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誅仙臺上已經大亂。
乾坤鏡里一戰, 整個天宮已經時空錯亂,那巨大的法力震蕩饒是離玄虛幻境甚遠的誅仙臺也一樣沒能幸免。
靜虛元君的求情實在是太過杯水車薪,玉帝只因是看在他師父苦術的面子上才沒有斥責還耐著性子聽完他的理由。
對于下界蒼生來說, 百草仙的確兢兢業業, 有他守護的這千年中, 草木物種延續至今未有消亡的種類, 但這對于玉帝來說, 卻并不是只有鋤藥能做到的。即便不能立即找到接替鋤藥的百草仙人選,也不會因此就萬物凋零,草木不生。
玉帝沉了沉臉色, 扯了一下嘴角對靜虛元君道:“靜虛元君所說都是事實,但百草仙除了沒能善了之前石爐山一事外, 最無法赦免的是他竟擅闖一朝衙, 私改命簿, 這本就是要墮入無間地獄的,非是朕不肯網開一面, 實在是天規所定,上有九天玄法、天道大乘來督馭,下有三界蒼生、萬物魂靈以檢視,朕當然是不能以一己私心而徇私枉法。況且,即使朕能饒過他, 天道尚在, 百草仙一樣是躲不過的。”
靜虛元君也知道求情換來的一定是這幾句話, 但想到滄黎所托, 也許尚能有一絲轉機, 就再次叩首求道:“玉帝明鑒,百草仙雖闖進了一朝衙, 但事實卻并未能對命簿有任何改動,只能算是擅闖天宮禁地,并不至于用私改命簿的罪名來懲罰……請玉帝斟酌……”
玉帝皺眉,往玉階下粗粗看了一圈,沒見掌藥仙君苦術在,心中略有不滿卻并未因此發火,還算是耐著性子聽靜虛元君翻來覆去的說那幾句話。
然而他卻也不愿意再與他廢話,見他說完,也不出一言,冷冷看了跪在地上的靜虛元君一眼,而后便一揮手,示意天將照舊。
那天將長相兇神惡煞,手中一卷罪狀正是百草仙鋤藥的判罰。卷軸一開,幾行金字現于半空,上記遠古神文。
一個空洞冷漠的聲音響徹誅仙臺上,音量不大,卻是字字入耳:“上承天道,下示眾生,無極源麓長青百草榮渡仙君鋤藥,漠視天規,藐視天道,無功少德,罔顧蒼生,逞勇一朝禁地,企以修化仙力而刪改命簿,損壞萬靈記載卷案,悖逆天規法令之心無以比擬,今有因果業力遵循而行……”
鋤藥此刻毫無掙扎,緩緩出了一口氣,等著那審判的聲音接著念下去。
那是天審,只要一出口,就再無更改。
他從此就將消失于三界,消失在任何與滄黎有關或是無關的空間之中,即使那人是火神后裔,即使他今后能修得通天本領,也一樣再不能將他從那無間地獄之中尋回來。
情劫也好,生死劫也好,總要有一個了結的時候。
想著此后就要活在無邊無際的痛苦孤獨中,雖然真的覺得不寒而栗,但換成是想著終于不必連累滄黎一再做傻事,一再為了卑微的自己而傷害自身,終究是覺得,這樣也總算是對得起滄黎那一片真心。
只要他克制著不想以后的日子,只想著從前的時光。
只要他銘記著他們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只要他記得滄黎這個人。
沒有什么不能忍耐的。
等到千年萬年之后,他的所有記憶在無間地獄中消磨殆盡之后,一切就都會歸于虛空,孤獨還是痛苦,習慣了就好了。
“……處以雷刑百數,剔去仙骨,打入……”
打入無間地獄……鋤藥心中更早的念著。
然而,天審聲音到了此處卻被一陣撼天動地的搖晃打斷。
巨大的震蕩不知從哪個方向而來,一波比一波厲害,其中還隱隱夾著微弱的雷鳴聲。
凌霄寶殿上的眾仙也是一時驚慌。
除了玉帝還穩如泰山不為所動,其他仙家都是站不穩腳的東倒西歪,甚是狼狽。
玉帝眼中寒光一現,當下兩掌平推,再向下緩緩按壓,以法力抵御那震蕩,才不至于使這誅仙臺上的樣子太過難看,但那震動卻是綿綿不絕一般,在玉帝的法力之下仍是讓誅仙臺上一陣一陣的震顫,捆綁著鋤藥的鎖鏈不停的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仿佛是有什么要沖破這禁錮一樣。
過了好一陣,那震蕩又突然消失,一切歸于平靜。
那懸浮于半空的審判鋤藥的上古神文結尾只有若隱若現的一陣金色煙霧,卻是遲遲沒有出現最后幾個字。
眾仙猜不出緣由,都是面面相覷,只有玉帝、靜虛元君和鋤藥神色各異。
三界中唯有乾坤鏡能顛倒乾坤、撼動三界,而現下知道乾坤鏡存在的也只有他們三個人。
玉帝神色不定,靜虛元君已經露出按捺不住的驚喜神情。
鋤藥卻是面如死灰。
他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滄黎竟然也知道乾坤鏡,且還有時間去鏡中一搏。
“打入無間地獄!玉帝!你怎么還不執行!”鋤藥發狂喊道。他只怕滄黎趕回來大鬧誅仙臺。
只差最后一步,滄黎就再也不用被他們的情劫所困,他如何能不著急?
玉帝卻是陰晴不定。
天審沒有念完,神文沒有出現,即使他心中再清楚也是不能執行的。
“玉帝!你就不怕我活著還要鬧出更多的事嗎?”鋤藥此刻只求一死,見玉帝竟不發一言,心急中胡亂威脅的一句話竟是戳中玉帝心中陰暗。
所有周折,都是玉帝要接著歷劫一事除去障礙的謀算,只有犧牲了最不起眼的鋤藥,這一切才能算是有了圓滿的結果,若此刻當真給了滄黎機會,只怕……
玉帝神色一凜,看向鋤藥的眼神也是一暗,沉聲道:“剔去仙骨。”
天雷百數不是一時半刻能行刑完畢的,此時緊迫,玉帝索性省了天雷之刑,直接剔去鋤藥仙骨。
行刑天將當即以天審刑卷上的上古神文化成一把虛幻的利刃,剎那之間,直插鋤藥心口。
那無形的幻刃一入體,便當即消失。然而轉眼間,鋤藥心口之處就有一道金光由內往外射出來,一個整齊的切口橫貫左胸,直穿胸背,鮮紅的血隨著那射出來的金光噴濺而出,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劍刺穿了鋤藥的胸膛。
本已受傷的肩骨碎得更是徹底。鋤藥整個左胸都已經碎裂,肩膀盡管有鎖鏈捆綁在石柱上也仍是下沉得厲害,肩膀錯位明顯,好似那左面的肩背都不是鋤藥的一般。
鋤藥呼吸一窒,那劇烈巨大的疼痛讓他無法有任何的動作,連微弱的呼吸都會讓他痛得顫抖。
然而這痛苦還沒有結束。
那一小節血骨在金光中一點一點的從那沒有縫隙的傷痕之中往外鉆,眼見著一個血洞里冒出點點紅煙。
那不是鉆心之痛,卻是扯著心頭上的筋脈的痛,是緩慢扒開血肉的痛,也是牽動碎骨的痛。
眾仙也曾見過剔骨之刑,知道那必定慘痛,但如鋤藥這樣的,卻是第一次看見。
鋤藥的人已經不成形了,鮮血只眨眼的功夫就染紅了他整片胸膛,只見他嘴角抽搐、冷汗如雨一般的滴落,卻咬緊了牙一聲未吭,。
那情景實在是滲人。
旁觀的人也覺得渾身都跟著痛。
靜虛元君反應過來時,卻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剛要往前撲救,身后就被趕來的苦術一把抓回來,只有衣袖堪堪掃過那一道天審金光,當下就被那金光無聲的削短了半片袖子。
本以為這樣的鋤藥已經夠慘烈的了,卻見隨后而來的滄黎竟也更是讓一眾人驚訝得無以復加。
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幾乎就要見骨,一頭灰白亂發更是讓滄黎現在看起來慘不忍睹。
即使是上一次化塵,火德星君滄黎也不曾這樣凄慘、狼狽過。
他知道天審金光的厲害,卻已經顧不得那許多。
從云端跌落的一瞬,就撲到鋤藥跟前,狠狠的抱住了鋤藥,用他自己的胸膛貼在鋤藥的心口。
然而,鋤藥的血骨已經隨著它出了身體化成一縷紅煙,即使滄黎橫在身前也毫無用處,不過是讓滄黎心頭也添上一道難愈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