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冷冷清清的乾池宮,一罈美酒見了底,卻是越喝心越煩。
令狐謙一拍桌子:“朱令宇!”
“奴才在?!敝炝钣钛杆俚男∨苓M來,恭著身子等候差遣。
“去宣皇后過來陪朕喝酒?!绷詈t眉心緊蹙,眼前浮現連城被自己一劍穿胸奄奄一息的樣子。
“著。”朱令宇低聲應答後準備退出去。這口諭雖然唐突,不過誰讓他是皇上呢,想必皇后應該不會怪罪自己~
“算了?!绷詈t呼口氣站起身:“陪朕去御花園走走?!?
夜色朦朧,昏黃的月亮長了毛邊,預示著明天可能不是個好天氣。
一陣涼風吹過,吹得令狐謙身上的大氅向後揚起圓潤的弧度。
朱令宇跟在後面,看了一眼那件做工拙劣卻天天伴在君側的大氅,很快的垂下了目光。
快到八月十五仲秋節了,御花園裡的桂花已經爭相競放,呼吸間都是濃郁醇厚的香氣。
毫不意外的方向,隨著令狐謙穩健的腳步漸行漸近。浮凸在灰暗夜空中的飛角翹檐猶如靜靜蟄伏的怪獸,一動不動的守候著楚月宮。
走到圍牆外的時候,令狐謙突然停下了腳步,跟在身後亦步亦隨的朱令宇險險剎車,差點沒撞上去。
“你在這候著,不要過去?!绷詈t微微側著頭聆聽了一番,打消了飛身而入的念頭。
朱令宇憂心忡忡的看著自家主子推開大門,楚月宮內竟然傾瀉出微弱的昏黃燭光,額頭上冷汗一下子就沁了出來。
“是誰膽子這麼大,給朕滾出來!”令狐謙雙手負在身後站定院中,語氣不善。
房間裡沒有驚慌失措的悉索聲音,甚至連該有的反應都欠奉。
過了好半天才響起懶洋洋的笑哂:“不知皇上駕到,臣妾有失遠迎了?!?
聽到這個聲音,令狐謙不知道是該氣惱還是該失笑。除了那個從進宮就沒把自己當回事的皇后亓芷榕還會有誰?可是這大半夜的,她又爲什麼來這楚月宮?
令狐謙大步向前,推開房門就聞到濃郁的酒氣。
亓芷榕在這兒喝酒?
外間的軟榻上,亓芷榕歪著身子倚在靠墊上,一隻手斜斜的撐著額頭,微瞇的桃花眼看向半身籠在黑暗中的令狐謙。
房內沒有放極爲明亮的南珠,只有一支搖曳橘黃光芒的蠟燭,將長髮及腰的女子映照的嫵媚異常,彷彿鍍上了一層毫無瑕疵的金輝。
沒有白日裡皇后端莊卻繁複的裝扮,亓芷榕素白著一張臉,烏黑的秀髮隨意的披散著,身上是上等蠶絲緞的月白長袍,左手側擱著一件遮風的墨色大氅。
“看來皇上跟臣妾倒是想到一塊兒了。”亓芷榕呵呵的笑著,微醺的揚起手中的酒壺:“既然來了就一起坐下喝一杯?!?
令狐謙的目光掃過地上歪倒散落的三個空酒罈,若無其事的掀起袍裾坐到矮幾的另一邊,伸手拿起桌上的酒罈:“你來楚月宮做什麼?”
“如你所見,喝酒?!必淋崎怕渎浯蠓降臉幼樱稽c沒有不好意思。
“朕可以理解爲華梨公子是在這兒思念故人?”令狐謙微微瞇起雙眼,狹長鳳眸中亮芒一閃而過。
“華梨?呵呵,”亓芷榕撐著頭哼笑:“皇上不提,臣妾都快忘記了自己還有這樣一個身份……”
令狐謙看了她一眼,端起酒碗喝酒。
饒是亓芷榕酒量大,可是令狐謙來之前,她已經喝了很多,此時已經有了七八分的酒意上頭:“皇上來此,又是爲了什麼?”那些曾經的過往一幀幀掠過眼前,令人徒增惆悵:“思而不得,這可不是皇上您的作風呵~”
這樣一再的挑釁也沒讓令狐謙失了分寸:“朕差點忘記了,當初在風城的世子府,還是華梨公子伸出的援手?!?
亓芷榕嗤笑:“我救的人,現在跟你有什麼關係?”
令狐謙持碗的手一僵,旋即恢復正常:“皇后你喝多了?!?
“皇后?”亓芷榕搖頭:“沒有外人,令狐謙你何必總提這個傀儡身份?”
令狐謙不置之否:“你是朕明媒正娶的皇后,有問題嗎?”
“你不過需要一個擋箭牌來幫你擋住朝堂之上悠悠衆口,既然暫時不能將你心中的那個人扶上後位,不如找個聽話又好操持的傀儡。令狐謙,我猜錯了麼?”
“你很聰明。”令狐謙幽深的目光看著那雙毫不避讓的明眸,聲音沁了寒意:“只是有時未免自作聰明?!?
別人怕令狐謙,可是亓芷榕還真是不怕??赡軡撘庾R裡也是一種自暴自棄,若是惹惱了他將自己打入冷宮或是乾脆廢后,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呵呵,你不提,我都差點忘記了。皇上就不好奇,華梨是怎麼把她平安帶出世子府的麼?”
酒意上涌,面前的燭光和令狐謙都跟著微微晃了起來,芷榕搖搖頭,伸手抓住桌沿想止住這該死的晃動:“令狐謙你倒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那個女人落到我手裡的時候,居然還是完璧之身……”
周身涌起一股暴戾之氣,令狐謙砰的一下子放下酒碗,冷冽了聲音:“夠了!”
“不夠?!避崎艂戎樂诎珟咨?,帶著涼意的桌面捱上她滾燙的面頰,舒服的喟嘆溢出櫻脣:“世子要討好華梨,讓那個女人侍寢。她的守宮砂不去,你說我又怎麼能不費丁點的力氣就帶她走?呵……一雙玉筷而已……”
令狐謙的臉色都黑了,對令狐敬遲的深惡痛絕再度涌上心頭,那是恨不能將之千刀萬剮誅殺九族的恨意:“亓芷榕你不要逼著我動手!”
“動手?”芷榕不怕死的歪著頭看他:“掐死我?還是白綾三尺?有種你就來呀,你以爲我喜歡這個了無生氣的囚籠?看重這個什麼都不是的皇后位置?……令狐謙你好樣的,走到今天我才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芷榕瀲灩的雙眸中有著可疑的水光閃動:“最是無情帝王家……親侄子你下得去手,摯愛的女人你也捨得放開,忠心不二的影衛也能一劍穿心賜死,令狐謙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玉碗摔到地上的清脆聲響令人心驚肉跳,令狐謙眼底的盛怒壓抑不住,偏偏聲音卻平靜的沒有人氣:“朕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亓芷榕,你會後悔你今日的所有言行?!?
“後悔?”芷榕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沉重到支撐不住的眼瞼慢慢垂下,直至擋住最後一絲微弱的光芒:“我已經後悔了……”沉入黑暗前,眼前浮現那一抹白衣勝雪清淺卓然的挺拔身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