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又下雪了。
大個今天要回來,他女朋友小麗說要做大餐給他吃,兩人一個寒假沒見面了,於是我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因爲無論他們是多麼的不在意,但打擾到他們的二人世界還是會讓我很介意的。
說起大個,自己還真的有點想他了。
大個爲人豪爽,且頗爲義氣,算得上是今生我難得的好兄弟。和我不一樣,大個高我兩屆,從J大畢業已經一年有餘,當初願意跟著他走,有一多半是因爲他整體的感覺很像夏淵,只是在相處過後才發現兩人之間根本就不存在有任何的相似之處。這樣說吧,大個和夏淵,他們兩個,一個屬於太陽,而另一個卻屬於黑夜。前者是太陽,後者則融入暗夜——曖昧的氣息背後緊挨著的是一片荒涼,而且,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無法看見……儘管如此,我卻還是愛上了黑夜。
嘆了口氣,又想到他了。是啊,夏淵這個名字在任何人的口中出現都成爲我的禁忌,然而這個人卻又常常被自己無時無刻想起。他的臉,他的眼,他的手,還有他身上淡淡的香菸味我都記得如此清晰,想起他時,那樣的味道便在周身纏繞,散不去,也抓不來,久久過後,回神過來,消散的卻惟獨不是自己的思念。
有時我真的很羨慕大個,就那樣地愛上一個平凡且善良的女孩,然後平淡卻無不幸福地談一場踏踏實實的戀愛,這樣下來,以後無論結果如何,至少在現在很實在的愛與被愛過了,這樣的生活纔來得真實,纔來得沒有遺憾。呵呵,既然可以不用寂寞,那又何必要故意裝□□上了寂寞呢?都說愛上一樣東西過後即使會寂寞,也絕不會空虛,即使哪怕愛上的僅僅是自己。因此,雖然我是如此地寂寞,但卻不曾感到過空虛,如此說來,愛上夏淵也不算是件壞事。想到這,輕輕的,我笑了??戳丝礌澤系膾扃姡呀咏形?,大個也該快到了吧。整理完最後一個角落,我洗了洗手,再次看看牆上的掛鐘——
十二點四十二分,不多時大個也該到了,小麗會和他一起過來吧。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換好衣服,抓起一件外套走了出去。
街上行人不多,走過被打掃乾淨的街道,向右轉,拐進平時常走的那條巷子,那個純白的世界便出現在眼前了。
這裡以前是老人們下棋的地方,不大的庭院,在一個又一個的老人離開後就很少有人會來打掃了,於是逐漸變得冷清起來。爲了生活的現代人太過忙碌,這裡平時更是不會有人來了。地上的雪積得很厚,周圍一片白色,很美,卻也讓我暈眩。腳踩在地上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落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裡忽然惹得我心裡好一陣發怵。放眼望向東邊的那棵樹,生前的陳老最愛在那樹底下咂吧著他那舊菸斗講一些笑話,偶爾也會講些陳年往事給我聽。於是很自然地我猜到了他眼底那絲寂寞和哀傷究竟是源自於何處,那是一個短暫、美好卻又令人哀傷不已的愛情故事。
陳老是知青,和大多數知青一樣,後來的他也回了城,放棄那美麗的愛情和癡情的戀人回了城。
陳老很孤獨,這從他的眼神裡就可以看得出來。但是陳老很愛笑,他老是瞇著眼睛在笑。陳老很喜歡風箏,他說:“人的青春就好似風箏一樣,註定短暫悽美,一旦離開了風就會墜毀,過程快得即使留下了遺憾也不能後悔。害怕約定,卻又放不開感情,一切似乎有一條線在牽引,也許這就是風箏逃不開的宿命吧?!?
和我一樣,陳老愛上的也是一個男人,一個鄉下男人。是啊,很不幸,在那樣特殊的年代,連男女談戀愛都有諸多的障礙,更何況是同性之愛呢!所以,陳老說,他只能回城,說這話的時候,陳老是笑著的。直到今日我還記得那夕陽下滿面笑容的老人有多麼的不真實。
揉了揉眼睛,盯著一個地方看得太久,眼睛有些酸澀了。緊了緊衣領,再次看一眼那個地方,我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給掃得很乾淨,一切看起來都很好。頓了一下,我繼續邁開步子,就這樣地一個人沿著這長長的街走著,忽然我想,一個人內心裡真正逃避的也許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又或許一個人真正害怕的不是寒冷,而是孤寂,就像一個人真正想追求的是幻影而不是真實一樣。而一個人最終想要征服的恐怕不是全世界而是愛情吧。無意識地嘆了口氣,突然地,我感覺這條街道變得好長好長,一股熟悉又難以抑制的噁心感瞬間襲來,我瞭然地扯起嘴角,看樣子,離自己消失的那一天已經越來越近了,夏淵,我還能見上一眼嗎?靠上旁邊的立柱,現在的我只希望不要暈到倒在這就好,於是我死命地咬著脣睜著眼,卻不曾想,祈禱總有難以成功的時候,因爲最終我還是兩眼一黑的和地面非常親密的接觸了,而醒來後的我無論怎樣也不會想到和韓易文的重逢居然是在那樣的情況下……
後來我想,也許正如陳老所說的宿命論一樣,那條命運的線任何人都難以擺脫。有的人,有的事,該出現的他會出現,該發生的它會發生,這些全都不在我們的預想和掌控中,我們能做的,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拒絕,要麼接受,而結果,那也不是我們能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