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更深夜靜,自薛家宅院回來的云野推開房門,見月忽寒正對閑窗畔,凝佇自獨。
云野輕喚了聲“公子”,月忽寒轉身看向她道:“薛公子回去了?”云野笑道:“有我在,攆都要攆他回去!”月忽寒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在薛家過夜呢?”
“瞧公子你說的!”云野掩了掩嘴,隨后便斂起笑意,“是明天起身嗎?”
“是的。”
“公子覺得他真的會在那兒出現?”
“除了那兒,我想不出他現在還會在哪兒出現了。”月忽寒說著,讓云野先回去休息,自己則坐回到窗前的輪椅上,抬頭對著夜幕,平靜地看著一輪銀盤移出烏云。
明天要見那個人,也正是月忽寒回到江山的首要目的。
※※※
山映斜陽,暮染的湖水蕩漾至遠方,與長天化為一色。昕兒推著月忽寒上了向晚的石徑,云野和凌越則同隨左右。石徑至盡處,是一處宅子,輪椅滾動的聲音在這時戛然而止,云野停下腳步,風吹起長發,耳畔淌過湖波蕩漾的聲音。
湖,便是月亮湖,宅,即是苑修之宅。
不錯,月忽寒等人所到的地方就是當年救過宣綦桀,又被殷冥派人殺害的苑修的住處!
走進院子,滿地衰草給人的是不盡滄桑,此地之人已去經年,歲月在窗臺撥啄,朱紅色的漆盡數凋盡。
云野看著自己的影子被夕陽拉長,映在草地上輕輕擺動,長裙也被料峭春風吹動,頗有蕭瑟之感。
一行人便這樣默默等候,無聊至極的昕兒也無處可去,只得在月忽寒一旁咬著糖葫蘆,而月忽寒手中握著什么,雙眼一直望向久無人來的前方。
夕陽漸度西嶺,黃昏化作黛影灑落宅院中,月忽寒的測量一點點浸入黯淡。眼看夜已將至,等候多時的凌越也不再覺得會有人來了,便微微向月忽寒屈身道:“大人……”
豈料不等凌越話音落下,月忽寒突然將手一舉,示意凌越不要出聲。而在下一刻,神經倏然緊繃的凌越與云野相視一霎,一左一右沖出,帶著兩道疾風吹過月忽寒衣袖,使得芳草瞬間順著他的目光傾倒。
而夜影中仿佛一道波動落下,竟使滿院衰草傾倒的趨勢一滯!
是有人來了!凌越和云野心中暗暗提了個醒,兩道劃破夜幕的斜光卻已在他二人之間交錯成十字。
“你們來這里干什么!”
宣綦桀的聲音,月忽寒所要等的人果然來了!
一個照面,凌越堪堪拔劍出鞘,只聽“錚”地一下劇烈撞擊聲,宣綦桀已將凌越從半空打回到地上。云野知道月忽寒既然等宣綦桀,自然不是想傷他,但宣綦桀卻不這么想,劍下又怎會留手。云野還沒想好該如何應付時,宣綦桀已到了她面前,感到手臂一震一麻,云野便踩著草地往后連退了幾步,由凌越接住。
打散擋道的凌越和云野,坐在輪椅上的月忽寒便徹底暴露在宣綦桀的目光里。而這時云野和凌越再想阻攔更是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宣綦桀揮動雙劍沖向月忽寒。
昕兒驚叫了一聲,嘴里的糖葫蘆也掉在地上,整個人都在月忽寒的背影之中。而就在這時,月忽寒迎著凜冽劍風平靜地開口道:“好久不見,宣綦桀。”
冷哼了聲,宣綦桀已襲至月忽寒身前,在他眼里,劍傾天下的魄獵月墜此刻不過就是個坐輪椅的廢人!
可就是宣綦桀眼中的廢人,就在劍影斜光掠過臉畔的一瞬間從輪椅上站了起來。
目光頓時與月忽寒雙眼平行相接,宣綦桀臉色明顯一變,而揮出的黯月輝晞好似遇到了無形的屏障,在月忽寒面前猛地往后一蕩。袖影一晃,也不知月忽寒是如何取出佩劍“靈云”的,到得看清時他已橫舉著靈云架住了宣綦桀的雙劍。
昕兒見月忽寒如修竹靜立,宣綦桀則氣勢凌人,好像隨時都要如洪水噴涌,將月忽寒一沖而散。這般架勢,云野和凌越自然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然昕兒又哪里懂得這么多,生怕月忽寒會受一點兒傷,卻又做不了什么,她終于忍不住顫顫地喊道:“姐夫……”
流云掠過,一輪明月自云端捧出。
月忽寒衣袂上蕩過一道道波紋,伴隨著昕兒的顫聲,夜色中陡然閃動萬道劍痕。
幻術!
宣綦桀感受到從月忽寒身上逸散的靈力,便知道對方是在用靈力抗衡自己的劍勢。那便不見得要與之硬拼了,宣綦桀當即收劍,回身撤步,卻不想月忽寒早已撤去了抗衡的靈力,輕輕坐回到了輪椅上。
這時,宅院四處傳來噼里啪啦的落地聲,原來方才月忽寒引出的萬道劍痕,是對付那些隱于暗處的人。
毫無疑問,這些人就是危劍派來的道卒。危劍料得月忽寒會在苑修住處等宣綦桀,但卻沒能料得,月忽寒雙腿的禁錮早已被神月解除。
“對不起,我雙腿已好的消息,還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月忽寒的聲音攝回了宣綦桀的心神,他循聲看去,月忽寒如初地坐在輪椅上,那柄佩劍“靈云”,也已回到袖中,不露一絲痕跡。
“原來腿已經好了,難怪敢來這里。”宣綦桀說著轉身看向凌越和云野,料他們也不敢擋自己離開的去路。
可就在宣綦桀背對月忽寒時,月忽寒的指尖繞上一段米黃色的流蘇,淺淺地道: “劍殤經常跟我提起你,你叫她虛晴對吧。”
宣綦桀陡然又轉過身來,輝晞探出衣袖,斬斷初起的聲音,往月忽寒的咽喉指去。
“你讓她戴著面具在外面拼死,自己卻在這里彈琴!”
月忽寒低眉彈指,眼眸被劍芒照亮,卻無絲許波瀾。
“你是第一個肯為她出劍的人。”月忽寒的目光順著劍身,望向宣綦桀,“她跟我說的。”
雖然沒有感受到靈力涌動的危險,宣綦桀仍是收起了輝晞, “你的血只會臟了這塊地方。”
“她從記事起就加入魄獵,甚至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后來臉被劍劃傷了,就被叫做‘劍殤’,那道傷你應該沒有見過,因為她用面具掩著。她潛入魘月后,每隔一段時間會回來向我匯報情況,起初她會把面具摘掉,不過后來她卻不摘了,說臉上有傷疤很難看。真沒想到,她這個被人稱為魄獵最冷漠無情的女劍客居然也會開始顧及自己的容貌了。”言此,月忽寒苦澀地一笑,“劍殤,她真的被改變了……”
宣綦桀冷冷地打斷他,“亂七八糟的,我一句都聽不懂!什么‘劍傷’、‘刀傷’,我只認識魘月的虛晴,她已經死了!”
風聲像遇到拐角的溪流,轉入一縷阻絕,變得幽塞沉抑,宛若緊蹙的眉黛。
“你真是這么想的?”待到宣綦桀真的轉身離去時,月忽寒屈臂驟晃,流蘇連著的錦囊脫手而出,流星追月般瞬過宣綦桀耳畔。
“這是什么?”宣綦桀問,的手更如閃電般截住了錦囊。
“劍殤給我的最后一份東西,不過我覺得轉交給你會更加合適。”
宣綦桀將錦囊打開,里面卻是幾張道符,隨意取出一張,道符中央竟寫著“朱砂淚指”。宣綦桀不由地驚道: “這是……虛晴的符!這不應該被魘月收去了,你怎么可能會有!”
宣綦桀哪里知道,月忽寒和神月曾那么近距離的面對面,而朱砂淚指,也是神月親手交還給月忽寒的。
月忽寒舉頭看宣綦桀,“我既然有辦法讓她潛入魘月,也自然有辦法拿回她的東西。”
從對望的眼神中讀到一抹深意,宣綦桀寒眉微皺,垂目點數起手中的道符,當至最后一張時,雙眼終于無法克制地猛顫起來,“艷……艷示!”
強壓住內心突然涌起的狂躁,宣綦桀緊抓住符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敲的算盤,你把符給我,不過是想拉攏我為你對付殷冥,可是我可以告訴你,不管是誰想要利用我,都會死得很難看!”
月忽寒直視著宣綦桀利如刀劍的雙瞳,輕聲問:“那你覺得我算不算是利用你呢?”
宣綦桀不答,向前走去,可當他走過云野身旁時,他有站住腳步,對月忽寒說:“不管她是虛情還是劍殤,都不過是你的棋子罷了,你就少在這裝惡心了!”
言訖,宣綦桀便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