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淇瀾靠在牀上陷入沉思。
房間裡一時間悄無聲息,只有蓮兒和福兒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小姐。”福兒怯怯的開口。
“剛纔的號角,是收兵了麼?”沭淇瀾微微擰了眉頭,掀開被子打算下地。
“我們不知道啊,小姐,你不能下來,大夫交代一定要臥牀休息的。”蓮兒急切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我沒事。”沭淇瀾略一調息,就發現了一件不那麼美妙的事情。
她現在這具身子,好像有點弱不禁風啊~
縱使前世學了那麼多的技能及求生之術,可是現在只剩下一個頭腦了。
比如,她要想神鬼不知的潛入敵營刺殺對方領兵將領的話,原來的小七可以,現在的沭淇瀾,沒門。
或許,可以用毒……
這一站起來,原本披散著的一頭烏黑的秀髮順勢服帖的落到了腰間,如同光亮的上好綢緞:“我要去前廳看看。”
“小姐,”福兒和蓮兒一起焦急的開了口,待到看見沭淇瀾眼中的堅定時,蓮兒無奈的低了口氣:“小姐,最起碼你讓蓮兒幫你梳扮整齊了再出去吧。”
沭淇瀾低頭看向自己的一身素白,伸手接過福兒拿來的淺藍對襟長褂披上:“時間緊急,勿視虛禮。”
看著小姐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福兒和蓮兒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訝和不解。
“小姐,好像不一樣了呢。”
沭淇瀾再也想不到,自己一路匆匆到了前廳,看到的是這樣令人震驚的場面。
“將軍!將軍!”
“王爺,你醒醒啊……”
“父王!快,去請王大夫!”
前廳正中央的地上,躺在沭靖遠懷裡的一位老人,身披黑色盔甲,胸口正中的護心鏡被擊碎,一柄閃著烏金光芒的利箭齊根沒入,觸目驚心。周圍跪坐了一圈的人,有府中的婦幼護衛,還有沙塵滿身血漬斑駁的副將士兵。
沭淇瀾心中微微一動,這位應該就是鎮遠大將軍,她的父王沭威了。
看這情況,怕是回天乏術了。
沭威已經奄奄一息,勉強微睜的雙眼緊緊的盯著眼前尚且年幼的兒子,輕咳一聲又是大片的鮮血涌出暈染開來:“遠兒……”
“父王。”沭靖遠紅了眼眶,卻是抿緊了雙脣,露出一抹堅忍。父王倒下,他現在是家中唯一的男人,無論如何,他都要咬牙扛起來。
“不要出戰。”沭威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命懸一線之間依然執拗的抓住兒子的手臂:“秦駿白……用兵……忍……咳……”又是一大口的鮮血,沭威的眼神漸變渾濁:“死守……等驃騎……慕容……”
沭靖遠死死咬著牙,隱忍的額頭青筋畢露:“父王,你會沒事的。”
“答應我。”沭威強撐著不肯昏過去:“不許……”
“父王,我答應你。”沭靖遠的眼淚落了下來。
沭威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吃力的看了一圈,最後目光釘在沭淇瀾的身上:“瀾兒……”
身後被推了一下,怔忡的沭淇瀾上前兩步蹲下了身子:“父,父王。”
“護佑遠兒,”沭威粗糲的手掌已經握不住沭淇瀾,只是那樣虛虛的攏著:“不要讓他……出戰……”
“好。”沭淇瀾簡單的應允。跟眼前這個老人雖是血緣上的至親,可是第一次見面就是生離死別,不是她太過淡漠,確實也沒有十分的悲傷。可是,她會答應,以己之力,護沭靖遠周全。
沭威急喘,旋即慢慢變弱,目光悠遠而蒼涼。
雙目慢慢的闔上,一代良將自此捲入歷史的一頁。
“王大夫來了……”門口有氣喘吁吁的聲音。
“王爺!……”
“王爺……”
沭威的四位夫人撲上去,哀鳴哭號一片,天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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沭威親自帶兵一戰,折兵損將近萬人,主將歿,副將一死一傷。
南楚秦將軍大獲全勝,損兵四千,副將輕傷。
這樣的彪悍。
沭淇瀾坐在花園的涼亭裡,手裡握著一卷書卻陷入沉思。
府中和全軍都陷入了哀慟和慌亂之中,這樣的情形很危險,不戰而敗的先兆。
若是此刻秦駿白來襲,怕是軍心不穩,奪下寧月城指日可待。
“小姐,蕭副將來了。”福兒的聲音傳來。
沭淇瀾回過神,站起身淡淡的開口:“有請。”
蕭副將就是昨日拼死從沙場上帶沭威回來並送進府的那個年輕人。
沭淇瀾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下眼前些許侷促的蕭然,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據說跟了沭威五年,是一位沉穩幹練的副將。
“蕭副將左臂上的傷可好些了?”
福兒倒了茶悄悄的轉身出去了。
“回大小姐,末將的傷不礙事。”蕭然低著頭沉聲道。他不明白沭淇瀾爲什麼找他,所以靜等這位傳說中的帝都第一美人問話。
“蕭副將客氣了,先坐下罷。”沭淇瀾放下手中的書,端起茶杯淺啜了一口:“本該讓蕭副將休息養傷,真正說起來,是淇瀾的不是。只是眼下軍情危急,只能勞煩蕭副將過府相商。”
蕭然詫異的擡頭:“大小姐……”他來的時候,曾猜測會是護送回京。
“叫我淇瀾好了。”沭淇瀾落落大方的淺笑,眼中一縷銳芒一掠而過。伸手攤開桌上的行軍地圖輕釦了兩下:“蕭然,我不跟你客氣了,我今天叫你來,是要商量接下來出戰退兵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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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不要攔我。”沭靖遠紅著眼,滿目悲憤:“姑且不說殺父之仇,單是作爲天澤國的臣子,食君俸祿,爲君解憂。我就該親自出城去迎戰那秦駿白,我是沭家將門之後,躲在府中龜縮,豈不是辱我天朝辱我家門!”
“遠兒,作爲一個男兒,應允了父王的事情怎能出爾反爾?”沭淇瀾並未高聲阻止,看著眼前哀慟的少年,頗有些無奈:“父王說了,要等驃騎大將軍過來——”
“我不管!”沭靖遠破了嗓子,最敬愛的父王戰死沙場,他的心宛如刀割,怎麼還能坐得住?
沭淇瀾臉色一沉:“靖遠,逞匹夫之勇落入敵人之計,你覺得是對得起沭家將門之後這個稱呼麼?”
這話說的有些重,也是從小到大沭淇瀾一向不曾對疼愛的弟弟說出的話。
一時間,沭靖遠愣住了,擡頭看著最親近的姐姐,半晌無聲。
沭淇瀾嘆口氣:“遠兒,要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就其大業。這個道理,你要記住。”擡頭望向遠處朦朧的青山,怔怔出了神。慕容和,你的援軍何時能到?
“我不管,我們一定要回京。”吵吵嚷嚷的聲音由遠及近,尖利的一如枝頭呱噪的雀子:“將軍已經去了,寧月必是守不住。與其城破受辱,不如現在回京。”
沭靖遠寒了臉,倏然回頭,眼帶厭惡之色。
沭淇瀾擡眸,一片耀目金光先是晃花了眼。真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轉角的廣蘿樹後,四夫人孫菊梅一手緊攥著包裹一手拉著她的女兒沭碧菡,生怕被攔阻一般的行色匆匆往大門的方向。
身後不遠處跟著的是一臉無奈的二夫人趙青容:“菊梅,將軍府此刻正在出喪,你怎麼能此刻離開?將軍一向寵你……”
“你要留便留,反正我是要回去!”孫菊梅不管不顧的尖叫:“將軍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不會怪我。你知道那南楚的新帝和麾下的鐵騎是多麼殘忍嗜血的存在嗎?聽說南邊新宇城被踏破的時候,城守全家被斬首,掛在城門示衆三日。我不要死。”
新宇城,隸屬寧月的附屬存在,距離寧月最近的城池。
“菊梅,”二夫人仍想勸說:“現在全軍都在看著我們,將軍不在了,你此刻回京會引起滔天大亂的。”
“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孫菊梅的苛刻面容盡顯無疑:“將軍都不在了,城內守軍死的死傷的傷,十萬精兵剩下不到一半,這寧月的失守,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還指望驃騎大將軍嗎?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哥給我傳的信過來,朝廷裡左相作梗,扣押了糧草,三十萬大軍被困在涼水河畔動彈不得,我們這裡早就被放棄了。”
行軍作戰,糧草先行。沭淇瀾心裡微沉,若是朝中主和派真的扣押或者延緩糧草的支援,那這仗——
“二夫人,讓她走。”沭靖遠沉聲開口,不喜不怒,只是聲音裡寒涼一片。
“三哥,”跟在孫菊梅身邊的沭碧菡擡頭,嬌俏可人的小臉楚楚動人:“你是沭家的血脈,你跟我們一起回京吧,舅舅會照顧我們的。”
“舅舅?”沭靖遠冷笑:“孫廷尉我們高攀不上。”停頓了一下,復又冷冷的開口:“我孃親在佛堂吃齋唸佛不理世事,作爲沭家的男人,別怪我沒提前知會你,今日出了這個門,你們就不再是沭家的人,今後是生是死是榮華還是衰敗各不相干!”
“碧菡,我們走,”孫菊梅動了氣:“一片好心,換來惡語相向。”
二夫人趙青容嘆口氣,終於低下頭不再勸。
沭淇瀾看著那兩個女人的背影最終消失在大門外,嘴角噙住一絲冷笑。
此時出城?呵呵,很好,都說人一走茶就涼。眼下真是應景啊。只是——
她們若能順利返京,她沭淇瀾的名字從此倒著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