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吏們看胤祚的表情,極為復雜。
那目光中,既有對此令過于激進的驚訝,也有對胤祚“畸形”審美的詫異,還有對三寸金蓮消失的惋惜。
周家麟面色極為古怪,拱手道:“稟王爺,世祖皇帝在位時,曾發布禁令,剃發、易服、禁纏足,只是剃發易服推行了下去,放足最終卻不了了之了。”
以清軍入關之際,鐵血手段推行下去的禁令,尚不能讓女子放足,可見纏足風氣影響之甚。
胤祚也反應過來,這個命令太過激進了,現在正是多事之秋,不能再發布這種激起內部矛盾的政令。
他干咳一聲,又問道:“諸位的夫人,可有天足的?”
在場眾官吏無人作答。
胤祚不死心:“那妾室,可有天足的?”
眾人都緩緩搖頭。
胤祚死了心,說道:“既然先皇發布過禁令,本王這放足令還是罷了吧。”
眾官吏都悄悄松了口氣。
“不過禁令罷了,嘉獎還是要的。”胤祚一個大喘氣,讓眾官吏的心提到嗓子眼。
“傳令,女子五歲,不裹腳,賞銀三兩。女子七歲不裹腳,賞銀五兩。女子十三歲不裹腳,賞銀十兩。女子出嫁前不裹腳,賞銀二十兩。”
“王爺……”周家麟大驚失色。
胤祚卻打斷他道:“女子裹腳大多是四歲起,關外女子大多十五歲出嫁,若是出嫁之前尚未裹腳,是否此生無法再裹腳了?”
周家麟點頭道:“女子小時腳軟,才能裹腳,長到十歲左右尚未裹腳,這輩子基本就裹不成了,若是十五歲還未裹腳,這輩子就絕無可能再裹腳了。只是王爺,一來,齊齊哈爾全境不下五十萬人,女子占去一半,就是二十五萬,其中不裹腳的占了多半,將近十五萬人,這些人每人二十兩銀子,那就是三百萬兩銀子啊……”
胤祚道:“你說的不錯,此令還要加上一句,超過此年齡的不算。”
一個同知拿過算盤飛速打了起來,片刻后算出結果道:“未出閣的女子約有五萬,每人按最高的三十八兩銀子算,就是一百九十萬兩銀子,若是刨去女子已纏足了的,就是一百萬兩銀子。”
周家麟也道:“而且此令一出,百姓為獲得賞銀,定逼女兒早早成婚,又或者更改自己的生辰八字,定生亂像,還請王爺甚重。”
大清戶籍制度延續明朝,采用的是“十家牌法”,其上登記每戶的丁口、籍貫、職業,但不登記生辰。
古人迷信,生辰八字絕不輕易透露。
所以謊報年齡,官府也沒有辦法查驗。
胤祚沉吟片刻道:“你說得對,此事確實應該甚重。”
而后胤祚看著周家麟道:“叔瑞(周家麟字),你應該明白我放足的苦心?”
周家麟苦著臉道:“下官明白。”
胤祚笑著道:“那好,此事就交給你了,好好研究,今早拿個條陳出來。”
“下官……遵命……”
胤祚交代完事情,站起身來,打開裹著棉布的窗板,看向窗外。
景陽大街上,商戶早就掃清了門前積雪,大街上暢通無阻,人流如織。
看起來是繁華之景,但胤祚知道,在繁華的表象之下,亟待改革的地方,還有許多,經濟的發展,還是任重道遠。
就比如這“放足”一事,就有利于解放生產力,進一步還會影響女性權利意識的覺醒,進一步促進經濟發展。
可是“放足”又牽扯到,戶籍制度、村落行政制度、財政制度、人民思想文化水平等方方面面。
歸根結底,還是受制于落后的封建制度和儒家思想的禁錮。
在沒有外力的作用下,想在大清發起自上而下的改革,可謂千難萬難。
更何況,胤祚現在自身難保,就更別提什么大刀闊斧的改革了,只能暫且讓周家麟現在放足一事上進行試點。
生產力解放一點,是一點。
在胤祚看窗外出神的時候,周家麟上前報告了昨晚白毛風的受災情況。
當聽到了“受災人數很少”這句話后,就沒再細聽了。
周家麟報告完了,便退到一邊。
胤祚繼續思考未來的改革之路。
就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八旗兵,拱手道:“稟王爺,有兩百八旗兵闖入轄區。”
“是誰的人馬?”胤祚問道。
“是北邊來的,鑲黃旗,可能是老將軍的人馬……”此人聲音有些顫抖。
黑龍江一地,都叫黑龍江將軍薩布素為老將軍,此人多次擊敗羅剎人,又有從征葛爾丹的功績,可謂戰功赫赫,加之對黑龍江一地治理很好,深受百姓愛戴。
恰巧,齊齊哈爾副都統轄區,也處在黑龍江將軍轄區境內,薩布素正是胤祚的上級。
此番這兩百人馬,定然是來者不善。
胤祚又問道:“只來了兩百人?”薩布素手中可是有五萬大軍的,這些都是八旗勁旅,幾乎是當今世界最強騎兵。
而現在是新軍士兵還在休探親假,僅憑齊齊哈爾兩千駐防八旗,絕對是擋不住薩布素人馬的。
那報信的士兵拱手道:“只有兩百人,領頭的將軍說面見殿下。”
胤祚托著下巴,仔細回憶歷史上薩布素在九龍奪嫡時的站隊,思索無果,隱約記得其在康熙四十年左右就病逝了。
加上與薩布素的接觸來看,老將軍是關外漁獵滿人的性格,無拘無束,不貪慕權利,想來也不會參與到爭奪皇位這種事情上。
而且來的人馬只有兩百人,也不是交戰征兆。
想到這里,胤祚當即道:“備馬。”
一會之后,胤祚出府衙上馬,十幾個護衛隨行之下,直奔城北而去。
出得齊齊哈爾城,胤祚先調了兩百八旗兵隨行,巴海聽聞此事,也架馬前來。
從齊齊哈爾向北,到與墨爾根副都統轄區的交界,也不過不到兩百里。
兩百騎兵快馬疾行,傍晚及至。
交界處在嫩江邊上。
隔著老遠,就能看見一個點著篝火的營帳。
雖然對方只有兩百人,但軍營還是十分齊整,還在四周擺了拒馬,周圍探馬環繞。
看見胤祚人馬前來,黑龍江將軍的兩百人也飛快上馬,在營前列陣。
上一刻還在火邊閑聊的士兵,下一刻便出現在了馬上,整個軍陣瞬息之間便已列成。
其速度之快,就連新軍的騎兵都要汗顏。
這些人都是統一的鑲黃旗棉甲,人人虎背熊腰,胯下都是高頭大馬。為首的將領,竟還騎著一匹神俊異常大宛駒。
胤祚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薩布素的親兵。
為首那將領,正是劉黑塔。
胤祚令所部在兩百步外停馬,而后叫巴海跟著自己,兩人獨自走上前去。
對面劉黑塔,也做同樣反映,帶著一名親兵走出軍陣。
走到近前,胤祚剛想開口,卻聽得劉黑塔那親兵道:“小子,你瘋了不成?”
胤祚一愣,只覺得這聲音,分外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