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景山,冷家老宅庭院。
高高的門樓兩側,是一對威武的青銅獅子。
進入大門,轉過一道影壁,眼前頓現亭臺樓榭,佳木蔥綠。長長的雕花長廊外,栽種了各式的奇花異草,繁花似錦,花香散漫。空氣中,風過處,香氣襲人。
庭院正中是一池青蓮,池水中蓮花盛開,金魚嬉戲,池上建了亭子,亭子四周白石爲欄,橋兩頭刻著獸頭獅身,甚是好看。過了亭子,便是空曠的院子,三幢小樓圍合而成,形成一個天然的井臺。
冷家是個老式的家庭。
冷家老頭子冷庭軒這一生中養育有三個兒女,一兒兩女。
長女冷心艾,次女冷紫衣,三子冷沐晨。
三個兒女結婚後,都被冷庭軒留著住在冷家老宅裡,兩個女兒與女婿左右分別各住一棟樓,他帶著兒子媳婦與孫子居中而住。
冷家,可謂是一個大家庭。
冷庭軒出身書香門第,少年時家境殷實,卻在念燕京大學即將畢業之際,毅然投考了黃埔軍校,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更是投筆從戎,不告而別,只給家中留下一封書信。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如晤:
當今之國家,日寇入侵,河山破碎。國,將之不國。家,將之不家。家國之恥,莫不敢忘。國家危難之際,匹夫有責。兒堂堂七尺男兒,豈能坐視不理?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心中唯敢愧對父親母親,不能膝下承歡,克盡孝道。
此次一別,再見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望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善自珍重。敬叩。
兒庭軒慼慼拜別
在信的末尾處,他附了一首岳飛的《滿江紅》,以表他救國之志。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
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冷庭軒十九歲從軍,二十歲任連長,二十一歲任營長,此後,因其作戰英勇,一路升至團長,軍長,司令員。
冷庭軒的一生,是從書生到將軍,從地方到中央的一生。
待解放後,冷庭軒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老家,想要將父母接到身邊盡孝,誰知,等待他的是猝不及防的噩耗。他的父母因思兒心切,雙雙病逝多年。
未能見父母最後一面,爲父母送終,這是冷庭軒此生最大的遺憾和心病。他是冷家一脈八代單傳的獨子,平日裡父母雙親雖然對他管教極嚴,但亦是最疼愛他的。如今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於此。
冷庭軒在父母的墓前跪了三天三夜,方纔離去。
自此,堅毅如冷庭軒,也怕聽見分別二字。因此兒子女兒,孫子外孫外孫女,通通留在了身邊。
冷家滿門從軍,皆繼承了冷老爺子的衣鉢。
而他唯一的兒子,冷沐晨,卻違背了他的意志,偷偷地放棄了軍校,改學了金融專業。爲此,整整一年,他沒有讓兒子走進家門。不過後來,兒子的生意倒是做得風生水起,越做越大,他的公司在國內也排得上號。
到了冷非這一代,已是冷家十代單傳。
冷非剛剛回到家,就接到了冷老爺子的傳喚令。
冷非沒有敲門,就直接走進了冷老爺子的書房。
在冷非和老頭子之間,擺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書案。桌上擺著文房四寶。案上壘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書房裡擺滿了各種藏書,有許多民間已經難得一見的古籍,有各種名人的傳記,畫冊,書寫的字貼。紫毫筆掛在筆架上,漆煙墨如那黑夜一般。
書桌的一邊,擺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瓶,插著滿滿的一束白梅。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江南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幅對聯,乃是顏魯公的墨跡。
老頭子用毛筆沾了黑墨,在白紙上寫下八個大字:不孝有三,無後爲大。
這八個字每一筆都是那麼有力,剛強中透著飄逸,雖沒有王羲之和顏真卿的境界,卻也有了幾分王顏的真髓。
老頭子寫罷,擱筆,拿起溼過的白毛巾,拭了試手,然後坐進鏤空雕花的紅木椅子中,對著冷非說:“你現在越來越放肆了?!?
冷非當然知道老頭子寫這八個字的意思,完全是衝著自己來的。他冷冷道:“如果你看我不順眼,可以不見我?!?
冷非望著與自己一桌之隔的老頭子,這些年雖然很顯了幾分老態,但是威嚴依舊不改。特別是老頭子坐在自己的書房裡的時候,冷非覺得這時的老頭子有一種高高在上、俯瞰衆生、君臨天下的氣勢。
這種氣勢不是朝夕之間能夠形成的,這是老頭子在戰場上常年滅敵數以千萬計,用敵人的生命和鮮血澆鑄出來的氣勢。
老頭子的冷血,以及鐵腕,亦是令人膽寒的。
自從十年前冷沐晨在一次空難中過世以後,一向硬朗的老頭子一下子就被打垮了。滿頭黑髮,一夜之間竟然悉數白透,總是挺得筆直的腰桿,也是瞬間佝僂了幾分。
冷沐晨過世後,冷非最常聽見的就是老頭子掛在嘴邊的那幾句話。果然,只聽老頭子坐定後說道:“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是冷家十代單傳的長孫,趕緊結婚,爲冷家傳宗接代,是你不容迴避拒絕的責任。”
冷非就喜歡和老頭子對著幹,老頭子越是逼著自己做什麼事情,他偏不做。看著老頭子氣急敗壞的樣子,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冷沐晨最初過世的那些時光,他剛剛接手冷沐晨的公司,他確實忙。
只是如今,公司已經成爲了業中翹楚,他在公司中的地位堅如磐石,無人可以撼動。
冷非似笑非笑:“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我喜歡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