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安挽起衣袖,拿著手巾替李培南洗刷上身,念叨道:“想當初為了見你一面,我可是洗了兩刻鐘,里外都洗得香噴噴的,好不容易折騰完了,哪知你家的規(guī)矩大,又把我推去熏香,直熏得我頭暈腦脹……”
李培南站在浴桶里,平齊伸出手臂,配合閔安的動作,抿住嘴看著她忙前忙后。她捏著花皂球在他身上一陣擦,再說:“鼻底是沉水香,頸上是白漸果香,手腕是白檀香,各有各的位置,還不準我混著用,你說說,哪家能有這樣的脾氣?”
李培南淡淡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閔安丟了皂球,轉到李培南跟前說:“我怕你,以后也要定這么多的規(guī)矩。”
“隨性難以成事。”需用規(guī)矩來約束她。
這正是她頭痛的地方。她踮踮腳擦凈了他手臂上的水,軟著聲音說:“做平民小百姓不好嗎?一定要拿出王侯世家的氣派來約束人?”
李培南突然聽懂了閔安真正的話意。他伸出右手捧住了她的臉側,朝前一帶,她便不受控制地來到他面前,隔得非常近,能看到他一雙凝肅的眼睛。“出身皇胄,怎能白衣無名過一生。你想嫁我,必須承擔相應的難處。”
閔安知道李培南平時總是依著她的,從來不給她臉色看。他現(xiàn)在說得果決,可見他一旦認定了一件事,絕無可能發(fā)生更改。她隱約猜得他以后會做什么,最可怕的打算就是傾覆現(xiàn)有皇權,袖手翻轉了華朝乾坤。既然他意旨明確,聽她才說了一句試探的話就生了這么大的反應,那她還是不要去捋虎須吧,順著他的心意去做,必要時還得助他一把力。
閔安暗暗憂愁,我喜歡現(xiàn)在的阿循,可他卻一心想賺殺到宮里去,謀著世上最危險的生計。若是事成,他能一步登天,那時就不是我一個人的阿循了;若事不成,他就會掉命,那我拼死也要跟他在一起……她皺著眉頭想心事,李培南一把將她拉到了懷里,低聲說:“傻瓜想那多做什么,一年后諸事已成,你只需乖乖待我一年。”
閔安鼓嘴:“我怎能不想、不擔心呢?你連婚書都不愿寫。若你真的不寫,我填上別人的名字去。”她摟住他的腰身,與他貼得毫無間隔,依然用軟法子對付他。
李培南用光潔有力的裸身抱住她,低頭在她耳邊說:“想我答應很簡單,晚上來陪我一宿。”她聽后臉上紅得滲血,為了一本婚書偏生還得摟住他不動,忍受他的言語輕薄。
他似是醒悟到了什么,轉頭朝她右耳上啄吻,嘴里輕笑道:“一晚太少么?那兩晚也成。”
她繼續(xù)裝作聽不見。他又笑道:“再不做聲我就當你默許了。”她稍稍推離他的胸膛,從自己懷里摸出那本婚書,順著他緊摟不放的臂彎處舉了上去,含混道:“那你先簽了吧,我晚上再來拿。”
李培南接過婚書隨手丟在榻上,手掌摸向了軟和而香膩的地方。閔安好不容易從他的輕薄中掙脫出來,奪門而逃,卻不期然在自己寢居里撞上了吳仁。
吳仁坐在燈下,雙目炯然有神,問道:“衫子怎么濕了?”
閔安硬著頭皮答:“阿循受了傷,我?guī)退猎瑁恍⌒拇驖窳恕!?
吳仁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傻丫頭,不能太順著男人的口味了,要吊塊蘿卜在前面,讓他看得見吃不著。”
閔安一愣:“老爹你想錯了,不是那樣的,再說阿循也不吃蘿卜。”
吳仁嘆:“傻丫頭哪是他對手,要多看多學。”
入夜,李培南在燈下翻看巡檢塞給他的軍營抄錄冊子,吳仁背著藥箱推開門走進來。“安子說你中了毒,叫我來看看。我原本不是熱心腸,是她要我來,我就來了。你莫謝我,把好處算她頭上吧。”
李培南放下冊子卷起衣袖,露出了傷臂。吳仁仔細看了傷勢道:“苗蠟族用老法處置尸體,聽起來邪乎,其實就是博個名頭。那泥蠟放在地底多年,能防止尸體風化、腐爛,自然也會滲出有毒的東西,污敗了四處的土坷草木。苗蠟將那些毒水毒草收集起來,煉出尸毒,轉嫁到你手臂上,害得你傷口潰散——聽起來可怕,但其實你傷得并不重,你想解開它也容易,只要你去放蠟尸的地洞,找一些不怕尸水毒物又長得好的花木,將它們采來,我能幫你煉出解藥。”
吳仁的診斷與先前醫(yī)廬里的郎中說法差不多,聽到解毒的法子也有了,李培南對自身傷勢更是不以為然。他放下袖子一轉身,就看到吳仁急匆匆出了門,連床榻上放置的婚書也不見了,不由得笑了起來。
閔安巴巴守在窗口,等著吳仁遞進婚書來。她迫不及待地翻開卷本一看,題頭男方的地方還是空著的,就怏怏地坐在了椅子上。吳仁順勢伸手進來敲了敲她的頭:“莫嘆氣,臉皮要厚,把蘿卜吊起來,不信他不咬。”
閔安吧嗒關了窗,聽著師父晃晃悠悠哼著曲兒走遠了,才念叨:“真的要等一年么……橫生變故怎么辦……小姐比我厲害多了……”她是愁腸百結,從來沒想到,喜歡上一個人,并想與他相守終生,竟是如此困難的事情。
夜深,淺寐中的閔安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衣香,清醒了過來。李培南燃燈坐在床前,手上還拿著一封拆了漆印的信。她支起身揉揉眼睛問:“有急事么?”
李培南將信函放進衣袋,簡短說道:“兵總發(fā)來急件,約我回去商談事情。”
“現(xiàn)在就走?”
“嗯。”
原來李培南是過來告別的。閔安突然有些心慌:“那你還回么?”
李培南沒答,轉而看向窗外:“你窗上吊著一串蘿卜是何意思?”
閔安低頭不語,臉卻紅了,暗地罵了師父一聲。她揣著個嬌羞樣不作聲,撐開的衣領里露出一截抹胸,隨著她的呼吸一緊一松,暗暗溢出香氣。李培南心下生奇,伸手摸了摸她的紅臉,低聲問:“怎么了?”
閔安咬了咬唇,顯出一道褶來,終于下定了決心。她撲過去摟住李培南的脖子,嚷道:“不管了,送上門來就決計沒有放回去的道理!一定要抓住你!”她暗暗想,還要抓住不放,不能給柔然小姐機會。
李培南隱約聽懂了話意,覺得好笑:“處置好了總兵府的事,我就回來,你不用抓得這么緊。”
閔安手腳并用扒住了李培南,吊在他懷里,將嘴送到他耳邊小聲說:“還有什么事比你寫婚書更重要的?不去了行么?”
李培南連忙抱住閔安:“快下來,別摔著。”
“行不行,行不行?”閔安覺察到李培南避而不談婚書之事,顯然是事不可行,那她至少要挽留他在身邊。她摟著他不放,聽他不答,心里越來越慌張。
李培南只能將閔安拉下來,放在自己膝上。“不行。”
閔安失望透頂,一扭身撲進被褥中,向他的腿踢了踢:“那你走吧。”他伸手想將她轉過臉來,叮囑一聲,她卻蒙著頭,又滾向了床帳旮旯里。
李培南動手再翻她,她依然抗拒,裹著被子滾來滾去,就是不要他碰。最后他說:“我不去總行了吧,快出來。”她才從繭被里伸出頭來,欣喜異常地問:“當真?”
“我何時騙過你?”
閔安仔細想了想:“騙我多著了,說是畏血、走不動,還引我闖進房來,壞了你的清譽……”
李培南截口道:“無傷大雅之事,虧你記得這樣緊。”
她抱著被子防備地看他:“老爹都說你滿肚子壞水,要我放精明些。”他拍了拍身邊的空床:“過來。”她不動,他就說:“不放心就過來看住我。”她才依言放開被子爬了過來,將他的腰身抱住,還出力晃了晃。
李培南笑道:“你這是做什么?”閔安把耳朵貼在他胸前,說道:“晃一晃,還能聽到壞水響,看你怎么狡辯。”他將她整個人抱在懷里,嗅到了她的發(fā)香,低眼逡過去,看到了白皙的皮膚,心神越發(fā)松動了。他低下頭問她:“睡一宿,可以不?”她用手抵著他的胸膛,已經(jīng)感觸到了他熱切的心跳,偏生還要磨著他說:“你問錯了,需問‘行不行’。”
李培南只得從善如流:“行不行?”
“兩聲。”
李培南擰了擰閔安的臉:“行不行,行不行?”
“不行!”
他安靜摟著她一會兒,心跳清晰有力,代替了他想說的言語。他并未開口,她依然昂頭回:“不行!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想說什么!”最后他低著聲音在她右耳邊說了一句,她紅著臉猶豫一下,就回摟住了他的脖子:“好吧。”
李培南未曾唐突過閔安,得到應允后,徹底放開了他的自律力。她躲在他懷里喘息,發(fā)覺躲不過那些沖擊撻伐的力道時,轉頭去求助別物,用手抓住了被褥。他的動作越來越急,將她抱了起來,像是橫越了溪瀑的長虹,一舉噴發(fā),到達巔峰。
閔安只能忍住酸痛不作聲,嘴角剛溢出一點細碎的呼叫,就被她自行掐斷了。他聽不到,只能身體力行地感受。
天亮后,渾身無力的閔安翻過身來,手掌隨意朝旁邊一搭,撲了個空,突然清醒了。
床邊、帳前、桌上理得齊整,沒有一點褶子,被角還給她掩得好好的,甚至窗前還開了一道縫隙,為她放進了一些融融冬光。
屋里清靜,殘余著安神香氣。
閔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酸痛處,知道昨晚不是一場春夢,可是枕邊人已經(jīng)不見了。她暗暗覺得不妙,梳洗完畢后,不等花翠過來叫喚,她就出門打探清楚了:李培南已經(jīng)離開了司衙,驅馬趕往總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