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很快熱到了大暑。
身子漸沉的淇瀾整日裡昏昏欲睡,常常捧著書看不了兩行,頭一點一點的就混沌了過去,任由書本滑下落地猶不自知。
令狐謙愈發寵溺她,旁人半個不字都不能說,否則就是不死不休的死局。
可憐錦兒和福兒兩個丫頭,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得罪了主子,竟然半眼都不得待見,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就讓令狐謙心生不耐趕回了王府。
倒是白芍,彷彿日漸得到淇瀾的倚重,什麼事都吩咐她去做,看起來當成心腹樣的信賴。
令狐謙不管那些雜事,不管是白芍還是旁的誰人,只要淇瀾喜歡就留下,不耐的就趕走,單純的只求博得美人一笑,真的假的全不重要。
大暑這一天,正是日頭最毒的時候,滔天的熱浪一波波的沒個盡頭,沿河的柳葉都蔫頭耷腦的打了卷兒,有氣無力的蟬鳴吱吱的叫個不停,聽的人口乾舌燥坐立不安,直到深夜都靜不下來。
皇宮內備下的冰塊有過半都被送到了楚月宮,面對各宮索要的調度,執事的太監心中叫苦不迭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只能陪著笑臉挨著罵,自認倒黴。
入夏後,日頭變長,紅彤彤的太陽每天都拖沓著不肯落下,到用晚膳的時間,往往還是大亮著,映照在氣勢磅礴的宮牆內外,連綿逶迤的明黃琉璃瓦頂閃爍出皇家無雙的氣派巍峨。
淇瀾又在院中的涼亭裡睡著了,白芍無法,只能取了極薄的絲帛披在她身上,靜候在一旁徐徐的打著扇子。
令狐謙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幀場景。
白玉無瑕的小臉有一小半枕在臂彎裡,淡掃的蛾眉微微顰起,濃密的睫毛小扇子樣的蓋在眼瞼之下,水潤的櫻脣似啓非啓,鬢角有一縷烏髮滑落,輕輕的搭在挺翹的鼻尖,隨著微風拂過,晃晃的不肯離去。許是髮絲擾了她的好夢,又或者是淡拂肌膚呵了她的癢,緊閉的雙眼不肯張開,小手卻惱怒的刷過面前,揮開了那縷秀髮,沒一秒的功夫又復落下,調皮的覆在脣瓣上,如羽毛刷過。
她睡的並不安穩,手指間或神經質的抽搐一下,旋又放鬆。單薄的身子因爲瘦削更突出小腹的凸起,已能看出將近四個月的身孕。
令狐謙看的癡了,站在那裡連呼吸都慢慢放到輕緩。
白芍看到那抹明黃的身影,剛要行禮卻被令狐謙擡手製止了。
兩個人就隔著一裡一外的距離陪著淺眠的淇瀾,站在亭外的,還是權傾天下的一國之君~
太陽落山了,天邊是殷紅似血的火燒雲,壯觀的連成一大片,勾勒出各種各樣的形狀,有馳騁疆場的萬馬奔騰,也有歎爲觀止的天工神殿~
淇瀾動了動身子,緩緩睜開的眸子帶著不諳世事的懵懂,迷濛著嬌懶:“皇上……嘶……”皎潔的小臉一下子皺成一團苦瓜,手臂枕的時間長了血脈不通暢,倏然離開痠麻難忍。
“怎麼了?”令狐謙幾步跨上前,眼底的擔心凝若有形:“哪裡不舒服?傳太醫——”
“沒事。”淇瀾無奈的撇撇嘴角,淡然的轉轉手腕:“手臂麻了而已。”
白芍低著頭,假裝自己是聾子瞎子,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令狐謙這才放下心來,出糗的摸了下耳垂,訕訕的笑:“沒事就好……”
慢慢站起身,淇瀾擡頭看了看天色:“不早了,皇上用過晚膳了麼?”
“還沒。”令狐謙老老實實的作答,帶著些許期盼看著她。
“白芍去看看御膳房今日送了些什麼膳食。”淇瀾小手覆在肚子上,一步步走下涼亭的臺階:“皇上如不嫌棄,就一起隨意用些吧。”
令狐謙忙不迭的點頭:“好。”
外面雖然比室內涼爽些許,可是煩在蚊蚋小蟲頗多,飛來撞去的不勝其擾。別說吃飯,一張嘴說不定就會撞進去一兩個。
進了屋,白芍手腳麻利的將冰桶放在近軟榻的地方,倒了一碗主子每日都要喝的冰鎮酸梅湯,放好了兩塊篾竹片拼成的涼蓆坐墊,然後才吩咐其他的宮女往矮幾上走菜。
如今偌大的後宮,下到掃地的奴才,上到每一宮的主子,沒人不知道淇瀾的鼎鼎大名,自然沒人敢於怠慢半分,好用的好吃的都是精挑細選的往這楚月宮送,膳食上自然不用說。即使比不上九五之尊每頓十八道菜餚那麼奢侈,卻也是品種繁多花式翻新,遠高於一般妃嬪的標準。
有道玉蘭瓜片的涼菜,碧綠的青筍片配上雪白的百合,上面還點綴了鮮紅的玫瑰花瓣,看上去美不勝收。即使淇瀾胃口不佳,卻也被鮮豔的色澤所吸引,舉筷嚐了兩口。
令狐謙吃的心不在焉,可是卻一一記下了她喜愛的菜式,琢磨著回頭告訴御膳房,以便投其所好。
“皇上,我有話跟你說。”仿若大病一場之後,淇瀾的話少了很多,除非必要幾乎不開口。而且對待令狐謙也是言簡意賅,不兜圈子的直言相對。
“瀾兒儘管說。”令狐謙往她碗裡夾了一塊雞蓉球,這是她前些天喜愛的小食。
“一年爲期,待胎兒娩出坐足月子後,我要離開這裡雲遊天下。”淇瀾說的輕描淡寫。
令狐謙手裡的筷子啪的一聲掉落在桌子上,眼中飛掠過驚慌:“瀾兒你又胡思亂想~”
“我是經過認真考慮的,”淇瀾的表情無比認真,即使淡然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我也告訴過你我來自另外一個時空,不管怎樣,我希望這輩子能夠走出去看看這個不一樣的世界。或許行遍河山,纔是我最好的歸宿。”
剛剛觸及到疑似幸福的一顆心不斷的下沉,一直沉入永無翻身可能的十八層地獄。令狐謙脣角帶著似有若無的失意悽苦:“朕不想讓你走……”
他說的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淇瀾心中有所觸動,只是什麼都沒說。
“朕知道曾對你做過很多錯事,只是希望你能給朕個機會好好彌補,看著孩子慢慢長大,朕會將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你們母子面前……”令狐謙的聲音澀澀的:“你喜安靜,朕就不讓任何人靠近這楚月宮,你討厭虛名,朕就不用任何皇后妃嬪的身份來束縛你,你若是住厭了……朕陪你去別院行宮……別走好不好~”
“最好的又有什麼用,那不是我想要的。”清淺無害的聲音說出的卻是最冷硬傷人的話,淇瀾將手覆在小腹上:“我不恨你。只是這宮中不是我的歸宿。你也說過會待這個孩子視如己出,我深信不疑,即使他的父母雙亡……”
“別說了!”令狐謙額角的青筋浮起,眼中是難以隱忍的痛楚:“你一定要這麼殘忍麼?要用自己的性命來脅迫朕?”
“不是脅迫,”淇瀾默默輕笑,端杯喝了一口清茶:“是實話。雖然不中聽。皇上,留在這裡面對四壁宮牆我會死的,即使不自殺也活不過多久。”有愛所在再苦也是甘之如飴,無情所依萬般的繁華榮寵又要來何用?
言語能傷人至此,令狐謙今日算是領會了那種字字誅心的感覺:“他已經不在了,你又要走去哪裡?”
這還是秦王薨亡後,令狐謙第一次提及。他知道即使封鎖了消息,瀾兒也不會全然的無查。
忐忑中並未等到淇瀾的暴怒或是哀慟,她的臉上依舊掛著淡如清蓮的笑意,好似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駿白在我心裡,從不曾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