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孝陵與靈谷寺都位于江寧城外的紫金山,二者相距不過四里。
靈谷寺由南朝梁武帝所建,寺內有一靈谷塔,供奉南朝寶志和尚舍利。
民間傳言,明孝陵所在原先是寶志禪師的墓葬,墓上建有靈谷寺,后來朱元璋發現此處風水絕佳,才鳩占鵲巢,將墓穴及靈谷寺遷往現址。
雖說是市井閑談,但明太祖將獨龍阜四周大大小小的禪寺合而為一,形成了如今的靈谷寺,倒是事實。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康熙一行到獨龍阜山腳下時,風力已弱了許多,雨也停了,空氣中飄著細小水滴,整座山峰籠罩在朦朧水汽之中。
在青灰色的天空下,山林間佛塔、禪寺在水汽中若隱若現,深幽靜謐。
饒是平日大大咧咧的十四看到此景,也不由發出這樣一聲感慨。
緊接著他轉向胤祚道:“六哥,你說當年杜牧寫此句時,是單純感慨眼前美景,還是另有深意?”
胤祚笑道:“不過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罷了。”
十四回過頭去,想了片刻,點點頭道:“也算有理。”
根據欽天監的說法,今日飚風已過,康熙便帶著幾個皇子,幾個大臣,外加數十名太監宮女侍衛拜訪靈谷寺。
幾天來,江寧城內,雷擊法場之事已傳的沸沸揚揚,同時在大雨中為犯人超度三天兩夜的普善和尚,也成了百姓心中菩薩的化身。
更有甚者,甚至指責康熙殺伐過重,有違天和。
連日狂風驟雨,百姓們無事可做,卻讓這些閑言碎語借著水汽滋養,在磚瓦縫中無聲無息的蔓延開,搞得處處人心惶惶。
而康熙的應對,便是在今日拜訪靈谷寺,為天下百姓祈福。
康熙信佛,但也信道,同時也信基督耶穌,佛學、道學、基督之學,以上種種,在康熙看來不過是一種學問。
金剛經、道德經、圣經,在康熙看來也不過是經史子集的一部分,跟宗教信仰根本扯不上關系,拜訪靈谷寺不過是又一次的作秀。
好在,這次比之前拜訪孔子廟和拜明孝陵都隨意了很多。
康熙只帶了最簡單的儀仗,對皇子們也沒太多的約束。
胤祚和十四一路上都在東聊西聊,四阿哥和八阿哥不時也來上幾句,搞得像是郊游一般。
八阿哥聽了關于杜牧詩句的爭論,忍不住道:“蕭梁向佛,不過短短五十年國祚;李唐向佛,終也落得四分五裂;佛寺土地免稅,僧侶也免賦役徭役,唐末不少佛寺還放高利貸,逼得自耕農賣田賣地,家破人亡,動搖了國之根本,于國百害而無一利,這些杜牧自當清楚;且杜牧成詩時,韓愈剛因上《論佛骨表》被貶不久,出于自保,未免會把本意寫的隱晦些。”
十四一愣,接著點點頭道:“好像,也有道理……”
四阿哥敲打道:“馬上到山門了,你們幾個少議論這些。”
“是。”兄弟三人齊聲答道。
靈谷寺山門為三拱門,紅墻綠瓦,在江南的水汽浸潤之下,墻壁已極盡斑駁,看不清原本的紅色,四周爬滿了植物,看上去頗有些深山古寺的清幽之感。
正中拱門上,掛著一塊匾額,上書“第一禪林”,這塊匾額乃是朱元璋親筆,到現在也有近三百年了,已是殘破不堪,搖搖欲墜。
拱門外,站著三個和尚,都穿著灰色僧衣,來起來頗樸素,其中為首的一個胡須灰白,看來五十余歲,另外兩人都是年輕的小沙彌,站在老和尚身后。
“那人就是普善和尚?”胤祚小聲問道。
十四看了那老和尚一眼道:“不是,普善比這人年紀大得多,他可能是普善弟子一類。皇上駕到,主持與監院竟不出山門接駕,哼!靈谷寺真是好大的架子!”
那三明和尚待康熙儀仗走到近前,上前雙手合十行禮道:“拜見皇上。”
龍輦中傳來康熙的聲音:“免禮吧。”接著龍輦落地,內侍太監挑開金絲簾子,康熙從中走出。
待見到那三個和尚,康熙目光一凝,問道:“普善大師呢?”
那老和尚垂首道:“家師前日已圓寂了。”神色不悲不喜,而身后的兩個小沙彌澤則有些悲戚之色。
“大師圓寂了?”十四吃了一驚。
“前日?”胤祚算了算日子,“也就是從法場回來的第二天就死了?”
康熙聞言也正色道:“還請節哀。”
老和尚道:“一切世界始終生滅,前后有無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循環往復,種種取舍,皆是輪回,阿彌陀佛。”
胤祚在一旁有些傻眼,小聲問十四道:“他說的這啥意思?”
“他說的是《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中的一段,大意就是說諸行無常,有生必有死,萬事萬物都在因果輪回之中。”
胤祚道:“聽起來有些消極啊,不是應該說大師已修成正果,去往西方極樂世界了嗎?”
十四深吸了口氣,似乎對自己這個不學無術的六哥很是頭疼,片刻才道:“六哥你那是凈土宗的說法,普善大師修的是禪宗。”
“哦哦……”胤祚尷尬的笑笑,沒好意思再問凈土宗與禪宗有何區別。
“還未請教大師法號?”康熙問道。
“貧僧法號廣遠,師承普善大師。”老和尚低眉垂首,雙手合十,神色波瀾不驚,頗有些得道高僧的韻味,“由于家師圓寂,監院普覺大師也于上個月圓寂,寺內監院、主持之位空懸,群僧無首,怠慢之處,貧僧先替眾沙彌向皇上請罪了。”
康熙笑道:“大師言重了,朕本次是為江南百姓祈福而來,還請大師帶路吧。”
廣元和尚道:“阿彌陀佛,皇上心系黎民蒼生,善哉善哉。請隨貧僧上山吧。”
一行人走過山門,迎面而來的是一串長長的石樓梯,兩側便是蒼翠林木,由于剛刮過飚風,石階上滿是殘枝落葉,幾個小沙彌正在清掃。
見到康熙一行,小沙彌們也只是雙手合十退到一旁,沒有手足無措,也沒有慌亂之色,倒是頗有古剎風骨。
一路上,廣遠和尚一直為康熙帶路,另外兩個小沙彌則為皇子們講解一路上的景色風光。
石階走了大約幾百級,胤祚已經奏的腰酸背痛,終于到了寺院正門。
當先一個石碑,上書靈谷寺三個大字。
石碑之后便是客堂、祖堂之類,在寺院的黃墻黑瓦之間,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石拱屋頂,瓦片均為青灰色,像一只巨大的蛇背。
“六阿哥,那便是無梁殿了。”一直跟在左右的小沙彌冷不丁來了一句。
胤祚頓時心里一冷,這小沙彌怎么知道他是六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