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瀾一進城門,就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這一路走來,尤其是今天,越近沙陵,她的心裡就越沉,想要逃開的念頭野草似的瘋長——
她不想回去那個死氣沉沉的皇宮,不想見那個愛恨兩難的令狐謙,不想再陷入身不由己的生活。
知道了自由的味道,更加覺得它的難能可貴。相對比著,就是更加的煩惡宮中生活。
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爭風吃醋……
都是爲了那個高高在上天下獨尊的男人。
有時候,淇瀾寧可他只是一個最普通的老百姓,不是萬民敬仰的皇帝,甚至不是令狐這個尊貴的皇姓,那樣的話,她願意勇敢一回,主動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願意霸道的告訴他,自己喜歡他,不準他再去看別的女人,只能一生一世守著自己,眼中只看得到自己的好,不管是身還是心,都是完完全全屬於她沭淇瀾的……
可是這假設,一如水中浮萍,是沒有根站不住腳的~
馬車的速度明顯加快了,許是擔心淇瀾聽到什麼坊間的議論。
可是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還是傳了進來。
“那個大義公主……芙蓉公主……尊貴……”
“太后的懿旨……秦王……”
“……出嫁……和親……”
淇瀾聽得一頭霧水,微微掀開轎簾,壓低了聲音問正在趕車的連城:“發生了什麼事麼,連城?”
連城搖搖頭:“不曾聽說。”
坐在連城身邊的連玨回頭,神思複雜的看了一眼這位快變成傳奇的女人,輕輕嘆口氣。
紅顏禍水,說的就是她吧……
心裡的不安隨著馬車一路疾馳向皇宮的大門而越來越深,微風帶起了垂著的窗簾,灑進來燦若明珠的天光。
“停車。”淇瀾眼尖的看到皇宮大門口張貼的公告——
簇新的,懿旨?
連城雖不情願,卻還是勒停了拉車的駿馬。
淇瀾稍稍提起裙裾,掀開轎簾下了馬車。走到幾步開外的類似皇家布告欄那裡站定了身子,擡起頭仔細看了起來。
竟然,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淇瀾抿著脣,臉色越來越白,心裡卻混亂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公主,”連城飛快的看過了太后的懿旨,心裡雖然震驚莫名卻生生壓了下去:“先上車進宮吧。”
淇瀾遲疑了一下,點點頭,沒說一句話的又進了馬車。任由連城驅車直奔內宮而去。
楚月宮。
物是,人非。
奔過來又哭又笑的,有夏荷有秋菊有冬梅還有錦兒繡兒小鄧子,唯獨沒有了春柳。
淇瀾心裡刺痛。
那麼久了,久到以爲自己已經可以忘記了,誰知道一回到這熟悉的楚月宮,一切都被打回了原形,一切都在繞了一個圈之後,回到最初的原點。
沭碧菡死了,皇后死了,春柳死了,景帝方爲死了,令狐敬遲也死了。
這些跟她息息相關的人,全都在這世界上消失了。
那雙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溫暖有力纖長漂亮的手,到底染了多少人的鮮血?
蕭太后幫她做了個決定,或許這樣,是對兩個人最好的結局。
看的清楚的,從來都是局外人。
坐到依舊一塵不染的前廳軟榻上,淇瀾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令狐謙就連通報都省了的直接闖進來。
淇瀾擡起頭,撞進了令狐謙那深不見底的眼中。
那是一雙含了怎樣感情的眸子呵。痛楚絕望狂亂憤恨不甘乞求……
淇瀾不敢再看,垂下了眼瞼。只覺得鼻子都止不住的酸了。
“都給朕滾出去!”令狐謙喝退了所有的人,眼睛卻一直一眨不眨的看著軟榻上那個小小的人兒。
那是他想了這麼久的,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的——
“你看到了?”
淇瀾點點頭,目光無意識的盯在他明黃的袍角:“看到了。”
令狐謙上前一大步,伸手就擡起了她的下頜,強迫著她迎上自己的目光不容躲避。手上不自覺加大了力氣都無所知:“朕只要你一句話。”
只要你一句話,即使負遍天下又如何!
下巴上的疼痛遠不及心裡來的更重,淇瀾握緊雙拳又鬆開:“皇上,淇瀾很疼,也很累……”
令狐謙慌忙鬆手,如同抓了通紅的烙鐵:“對不起,朕下手重了。”
“皇上,淇瀾……”
“先別說了,”令狐謙露出牽強的笑意,退後了一步將雙手負在身後:“朕太心急了,忘記瀾兒長途跋涉辛苦萬分,你先歇著吧,等明日養好精神,朕再來看你。”
“皇上。”淇瀾叫住那個隱隱慌亂已走至門口的高大身影:“或許太后的懿旨——”
“朕說了,你先好好休息。”令狐謙固執的不肯轉過頭繼續,如同他來的時候一樣匆匆:“瀾兒不會辜負朕的信任,對麼?”
淇瀾閉緊雙脣,爲他口中略帶希翼的乞求語氣心酸不已。
令狐謙,你明明知道,你明明那麼聰明到什麼都料事如神,你明明看得到一切已成定局,爲什麼還要這樣掩耳盜鈴的欺騙自己?
眼睜睜的一夜未眠,看著天色暗沉下去,然後又慢慢變得灰白,越來越亮。
太陽不知厭倦的又出來,日復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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淇瀾坐在梳妝檯前,看著鏡子裡面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定定的出神。
說實話,對於沭淇瀾這張稱得上一顧傾人國二顧傾人城的無雙容貌,她是有些牴觸的。那不染塵埃的無暇芙蓉面太過於柔美,缺少了小七欣賞喜愛的英氣。
前一世的小七長什麼樣子,她都快忘記了。可是依稀記得,她有一雙倔強卓然的眸子,因爲很少笑而抿緊的雙脣總是露出過分的冷靜和漠然。那是爲了生存——
鏡子里美似仙子的女子露出一絲柔弱的笑意,楚楚動人,卻惹得淇瀾更加心煩。
繡兒在門外壓的低低的聲音:“公主。”
“進來。”淇瀾站起來,走向外面的軟榻。
繡兒推門而入,轉身關死房門。然後上前兩步,二話不說的直通通跪了下去。
“繡兒你這是做什麼?”淇瀾擰起眉,十分不喜歡這種陌生的感覺。春柳已經因爲這宮中的明爭暗鬥而成了犧牲品,繡兒又曾經爲了自己而捱了三十大板的重責。不管是爲了什麼,此刻的繡兒讓她覺得心裡極其不好受。
繡兒恭恭敬敬的給她磕了兩個頭,決絕的擡起明亮的眸子不再閃避:“繡兒先求得公主的原諒。”
淇瀾心中重重一跳,變了臉色:“你要說什麼?”
繡兒眼裡的光芒暗了下去,咬了咬下脣彷彿下定了決心:“秦王讓繡兒給公主捎個話,後日早辰時他親自入宮迎娶公主回府。”
這信息,夠明白無誤了吧……
淇瀾一時間只覺得好笑。想來想去還是忍不住,輕聲的笑了起來。
春柳是令狐謙的人,繡兒埋的這麼深,原來是秦王的人,那麼還有誰呢?錦兒又是誰安插-進來的?或者夏荷秋菊她們?小小一個楚月宮,原來這麼驚心動魄~
“公主,繡兒只是想保護你。”繡兒終究心虛,低下頭不敢看淇瀾的眼睛。
“秦王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淇瀾慢慢收住笑,像是問繡兒又像是自言自語。
“繡兒不知道,”繡兒停頓了一下:“不敢妄加揣測秦王的心思。”
這樣一來,原本想不通的一些癥結都迎刃而解了。這楚月宮的一舉一動,秦王一直都是瞭如指掌的。
走到今天這一步,秦王又在這裡面擔當了什麼樣的角色?起了什麼樣的作用?太后不合情不合理的賜婚他又爲了什麼點頭?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同意迎娶被所有人笑掉大牙的芙蓉公主?
越想越覺得渾身發冷,到最後竟是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壓都壓不住。
“公主。”繡兒眼圈紅了,又磕了一個頭,神情認真無比:“繡兒不曾對公主有過半分的背叛……”
“別說了。”淇瀾撐著額頭,一大早就覺得昏沉沉的。自己是令狐謙的棋子,難道也同時成了秦王參與宮斗的棋子?
繡兒咬了牙,豁出去的樣子:“秦王對公主,只是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呵呵。
好一個一往情深。
“我沒事,你和你主子說吧,後日早晨淇瀾準時在楚月宮恭候他的大駕光臨。”她沭淇瀾一女二嫁,成了天下的笑柄。
秦王駿白這個未來的夫君,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