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郡炸山如此快速進行,得力于白木郡衙門所派公差游說的效果。
公差之前,自然還有幕后指使者。
玄序來到白木郡已有半月,通過錢銀籠絡(luò)了一批人,使得羊倌四處放牧給他收集消息,郡衙里的書吏與他稱兄道弟,最緊要的公差位置上,還安插了朱家寨的人——一名叫做朱八的典史。
既然朱家寨以幫役的名義派出本家人,可見那處衙門里有需要監(jiān)察或者輔助的貪官。因此朱家寨人要求外出公干時,長官也不會拒絕。
朱八領(lǐng)著典史之職,帶好火藥趕往東郡,比閔安先走兩個時辰。他騎馬掠過官道,打量兩旁坡岸,看到的景況果然如玄序說的那樣,經(jīng)過兩日大雨的浸泡,土壤已經(jīng)變得松垮了不少。再加上數(shù)以萬計的白翅蜂鉆進山洞里,一代代繁殖下來,分泌出的白灰香粉腐蝕了洞壁,使得洞穴內(nèi)淘空了,此時外人再點上火藥扔進去,極易形成摧枯拉朽力道來覆沒整座山頭。
朱八對著東郡長官一陣游說,長官并不了解洞穴內(nèi)部的情況,聽說繁苦差事由他人來代辦時,樂得順?biāo)浦郏c頭應(yīng)允了朱八的請求。
朱八做事極為快速,取得的效果也是立竿見影的。他鉆進山洞里尋了個石壁薄弱處,放置好了自身帶來的兩筐火藥,鋪好引線,退了出來。東郡其他的衙役見狀,紛紛抬進他們的火藥,將引線編成一股繩,交給了朱八手上。
朱八勸說所有人退出了山頭,也阻隔了官道上遠(yuǎn)遠(yuǎn)跑來的一支錦旗隊伍的消息。
非衣的隨從正騎馬護在了馬車外。
非衣拿著昌平府刑房書吏轉(zhuǎn)告的三個地點,趕去最近的兩個郡子,都未打聽到閔安的消息,由此推斷他必定是去了最后一個案發(fā)地東郡。非衣不知閔安先趕到了白木郡探望玄序,閔安也不知非衣正在找他。
兩人走岔了兩三天,中間的時機恰好被玄序掌握到了。
玄序派出了朱八。
朱八此時就在官道上方的山頭上。
非衣的馬車走到官道最為寬闊的地方時,右側(cè)山脊里突然傳來一聲大響,緊跟著,地動山搖。非衣知道出了變故,立刻掠出馬車,喚隨從棄馬。
可是鋪天蓋地的力道來得太快,一大片泥漿如同傾倒的盆水瞬間砸在他們身上。非衣使出全身力氣,兩手抓過離得最近的隨從,隨著泥漿的沖擊勢頭滑向了左側(cè)山崖下。
整支隊伍的驚呼聲不絕于耳。泥漿似水流一般沖刷著所有人的耳目,非衣眼力高于其他人,下墜間對底下的一點白碎亮光看得真切,就發(fā)力喊道:“朝白光跳!那處有水兜著!”
一句提醒話之后,能在墜落間調(diào)整身形的隨從,都紛紛砸向了泛著水光的地方。
山崖底果然有一處水潭在等著他們,隨之還嘩啦一聲砸下大片泥漿,夾著滿天的山石土坷。非衣借水力沖出身子,點數(shù)跳下潭來的隨從,發(fā)覺還是損失了三人。
隨從們也浮出水面,找到掛在山壁的同伴,聚集全力將他們救下。兩名騎兵受了傷,所幸無大礙,另有一名前頭兵被泥漿沖到崖底,直接殞了命。
非衣帶著隨從收集落在崖底的雜物,將亡兵好生收斂了,放在了木枝搭建的擔(dān)架上。他走到水潭邊清洗頭發(fā)及身子,水草豐沛的源頭處,突然又走來了閔安的身影。
閔安找到一條小路徑直滑了下來,身上衣衫污敗不堪,手掌及靴底沾滿了黃泥。整支隊伍里的人一看,就明白小相公下來得急,多半是沖著他們的安危來的。
閔安沒想到一走出酸棗樹林子,就能看見十幾名青年兵士光著上半身站在水潭旁清洗,頓時羞紅了臉。他低頭閉眼朝前走,嘴里說道:“非衣,你們還好么?”
非衣先對身旁的隨從說:“都穿好衣服。”自己也找了一件皮甲裹在濕淋淋的底衣上,迎上閔安,將他轉(zhuǎn)了個背身,問道:“誰敢炸官道?”
閔安背對眾人依然低著頭:“不是炸官道,是炸山封洞。”
“難道不知會引發(fā)泥漿水流覆沒官道嗎?”非衣冷冷問道。
閔安怔忡一下,才應(yīng)道:“我從白木郡趕過來時,也曾炸過山洞,沒見過會引發(fā)泥漿啊。”
非衣抬頭望青灰色的天空,斷崖壁阻隔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見原先的官道上,右側(cè)的山脊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的。他推斷說道:“炸山的人應(yīng)該很了解這個地方,選取的斷口也是山脊薄弱處,眼力不簡單。”
閔安十分納悶,趕著說了說炸山的理由,就是為了封住巨毒白翅蜂出沒的道路。他擺出的理由極正當(dāng),非衣自然不會去懷疑他,生他的氣。
可非衣并不是那種好打發(fā)的人。他喚隨從抬著傷卒亡兵爬上山崖,一路趕到東郡郡衙里,壓下一個未勘查地形就炸毀官道的罪名給長官,命長官善后并賠償喪葬銀兩。
東郡長官悔不堪言,轉(zhuǎn)身想找白木郡的典史承擔(dān)罪責(zé),卻聽說典史已經(jīng)動身趕往南面的清泉縣,去提醒當(dāng)?shù)氐拈L官整治毒蜂去了。他覺得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在氣勢逼人的王府隨從面前,也無奈應(yīng)承下了所有的過錯。
被毀的官道旁邊,閔安滯留不去。雖說郡衙里的一批官吏沒查清楚,為什么一炸山脊就會引發(fā)如此大的災(zāi)禍,可他卻將這個疑點放在了心里。
非衣收拾好了隨行之物,等在了干凈的山道旁,默不作聲看著閔安慢慢爬上泥漿滿地的山坡。閔安不嫌臟,他看了可是直皺眉。
閔安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頂,找到了一大塊壁石,用手一捏,搓下了一些白灰粉末。他猛然記起在白木郡的毒蜂山洞里,只要是被蜂子毒液所腐蝕過的地方,就會產(chǎn)出這種干脆的白灰石。
他暗道一聲不好,連滾帶爬地滑落下來。非衣用手拎住他的衣領(lǐng),問道:“怎么了?”
閔安著急著朝前走:“趕緊的,我們要去通知清泉縣郊野的守兵,軍營背靠的那座山峰,并不安全!”
非衣拎著閔安的衣領(lǐng)不放,問理由。
閔安解釋道:“毒蜂已經(jīng)將山洞石壁蝕空了!若是公差們再不勘探地形,點了火藥炸山,豈不是像東郡一樣,引發(fā)整座山頭倒下來,砸斷了軍營嗎?”
非衣問:“你就這樣去?”
閔安著急:“傳令的公差已經(jīng)比我先走一個上午了,再不趕過去,恐怕就來不及了!”
非衣說道:“先要備好兩匹馬。”他帶著閔安朝前趕,閔安一邊走一邊脫去黃泥外袍,就著雨水淋干凈了手掌和臉龐,稍稍整治出齊整的樣子來。
非衣在一處山民家里買了兩匹馬,與閔安一起趕向二十里外的清泉縣郊。
閔安騎在馬上歪歪斜斜,震得傷臂發(fā)痛,但沒喊過一聲苦。非衣見他馬術(shù)功力有所長進,問道:“平時還在操練么?”
閔安點頭:“有空就練,武力未曾拉下。”
“那就好。”非衣記起閔安以前不會起馬,必然要賴在他身后的往事,心底涌出一些酸澀之情。如今的閔安,顯然不會再依賴他了。
閔安在馬上疾馳時,暗自禱告上天開眼,別讓傳令的公差行事那么快,又給炸斷了山脊。非衣詢問閔安,中間的這兩三日去了哪里,閔安想到自己提前去了白木郡探望玄序,應(yīng)是屬于瀆職之舉,就隱瞞了玄序的事情,只說他順著毒源去查探了蜂洞。
非衣又問:“傳令的公差怎會這樣急切,不經(jīng)過勘探地形就炸斷了山脊?”
閔安回想著白木郡派出的公差,都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不像是什么耍心思的人,答道:“公差們往往只負(fù)責(zé)傳到話,難免對其他事有些疏忽。”
真是如此的話,那就無異常了,最多治白木郡衙辦事不力的罪責(zé)。非衣暗暗考慮到,應(yīng)當(dāng)探一探郡衙的消息為好。
兩人沿著蜿蜒起伏的山道攀爬,遇見陡峭處就棄了馬,終于在傍晚趕到了郊野軍營背后的山峰前。閔安與非衣商議分頭行事,他去了軍營喚兵士點燃火把巡山,將毒蜂洞出口包圍起來,不讓外人進入。非衣則去了縣衙通傳諸事。
厲群還留在了軍營里,聽見閔安的轉(zhuǎn)述,知道事情緊急。
正在一行人爬上山峰,堵塞洞口時,洞里突然傳來潮水般的嗡嗡聲,如同海龍呼嘯。閔安側(cè)耳一聽,變了臉色:“快!毒蜂受到侵?jǐn)_,快要沖出來了!”
話音剛落,大片的毒蜂攢著一陣苦腥氣,像是暴雨一樣沖刷而來。閔安來不及解釋詳情,喊道:“丟火把進去,用油桶堵住!”
作者有話要說:更晚了一步,算是19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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