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無垢若是不涂這些脂粉,倒是清雅俊逸,無論男裝女裝都有幾分風采。
琴棋書畫皆精也是少有,只是這身子,也太過虛弱了吧。
平日宴笙進宮去見顧泠沅,也不過一炷香的腳程,此次卻因顧及慕容無垢,生生拖慢了許多。
終于來到了皇后的居所。慕容無垢已經無心欣賞這宮殿的景致。
皇宮之內皆是冰冷之物,無論看起來多么富麗堂皇,也抵不過人心的空虛,不過是權力的囚徒。
慕容無垢并非故作清高,他至少清楚自身,有青史留名之心,卻無至尊寶座之求。因而對其父所做的預言,依舊是將信將疑。
慕容無垢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第一眼看見皇后的感覺。她并未穿繁復的宮袍,不過是湖色宮裝,淡雅而寧靜。她似乎并不在乎慕容無垢的前來,甚至可以說不在乎任何人的到來,只是簡單地綰著髻。
她看起來很年輕,似乎并不帶有愁緒,她嘴角含笑,卻也仿佛只是禮數(shù)。
這讓慕容無垢想起她的名字——顧泠沅,她的內心讓人無法深究一分。
此時慕容無垢才注意到,殿的內外仿佛兩個世界,明明都是一體,慕容無垢卻在此處感覺到幾分素凈來。讓人無法挑出任何毛病,卻又少了幾分應然。
“你說,你是景峰的義子,怎的,卻是個女子?”
聽見皇后開口,慕容無垢才想起進殿后他便忘了行禮,正要動作之時,皇后卻說:“免禮吧,沒關系。”
慕容無垢正了正色,覺得一切都有些出乎他的料想,顧泠沅分明是不在乎皇后之位的,難道她亦不在乎姬樓主?
慕容無垢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宴笙可以常伴顧泠沅左右了,他們何其相似。
這些想法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慕容無垢忙答道:“我本是男兒身。只是此次前來,不愿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故以女兒身前來。”
“我倒是想起來了,前燕是有個叫慕容涉歸的,就是你吧。”
慕容無垢點頭稱是,卻見宴笙走到一邊也不等皇后賜座便坐下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近日聽說幽冥樓樓主楚辭大婚,嫁的也是你吧。”
慕容無垢點點頭。
皇后看向了另一邊,表情寡淡,讓人感覺疏離。
剛落下的話語,仿佛投了顆石子進湖心,一圈一圈的蕩漾,直至消逝。竟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讓慕容無垢出現(xiàn)了一種錯覺,仿佛皇后沒有問過他話,亦沒有開過口,一切都是想象。
慕容無垢怔怔的看著皇后,不知道下一句從何開口,也忘了來此的目的。
慕容無垢有種想法正在成型,姬幽冥最好不要來見顧泠沅,顧泠沅像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不同于宴笙,宴笙或是沒有愛過人,沒有在乎過人。而顧泠沅,應該是有的,卻棄了。
那該是要有多狠心。
“你來找我什么事?”顧泠沅的說話聲音十分清淺,慕容無垢覺得只要一不留神就會讓這話語溜走了,他這才注意到,顧泠沅皇后的自稱并非本宮,而是我。
適才慕容無垢尚未反應過來,而此次卻是確確實實聽真切了。
慕容無垢便把思索好的托詞說了出來:“我已經許久未有義父的消息,不知皇后娘娘可曾與義父有所聯(lián)絡?楚都近日不甚安穩(wěn),想來楚都之外應有異動,不知皇后是否有察覺?”
“自入宮以來,我與景峰是有過幾次聯(lián)絡,但燕國亡國后亦無他的消息。至于楚都安穩(wěn)與否,并非我一個婦道人家所能左右。即使身為皇后,也不過是掌管后宮,朝政之事,并非皇后所應干預的。”
顧泠沅轉過頭,看著慕容無垢道:“你這般費盡心思,把臉涂成這模樣,竟只想問我這個,這倒是讓我意外極了。”
宴笙依舊坐著,他覺得顧泠沅今日說得話有些多,不同于往日抄經念佛,亦不是不著一語只琴聲相伴,顧泠沅說話的時候似乎含著些許不安,宴笙從未想過顧泠沅也會有不安的時刻。
慕容無垢卻未慌亂,仍舊不急不緩的說:“皇后娘娘應該許久未見許多故人了罷,見到我這故人之子,卻也不關心故人過得如何,是這朱墻之內,讓皇后之心冷漠了嗎?”
顧泠沅還未反應,那站一旁的婢女卻對慕容無垢叫道:“放肆,膽敢這般與皇后言語!”
顧泠沅這才想起還有左右在此,她想了想,對那婢女說:“有宴笙在,你們都先退下吧。”
那婢女還想說什么,顧泠沅只是擺了擺手。便只好下去了。
顧泠沅看著慕容無垢,“你倒挺會看人,知道我不會把你怎樣。”
“怕是一切人都不在皇后娘娘眼中罷。”慕容無垢道。
“你是在暗喻什么?”
“皇后娘娘可曾記得曾有個故人,名曰姬幽冥,幽冥樓前樓主,亦是本朝……”
慕容無垢話未說完,顧泠沅便輕言道:“我認識。怎么了?”
慕容無垢見顧泠沅面色不改,鎮(zhèn)定的模樣卻不像是裝出來的,心中有些許哀愁,他與姬幽冥不相熟,此番相問亦非全然為了姬幽冥。
只是姬幽冥若不是心中依舊藏著眼前的女子,怎會至今獨自一人。楚辭也曾告訴過他,樓主心里很苦,他放不下,我叫他去問個明白,他卻從來不肯。
慕容無垢想,莫不是姬幽冥已料到顧泠沅是個絕情之人?留個念想也好過被全盤否定?世間情愛,總是心上秋。
“我有一個朋友,替楚樓主診斷過,斷言其病入骨髓,已命不久矣。我思索已久,雖覺皇后娘娘或許不會上心,但仍告知一聲為好。畢竟十五年了未曾相見了,交情淺了是正常的,但若見不了最后一面,怕是會遺憾。”
顧泠沅依舊不為所動,一旁的宴笙卻霍然站起,走到慕容無垢面前,“你說什么?!幽冥不久前才向我道別,我見他并無早逝跡象。你不要胡說。”
慕容無垢見顧泠沅面無表情的,看不出起伏,不免難過,她的手藏于袖中,亦無法窺得情緒一二。
反倒是未料及宴笙會如此激動,“你激動什么?”
“幽冥是朋友!”宴笙認真的說道。
“宴笙會醫(yī)術嗎?”慕容無垢問。
“不會。”
“我的朋友是藥王嫡傳,我想她沒必要砸了藥王的招牌。”慕容無垢道。
慕容無垢看了看顧泠沅,又看了看宴笙,漠然道:“楚樓主或是諱疾忌醫(yī)亦或是心中沒有想活下去的念想罷。”
慕容無垢輕笑一聲,“也只有楚樓主自己知曉了。我以為皇后娘娘會想知道這個消息,看來是我想錯了,倒是多嘴一提。”
慕容無垢頓了頓,“此次前來真正的目的,本是想讓皇后娘娘看一下我手中的物件,看看皇后娘娘是否認得。但思及皇后連故人都不認了,怎會認得物件。此番前來說話多有得罪,若非皇后娘娘寬厚,我想我也不能活著出去了。不打擾皇后娘娘歇息了,先行告退。”
宴笙看著慕容無垢退出視線之外,而顧泠沅依舊沒有回應,正想說話,卻聽見顧泠沅說道:“宴笙,今日不聽琴了,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呆著。”
“泠沅。”
“我沒事。不過是一個故人罷了。”
“泠沅,你真的不在乎幽冥嗎?他很想你。”
“宴笙,我不是一個好人。”
宴笙走出門時慕容無垢正站在一旁,掃視著這宮墻。宴笙走到慕容無垢身邊,“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慕容無垢笑道,“皇后真無情啊,今后若姬樓主下定決心要來見皇后了,你得攔著姬樓主一些,說不定姬樓主還能多活幾天。”
“什么意思?”
“姬樓主身體不好是真,說是病入膏肓也差不多了,但若是他想活,還是有生機的,若是被皇后再傷一傷,那就說不準了。”
“所以你是騙泠沅?”
慕容無垢反問道:“我騙不騙又有什么所謂呢?她在乎嗎?”
“泠沅,很苦的。”宴笙只是默默的說了一句,并沒有回答慕容無垢的問題。
慕容無垢卻道:“她自找的。”
宴笙停下腳步,站在慕容無垢面前,盯著慕容無垢的眼睛看,慕容無垢并不懼,亦沒有回避目光。
“你看夠沒有?不是說我丑嗎?”
宴笙毫不給面子的點點頭,“不僅丑,而且復雜。你是故意的。”
慕容無垢抬頭看了看天,天灰藍,卻無雨的征兆,風冷,手腳也有些冰凍。
“我們回去吧。”
直至回到繁鬧的街市之中,慕容無垢才對并肩而行的宴笙說:“我猜她從未和你提起姬樓主吧,即使她知道你是姬樓主身邊的人。而且啊,像你這樣的性格,怕是如果姬樓主不問,你也不會對姬樓主說起皇后的情況。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皇后非要把自己弄得斷情絕愛似的。”
慕容無垢突然想起自己裝作失憶不認楚辭的那段時間,“雖然時間很自私,可以讓感情變淡,但怎么可能忘得了,畢竟與那個人在一起曾經那么快樂。”
“你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嗎?宴笙。”
宴笙搖搖頭,“我知道幽冥很想泠沅。”
“皇后呢?”
“她不喜歡皇帝。”宴笙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