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遠遠的站在桂花樹下,看著涼亭中背對著自己站在那裡等候的纖細身影,悲傷一瞬間幾乎擊倒他一直以來的驕傲和堅強。
他的心思無人能述,一層層一點點小心的包裹嚴密封存在心底最隱秘的角落不見天日。
那個喜歡穿著一身白的女子,明明有著最弱不禁風的一副身軀,卻那麼堅定的擋在所有人面前,不卑不亢,神色傲然,手段謀略勝過男兒。
她說,蕭然我不跟你客氣,我要跟你商量退兵之計……
她說,沒關係,我戰略上重視他,精神上藐視他總可以吧……
她說,一日爲師終身爲師,叫你一聲師父也不爲過……
她說,蕭然,給我把那個礙眼的旗子射下來!……
她說,讓大家放下武器,留的性命總有機會……
心很疼,他小心翼翼的守著自己記憶裡那星星點點的美好,想著就這樣一輩子用自己的性命守護在她身邊,看著她現世安好,看著她披上嫁衣,爲人-妻女,幸福無比。
那麼自己的幸福也就是滿滿的,不再貪念其他。
可是,一紙詔書,卻將她推去南楚,從此嫁入宮中於那個不曾謀面的帝王,深宮幾許,再無相見的機會。
如此殘忍。
如此的直接,將他深藏的心思一刀刀凌遲,大白於光天化日,狼狽到自慚形穢。
秋風颯颯,天上連明月都沒有,深深的濃黑中,只有迴廊裡幾盞昏黃的燈籠,明滅間微微的晃動,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深吸一口氣,雙手握拳,蕭然擡腳走過去。彷彿是在寧月時,涼亭裡的第一次相見,她淺笑綽約,與他欲商退兵大計……
“大小姐。”蕭然站在亭外,恭敬的開了口。
淇瀾被從沉思中拽了回來,轉身,依舊是明媚如花的笑意:“蕭然,來了。”
他們一起並肩作戰,一起經歷生死,她早已將他當做朋友,而不是沭家的將士從屬。
看著眼前這個沉穩幹練眉眼清秀的男子,淇瀾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
有好些日子沒見了。
自打回了京都,沭王府裡不比在寧月的戍防出戰,作爲一名副將,蕭然的位置很尷尬,自是不能頻頻出入王府,又沒有邊防戰事需要商討,靖遠被周帝封官後頻頻出入皇宮,忙的已然把蕭然忘到了腦後。
即使是救命之恩,淇瀾也不能沒事就召蕭然進府,這裡面的利害牽扯她不想再傷神,所以只能冷處理。
“家裡都安置妥了?”蕭然不是京城人士,父母雙亡,自幼入軍跟在沭威身邊,在京城也沒有任何牽掛。
這次隨他們入京,倒也跟著沾了沭家莫名其妙的好處,被周帝封了從三品的武官,還在城裡賜了宅子。
“都好了。”蕭然含混的應了聲。他沒有家室,也沒有久居帝都後那些想要榮華享受的念頭,京城再好也比不上他自幼成長起來的寧月城,那裡有他全部的記憶和生活痕跡。
如今天澤已歸順南楚,若不是惦記淇瀾和靖遠,他是寧願卸了盔甲回去寧月當個老百姓的。
“想必你也知道了,皇上賜婚,後日我就要啓程前往南楚。”淇瀾理了下思路,慢慢的繼續:“這段日子多虧了你,救命之恩不敢或忘,不過,”淇瀾難得調皮的輕笑:“誰讓你是我師父呢,呵呵~”
沉重的氣氛被打破,蕭然的心卻碎裂的更甚,在她的輕笑中,握緊的拳頭指甲用力的刺進掌心,只有那疼痛才能遏制住他想要不顧一切的衝動~
“靖遠還年幼,不知朝中險惡。”淇瀾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殘忍,這樣要求蕭然又算什麼?其實他除了身手不錯和軍營中的能力,恐怕在爾虞我詐的朝中也是舉步維艱的吧,跟靖遠半斤八兩,說不定還不如靖遠。
想到這兒又改了主意:“蕭然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回寧月。”蕭然老老實實的回答:“這裡住著不慣,總覺得睡不安穩。”
這倒是實話,只是寧月現在已歸南楚,蕭然若是回去——
“你想辭官?”淇瀾還是多多少少有點訝然的,這個青年,倒是無意仕途。
“天澤已經不再是當日的天澤,蕭然又有什麼可捨不得的?仕途不是我的志向,不如辭去歸隱一身輕鬆。”想不到蕭然的夢想竟然跟自己一樣。
淇瀾心中有些觸動,若是他能代替自己實現自己遙不可及的夢想,是不是該幫助成全才是最好的?
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間都沒了聲音,四周安靜了下來。
“大小姐,此去南楚,不比在天澤,一切定要小心。”蕭然還是忍不住叮囑出口:“這些日子你的魔鬼訓練怎樣了?”這還是返京路上,淇瀾自己說出的新名詞,說是可以通過魔鬼訓練將體能提至巔峰。
提到這個淇瀾就高興:“對了,我給你的手冊你日後可要好好練習,那可比什麼武功秘籍實用多了。”想她在島上的訓練方式,若是蕭然照做,必然能練成特工級別的高手。
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這身子也受益匪淺,比起在寧月時候的好上太多,雖然不及前世小七的迅若鬼魅疾似閃電,至少現在再臨敵,她可以自保逃脫。只要不是遇見那個變態的黑衣王爺。
蕭然慨然:“真不知道你這是哪兒來的冊子。”裡面記載的內容他大略翻看過,都是令他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詭異路數,無論是近身搏鬥還是遠攻防守,不論方式,招招狠辣,以斃敵致命爲第一要素。怎麼看,都是訓練殺手的。
當然,他不知道,他這次猜對了。
“好了,時候不早了。”淇瀾凝視著蕭然,絕口不提自己原本的打算:“蕭然,就此別過,不管怎樣,要保重。”
“大小姐,保重。”剛剛的輕鬆不翼而飛,蕭然斂了笑意,眼睜睜的看著淇瀾婀娜的背影靜靜離去,悄悄擡起的右手撫上冰涼的空氣,頹然墜下。
在他眼中,她永遠都是沭家的大小姐沭淇瀾,不是那個皇帝封號的大義公主。
永遠都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