓮,遺世獨立如柏的男子,即使是這昏暗不見天日的牢獄依舊不能折損他半毫的清儀。
“秦王。”話纔出口就哽住了嗓子,異常的難受。只是那難受裡,還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慚愧,好似令狐謙的所作所爲,自己也脫不了干係~
駿白回過頭,清澈的眼底有著無奈的嘆息:“你這又是何必。”
那些堆在心裡的千言萬語此刻竟然喑啞無聲,她有什麼立場去說話?
說對不起?令狐謙的所作所爲她沒資格說三道四。
說秦駿白犯傻?她沒權利不談,入宮爲後本就是與他一樣的選擇。他們都有要保護的人,都有要遮蔽的軟肋,即使挺起胸膛往劍尖上迎去,也是自擇的。
“華梨只是來探望故人,”芷榕嘆口氣,剛剛進入天牢時候的急迫和打算已經悄然逝去。他不會離開的:“不枉相交一場。”
駿白瞭然的微笑,輕拂袍袖站立起身,說不出的閒雅清明不沾凡塵:“深情厚誼,秦某心領。只是此等是非之地,華梨不該來。”
芷榕嚅嚅的:“我,很抱歉……無能爲力……”那些原本一直以爲自己放不下的怨恨和拒絕之辱此刻統統都淡了,連眼前許久不見的男子也悄然發生了根本的改觀,那種感情不再如初,仿若鳳凰涅槃,脫胎換骨。
輕呼口氣,駿白釋然淺笑,她終於還是放下了。希望她的幸福,不會所託非人:“秦某走到今天,不曾怨天尤人,何況華梨。”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想讓他稍許安心:“秦王妃有孕了。”
這個消息倒是真讓駿白如仙的容顏染了些微的明亮,道謝來的誠摯:“謝謝華梨相告,還望日後……”
“你放心,我會盡力護她們母子平安。”這種託孤的話搶著說出來,總算強壓下眼眶裡的滾熱。
“如此,秦某了無遺憾。”駿白微微側著頭,像是看著虛空的某一點出了神,又好似想到了什麼,表情生動柔和,一霎那猶如暗夜中燃放的燭火,微弱卻溫暖,令人心魂爲之奪。
定定的看著他,那個自己第一次爲之動心的男子,那種身陷囹圄卻神姿孤潔的樣子令人瞧的癡恐,彷彿下一秒,那個人兒就要翩然飛仙而去,不復存在於這污垢混濁的人間。那種站的很近卻離得很遠的感覺,那種即使伸出手卻依舊無能爲力的痛楚……
鬼使神差的話問出口,是想要給自己曾經的癡念劃上一個落幕的終止符:“秦王對華梨,可曾有過半分的情思?”話語落了地,神智才如夢初醒,臉頰火辣辣的如同被掌摑一般,不期然的,令狐謙清冷尊貴的容顏竟然浮現眼前,令她瑟縮。
那種矛盾和心虛,交相浮現,啃噬著她不安的內心,那種刻意壓在心底的情愫蠢蠢欲動想要破土而出。
看著她臉色的變幻不定,駿白頓了頓才低低的開口,卻是答非所問:“華梨可曾認真審視自己的內心,別等到大錯鑄成才言後悔……”
他的話,如同悠揚醒鍾,明明低若耳語卻帶出振聾發聵的效果。
芷榕身姿不穩的退後兩步,掩飾的低了頭:“秦王的話,華梨不懂……”如果真的聽不懂,該有多好~
那個男人,對自己心中根本不曾有過半分暖情,他那少的可憐的情愫悉數給了沭淇瀾,自己又何謂去自取其辱?
該說到的言盡於此,駿白自知她內心的悽苦掙扎,點了點頭下了逐客令:“時候不早,華梨該回去了。”
那種被看穿的狼狽讓芷榕無地自容,慌亂的後退以至於撞到了柵欄上,帶動著鎖鏈發出晃啷的刺耳響聲:“我……”
驀然響起孤零零的鼓掌聲,在這靜謐的牢室中聽的人心驚肉跳。
“朕倒是不知,皇后跟秦王之間還有著如此的情誼。”隨著淡漠森冷的聲音緩緩走下臺階的,可不正是面色冰寒的令狐謙。
芷榕看著他慢慢走過來,心跳在凝滯了一拍之後開始瘋狂的跳動起來。一瞬間豐盈的血液齊齊涌上大腦,幾乎造成昏厥的跡象。雙手緊緊抓住身後的柵欄,握到關節發白,一張媚絕天下的小臉更是全然的毫無血色。
淺淺的擔憂壓下,駿白沒有看向芷榕的方向,恭敬的肅身行禮:“罪臣參見皇上。”
冷笑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令狐謙心底的狂怒幾乎破頂而出,那種被背叛的恥辱將他牢牢釘住,是想要毀天滅地的憎恨:“深夜離宮,夜會秦王。亓芷榕你真是朕的好皇后啊……”
那種呼吸維艱的感覺撕扯著她的感官,芷榕慌亂的想要辯駁:“不是……”不是這樣的,令狐謙你怎麼能這麼說!這麼給我定下莫須有的罪名!心中瘋狂的叫囂反抗如潮似海,偏生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憋悶到魚兒離水般只能張著嘴。
“連玨,先行護送皇后回宮。”令狐謙陰沉的臉色帶著風雨將至的暴戾。
輕靈如魅的黑色身影一閃即至,客氣卻不容抗拒的站在芷榕面前:“皇后請。”
緩過神的芷榕心中一凜,知道今日必定難逃令狐謙的羞辱,想到他令自己不寒而慄的手段,不僅豁出去的開了口:“令狐謙我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也不用殫心竭慮亂扣帽子,想用皇后的位置去討好……”
“連玨。”聲音不大卻如喪鐘,令狐謙怒極反笑:“朕不想再說第二遍。”
連玨眼中精光閃動:“皇后,得罪了。”利落的掌起揮落,下一秒芷榕已經軟軟的昏倒,毫無知覺的任由連玨夾在了腋下,飛快離開大牢。
兩人一走,牢室中只剩下跪在那裡的駿白和氣息不穩的令狐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