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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你不要的我的愛? (三十七)

(白宇)

會再見到白宇是我沒有想到的。

白宇,在我的記憶裡她是一個非常奇怪的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她都是一副懶懶的樣子,睡眼朦朧得彷彿永遠都沒有睡夠一樣。她不漂亮,存在感甚至比我還薄弱。平時她什麼都行,考試卻永遠考到中等水平。作爲孤兒出生的她從初中就開始自己掙錢,但卻從來沒有拒絕過任何人給予的幫助,她說別人的同情也好,還是顯擺也罷,對於她來講只要錢在當時來說是最重要的,那麼這些便完全可以忽略,她只要錢,至於其她全都與她無關。以前聽莫凜說過,在白宇十一歲時,那個自稱是她外公的人出現了,要接她過去,說是要補償多年的親情。白宇什麼也沒問,二話不說就跟他走了,甚至禮貌有佳。當時是她好友的莫凜問她爲什麼?她說那人想求個心安也好還是其他什麼的也罷,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自己不但孤身一人,並且還什麼都沒有,那人也賺不到什麼,況且那人那麼富有,她在那吃好住好,沒什麼不滿意的,既然這樣還想那麼多幹嗎?莫凜說你不怕那人把你賣了?白宇說她一無錢二無才更無貌,只是個小鬼,孤兒院那麼多小孩,這事要輪怎麼也輪不到她。

記憶裡的白宇生xing直接,極度討厭撒謊;記憶裡的白宇總是獨來獨往,來去有如一陣風;記憶裡的白宇話不多,言語卻極度犀利,而且一針見血;記憶裡的白宇做事從來就出乎人意料,工作室裡就她一個人半路跑去做了心理醫生;記憶裡的白宇是從來不掩飾自己情緒的人,什麼都是那麼的赤囧囧,圍在她身邊的人卻從來不見少。那時候的我對白宇多少是有些妒忌的,那樣的她,明明什麼都是普通,卻可以那麼瀟灑的過日子,即使在我們幾個裡她有一段的境遇是最差的,可她卻永遠都不會憂愁,那樣的境界,是我一生都不可及的。那股自由的氣息,我永遠都只有羨慕的份。

然而以上的那些都只是記憶中的白宇,現在的白宇就在我的面前,躺在我的牀上:消瘦的臉龐,眼窩都有些微陷了下去;瘦弱的身子,扶起她的時候,我甚至感覺到硌手。這個人,和記憶中白宇差了太多。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醉倒在我們公寓那個路口的路燈底下,那個時候如果我不是因爲下課正好破天荒的被同學叫住了一次,那麼我就不會回這個公寓,而是直接去找韓易文了。而她也是,醉在這就不說了,還偏偏在那個時候伸出手拉住我的褲腿死死不放。這就是所謂的緣,我還能說什麼呢?

靜靜地坐在她身邊,我打開電腦,大個今晚不回來,我真真鬆了口氣。本想著做完作業再去睡覺的,可不知不覺的我就這麼睡過去了,醒來時,正對上白宇審視的眼睛。

“嗨!你醒了。”我伸了個懶腰,笑著向她打招呼,“昨天你醉倒在路邊,這是我住的房子,衣服我沒給你換,不舒服的話自己先去洗個澡吧。”

她安靜的看著我,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全部打開的眼睛。都三十幾的人了,在這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裡,除去眉眼間淡淡的哀傷,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清澈,這不禁讓我暗暗稱奇。

“呵呵,你放心,我不會做什麼的。”我說。

“……”

見她繼續不語,我又說道:“我只喜歡男人,你放心好了,到時候你可以吃了飯再走,你也餓了吧?”

大概是她對我來說太過熟悉,所以很多話我就這麼自然說出來了。可是她似乎對我這句話有了反應,因爲她的瞳孔明顯的縮了一下,這種神情是以前在她身上我絕對看不到的。

“呵呵,男人,又是男人……”白宇笑了起來,她的笑容裡隱含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這樣的白宇,我從未見過。

“白……啊,你,沒事吧?”

“不,我沒事。你說得對,我是該去洗個澡了。”她說著,朝我粲然一笑,恍神間,昔日的白宇又回來了。

“你真的沒事嗎?”

“只是被人甩了,能有什麼事。”

被人甩了?能那麼直接的用不在乎的語氣說出這話來的,我認識的只有白宇一個。可是她爲什麼要喝得那麼醉的倒在那裡?還有她眉宇間的那股憂鬱又從何而來?見我愣愣的樣子,本來都已經往浴室走了的人又轉過身來對我說道:“怎麼樣?小子,想聽聽我的故事不?”

“啊?好啊。”真的很想知道啊,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白宇看了我一眼,盤腿坐下來,把被子往身上裹緊了緊,然後開口說了起來——

“他比我小十歲,是我把他從那夥人手中救下來的,我養了他六年。去年他向我表白了,我由他的監護人成爲了他的戀人。由始至終他霸道又不失溫柔,是他填補了我的感情空白,在我以爲自己會單身一輩子的時候他給了我婚姻的喜悅。於是我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有孩子,有丈夫,雖然不習慣,但是我真的感到幸福。就在我認爲這樣也不錯的時候,卻看到了他和一個男人的糾纏,然後就很老套的,解釋—相信—再解釋—再相信,就這樣直到他牽著那個男人的手對我說出分手的那一刻,我才終於相信自己是實實在在地被背叛了。是諷刺嗎?我以前可是個徹底的同人女。我就愛過那麼一回,情敵居然是個男人。算了,既然都這樣,我也認了。唯一一次基於習慣和感情去依賴一個人,最後卻只剩下一個證明,孩子留給我了,他說怕我寂寞,他倒是還真會爲我著想……呵呵……”白宇說著,笑了起來,那神情,那語氣,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一樣。“其實說起來,有一個傢伙比我更慘,不過那傢伙已經死很久了,再怎麼,那些都與她無關了……”她說。

那傢伙?她會叫那傢伙的……難道是我?我一震,猛的擡起頭來,白宇看著我,眼神朦朧,似乎在透過我看著另外一個人。

“說起來,你和她還挺像的呢,味道。”她說。

“味道?”

“恩,味道。”

“……”我已經可以確定她說的人多半就我了。

“其實我和她有點像,一樣的孤身一個人。她是有父母卻不要她,而我是確實沒有父母,在我還不滿八歲的時候他們一起死在了礦上。我父母是私奔的,所以我在孤兒院過了自己的童年。外公接我回去時,我只想著不用再捱餓了真好,其他的,我一個孩子,擔心得來嗎?”

怪不得她以前老說人要控制自己的食慾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我想著,繼續聽她說下去——

“不管怎麼說,也無論以前他對我爸媽他們做了什麼、撇開之前他對我的不聞不問,至少自接我過去後他就一直對我很好,要什麼給什麼,所以在那個家庭裡的其他人再怎麼給我白眼和百般刁難我都可以視而不見。但是那個傢伙就不。那傢伙是個死心眼,一直以來就對自己被親人拋下的事情耿耿於懷,不說別人了,她甚至都不願意敞開心扉去接受養她的阿姨,其實何必呢,人的一輩子會碰到那麼多的人,對自己最好的一個未必就是與自己血緣最濃的人,放下了,大家都會開心……”白宇說著嘆了口氣,我已經聽呆了,她說的分明是我,可是……

“你說的或許她都知道,只是恐怕她自己都惱於自己的死心眼吧,畢竟心中的芥蒂不是想放開就放得開的……”我說。

“說得也是呢,所以我纔沒有把自己在醫院無意中看到的一幕告訴她,如果對她說了,本來就那樣懦弱的她恐怕就真的沒辦法去相信人了吧……”

我安靜地聽著這些遙遠的事,心中沒有太多的感覺,過去了太久的事情,被我一點一點的在刻意遺忘……

“又是男人呢,我和她跟同志愛還真是很有緣,就在那個醫院裡,我看到兩個男人站在她的阿姨病牀前不顧一切的忘情擁吻著,而牀上的那個人只是在一邊瞭然的笑。我站在門外,在震驚中接收到了令人氣憤又無奈的事實,我想,我大概就是從那時候起才慢慢地不再討厭她的吧。那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的哥哥,一個是她的父親,而那個阿姨則是那父親的青梅竹馬。父親和兒子互相愛上了,成爲了戀人,她媽媽似乎就是因爲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所以才發瘋了,一個傳統的鄉下女xing,真是難爲她了。於是很自然地,基於各種原因,她被拜託給了那個阿姨……咦?你怎麼了?”

白宇奇怪地看著我,我仰著臉,茫然地看著她,直到她把一邊的紙巾遞過來,我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很奇怪。”白宇看著我,把身體輕輕往後一靠,然後說道,“這樣看著你,我好似看到了她。”

“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問。

“不知道。”她說,“只是因爲突然想說吧,我從來就不是一個理智的人。”

“呵呵,你真的是個奇怪的人。”

“是嗎?哈哈……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我心裡舒暢多了,啊,肚子餓了,我去洗澡,你說過請客的哦!”她呼出一口氣說著,站起身來打了個哈欠便朝浴室走去。

“喂,你就不怕我騙你嗎?”我噙著淚問道。

“你不會騙我。再說,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有什麼好騙的?”

看著她的背影,我搖了搖頭,這個人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麼地隨意。我想就算真發生了點什麼,她也會說“這是你收留我一晚上讓我免於被凍死的災難的應得報酬,沒什麼好說的”這樣的話吧。這個人依然是這樣,那麼的奇怪……

“哇噻!好香,你還會做飯,不錯!嘿嘿,怎麼樣?你是下面的那個吧?”白宇站在廚房門口雙手環在胸前戲謔的看著我調侃道。洗完澡後的她神清氣爽,眉間的憂色也淡去。白宇不愧是白宇,恢復得忒快!

“你說是就是吧。”我說,反正她說的是事實。

“呵呵,你倒真直接。”

“是你問我的啊。對了,能不能幫我看一下幾點了?”

“北京時間上午十二點半。”

“啊,他快過來了。”

“誰?你的那位?”白宇看著我,滿臉看戲的神情。

“你……”

“我什麼?”

“算了,你先出去,等下就可以吃了。”

我本來想說你真的不在乎了嗎?可是轉念一想……我問不出口,腦子裡面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個問題:雖然對於被人丟下這樣的事情我很習慣了,也學會了去遺忘,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也被身邊最依賴的人背叛了,那個時候我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