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獠炮制了一篇文,把辭官的那幾個人罵得體無完膚,全家都該下大獄,然后快馬加鞭把這篇文給送到辭官的那幾個城去了,隨文去的還有一個小官,出了名的聲音好聽,嗓門大,同僚的酒場數(shù)他最能炒熱氣氛,自彈自唱是一絕。要他到了當?shù)睾缶驮诔情T最熱鬧的地方務(wù)必要把這篇文給念出來!越多的人來圍觀越好!
為了防止他被人害了,還派了一百多號龔家部曲護送。
姜姬通過這件事發(fā)現(xiàn)……大王沒有兵好像挺省錢的,有什么事臣子們都自掏腰包解決了。
這人還沒走,陸湘的兄長已經(jīng)趕到樂城了。
風塵滿面、滿身悲凄。
由于這個世界還沒有人跑出來告訴大家你爹死了你該怎么戴孝,你爺爺死了你該怎么戴孝,你弟弟死了你該怎么戴孝(世間缺少這么一個人才),這人就替陸湘戴孝了,按照最高規(guī)格。
所以,一個人披發(fā)、赤足、只著麻衣,看起來也確實是餓了很長一段時間,還辛辛苦苦的趕路,趕到蓮花臺宮門下就開始撲地大罵,很快,吸引了一堆最近看堵宮門看得很爽的樂城人圍觀。
“可憐啊……”
“可憐人啊……”
“他哭什么呢?”
“好像是他弟弟……”
“大王把他弟弟怎么了?”
“他弟弟死了,一回家就死了……”
“老天爺啊!!”
在姜姬得到消息說又被人堵宮門,在龔獠得到消息說陸湘之兄已經(jīng)到樂城之前,街上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很有市場的流言:大王逼死了一人,人家哥哥氣得不行來找大王了。
流言很快和姜姬的流言發(fā)生了奇妙的融合,關(guān)于大王是怎么逼死的人,那人又為什么到家了才死,某些不可說的事就這么流傳開來。
姜姬:“……”是她的錯嗎?龔獠坐在她面前一臉愁苦,“公主,此人已經(jīng)被我?guī)Щ丶胰チ耍山稚先苏f的那些話……”什么大王專叫少年到樂城來就是為了供他那啥啥啊,過年時總把少年聚到他的宮里是為了聚眾那啥啥啊,更有陸姓少年貌美如花被公主與大王爭奪等等故事。
百姓津津樂道,被人喝止還意猶未盡。
“我讓人去街上抓那些亂說的人了,可惜啊……”龔獠嘆道,“說的人太多了。”
“越抓越有人說,不要管他們,過兩天出個別的事他們就把這事忘了。”流言是抓不盡的,只好先不管了。
當她利用流言時,會很喜歡樂城人的豁達灑脫,拿王孫貴族的趣事就茶下飯,多好!
當流言不受控制時,她也只能勸服自己有利自有弊。
忍吧。
陸湘其兄名為陸玎,龔獠雖然把人給接回自己家去了,可沒打算做什么,他要先給這人治病。
就算一開始懷疑是陸家做戲,陸玎是苦肉計,但等大夫來了以后大呼此人病得不輕只剩一口氣后,懷疑也要打個折扣的。
“他當真是從離家以后就沒有飲食,每日只喝一袋水,只有在撐不住的時候才坐車,其余時間全是步行。”龔獠不得不佩服,這要真是苦肉計,那可是下血本了,他自家養(yǎng)的大夫都說這人差一點都救不回來了。
如果,陸湘真是突發(fā)急病過世的呢……
姜姬笑,問他可曾見過威脅情人卻一不小心自盡成功的男人或女人?
龔獠感嘆的神情一僵,隨即變得古怪起來。
“公主仍以為他是作戲?”他反問道。
“我只知道他一舉把陸湘推上了神壇,但繼承這一切的……你覺得是誰?”陸湘的子孫?還是他陸玎?
陸湘在當初殿上當?shù)畋破冉┑娜酥虚g并不出眾。那篇賦不是他寫的,起來宣讀的人也不是他。他縱使有野心,但卻缺乏支撐野心的能力。
或許,他藏拙了。
當著大王念那篇東西還是有風險的。
但就姜姬所知,陸湘在離開樂城前,在那六百石中絕不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可現(xiàn)在看看吧,他這一死,陸玎在蓮花臺前這一哭。現(xiàn)在街上是怎么說陸湘的?
他成了六百石中最著名的人了。
說起當時殿中情形,人們必稱陸湘。其他人都成隱形的了,好像只是在陸湘身后搖旗吶喊,等著拿好處,真正付出心血的是陸湘。
他還不居功,多么高潔的人兒!
姜姬笑問龔獠:“現(xiàn)在有多少人去看陸玎了?”
龔獠好像被人戳破美夢的孩子,低落的說:“來人還沒有見過陸玎,他病得起不來床了。”
讓人看到現(xiàn)在的陸玎只會讓流言進一步擴大。龔獠縱使在看到陸玎的慘狀后有點心軟,但也知道什么是正事,他沒讓任何人見陸玎。
但這也阻攔不了太久,要知道他在樂□□聲也不怎么好聽。
多虧了他的堂兄龔香留下的遺澤!
這么一想挺可樂的,蓮花臺當權(quán)的人沒一個有好名聲,呵呵。
姜姬溫柔的對他說:“再等等。”
事情還沒發(fā)酵,只好先委屈龔獠了。
龔獠初時不懂公主想讓他等到何時,但等到第十封辭官的辭表遞上之后,他已經(jīng)在樂城人的嘴里成了無惡不作的壞人了。
連大王和公主都退了一射之地。
……百姓們罵官一直比罵大王要更使勁。
“公主!”龔獠雙眼紅紅的坐在姜姬面前,“你再不救我!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姜姬驚喜道:“真的?”轉(zhuǎn)頭就對侍人說,“快替大夫準備寢臥。”
侍人含笑轉(zhuǎn)身離去,龔獠目瞪口呆,公主還坐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開始安排起晚上的節(jié)目來。
“今夜月明星稀,樓外蓮花飄香。大夫,你可一定要高歌一曲!以助酒興!”
龔獠被公主握住手:“……”
姜姬用“我又想到一個好點子”的語氣說,“對了,讓白清園也出來,他一定學(xué)過舞,到時讓他舞一曲,才能更襯這良辰美景,更襯大夫的琴聲、歌聲!”龔獠有一瞬間的小心動,他也曾隔窗而望,白小公子的容貌,比公主身邊的蟠郎也不遜色。而且蟠郎日漸英武,白小公子仍是少年模樣,端的是清純動人……
白清園聽到侍人傳話說“公主今夜擺宴,命白小公子以舞助興”后,氣得渾身發(fā)抖。
蔣勝趕緊趁著沒人時勸他:“今日同席的還有龔大夫,你若有話要對他說,不是正是時候?”
白清園就懷抱著一腔以身飼虎的壯志,悲壯豪邁的來到了酒宴上。
酒宴上自然是輕歌曼舞,一派旖旎景象。
不像白清園想像中的。
左側(cè)有一個操琴人,體態(tài)……莊重,閉目調(diào)弦,十分動情。他的琴聲也很美,身后的樂工隨著他的琴聲擊鼓擊罄,樂音壯美多情。
在月影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張臥榻,榻前榻后皆有十幾人侍候著,榻上有三人,當中一人,必是公主。
他走近就看得更清楚了,公主身邊兩人容貌都很不俗。
一人明顯是燕奴,比魯人更高壯,頭發(fā)濃密,色淺,卷曲,他坐在公主身后,目光片刻不離公主。
另一人,則是那個容貌最好的蟠郎,聽說他自公主年幼時就相伴身側(cè),公主被趕出蓮花臺時也帶著他,回來也帶著他,還在大王繼位后給他封了官。
這個人應(yīng)該是最討厭他的。
但白清園卻搞不清這個男人是怎么想的,他看他的神色總是很復(fù)雜。
看到他進來,樂工的琴聲先亂了。接著,龔大夫的琴聲也停了,瞬間殿中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更緊張了。
他看到公主在榻上坐直身,她的手一揮,那兩個人都退開了,她要叫他過去!
白清園趕緊上前幾步,不看公主,只看龔大夫,一揖道:“某有一舞,愿替公主此宴增光添采,還請大夫賜曲,相助于我。”
月色下,一個神色緊張的少年在向他救助。
龔獠二話不說,整一整衣袖,兩手往琴上一放,樂聲再起。
姜姬躲到蟠兒身后發(fā)笑,“大夫見色忘義……”
姜義笑著輕聲說:“大夫眼中從來都看不到我。”
他越長大,異族的面容越明顯,沒有小時候討人喜歡。現(xiàn)在人們看到他第一印象就是:非魯人,異人也。
姜姬在他額上輕敲了下,不是以色侍人的人,何必在意容貌?他身材高大,不似魯人,正好帶兵,多威風啊,在戰(zhàn)場上胡子頭發(fā)一散開,多像獅子啊。
“回頭給你的將軍旗上畫一只獸首。”她小聲對姜義說,“叫人一看到就后退三百里。”
蟠兒也小聲笑道:“那可好了,阿義,對吧?”
姜義咧開嘴笑,心中卻很不安。
……他其實,不喜歡打仗。他害怕承擔不了公主的期待,讓公主失望。
月光中,姜姬看到姜義面上一閃而逝的躊躇,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了。拍拍他的手,沒有說話。
她讓姜義帶兵,只是讓他占住位置,日后發(fā)現(xiàn)更好用的人時再把人調(diào)過去。目前在她身邊的人中,除了姜武以及衛(wèi)始他們,她還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將軍種子。
只好先難為姜義了。
三人都沒欣賞白清園的舞,而白清園也不是舞給公主看的,他幾乎就是對著龔獠舞的,跳的時候還一直用期待的目光看龔獠。
龔獠的眼睛更是像粘在白清園身上一樣。
姜姬看到這一幕,有些發(fā)愁的對蟠兒說:“如果……大夫向我要啾啾,你說我是給還是不給?”
她倒不是特別留戀白清園,而且她很好奇,白清園如何發(fā)現(xiàn)龔獠對他的目的也不單純時該怎么辦?
難道他以為除她之外,世上都是好人?
蟠兒道,“公主要給也可以,但我覺得大夫不會開口。”
還真是,一舞過后,白清園的目光都快化成實質(zhì)了,龔獠艱難的把眼睛從他身邊扯回來,對姜姬笑道:“公主有此子,此生無憾!”
白清園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沮喪而絕望。他一直被公主關(guān)在摘星樓從來沒見過人,他以為只要龔大夫看到他,就會知道他是被迫的,就會救他。
姜姬看了眼白清園,叫他下去了。
那個蔣勝會安慰他的。
她想看看蔣勝想干什么。而白清園就是蔣勝最好的工具。因為蔣勝發(fā)現(xiàn)在他說出名字和身世后,她沒有用他,今后也不會用他之后,他想有所作為只能借助白清園。
她靠近蟠兒,輕聲說:“把蔣氏有子在宮中的事傳出去。”如果蔣氏余孽想做什么,她就給他們找個靶子。
蟠兒輕聲道:“是。”
一夜歌舞之后,早上,龔獠還是沒忘了他的難題:“公主,到底接下來要怎么做?已經(jīng)有十個人上辭表了!”
“召他們來樂城。這回要連他們的父親一起召來,就說要問問他們在家是怎么教兒子的,難道沒有教他們要向大王盡忠嗎?”她道。
龔獠震驚:“……現(xiàn)在就叫他們來?”
姜姬點點頭,他仍不敢相信的走了,看起來仍有疑慮。
姜姬到金潞宮,龔香披衣相迎,笑道:“昨夜摘星樓琴聲陣陣,是何人奏琴?”
“大夫。”她笑道。
“不想這小子還有這份技藝。”他笑著轉(zhuǎn)回來,遞給她一副書簡,“公主,有人把莊苑給告了。”
姜姬接過來一看,告莊苑的是金溪與金河的縣令,兩人聯(lián)名上告,告莊家霸占金溪與金河的銅礦多年,罪大惡極!
“是真是假?”她皺眉道。
龔香點頭:“我也擔心這是一個計。”要是樂城信以為真,真派人去金溪與金河了,兩邊再翻口不認就有趣了。
他再拿出一卷書簡,“大將軍已經(jīng)得了樊城兵馬,不過只有三萬,余下七萬,據(jù)說都已經(jīng)遣散了。”
姜姬:“呵呵……”
她站在地圖前,在漣水那里點了一點,“該在這里設(shè)個哨卡了。”
她就知道樊城沒那么快馴服。但樊城有個弱點,要運往樊城的大批貨物不是通過陸路,而是走漣水的水道。
她掐著水道,只用一年,就能餓死樊城。
“那交了人的都召到樂城來,大王有賞。”順者昌。
——逆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