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回學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除了要趕畢業論文、畢業設計和畢業答辯忙了點，日子還是這麼過著。

其實我知道韓易文那天並不打算讓我走，因爲他把門從外面反鎖了。明明都答應了的，不知道爲何又反悔了，這不像他，算了，反正我從來就不曾瞭解過他。呼出一口氣，呵呵，他回來看到我從屋子裡邊消失肯定很生氣吧，不然不會一連一個月甚至都沒有一個電話過來。我想著，擡手抖了抖菸灰。本來，我可以靜靜地和他在那裡度過“餘生”的，根本用不著回來這裡，反正都要離開了，不是嗎？可我還是回來了。是一種執念吧，我至今都還對自己最後能留存下來抱有一絲期待。是被融合的那一個？不，不到最後，我是絕對不會完全去相信的。不願意就這麼消失，不甘心什麼都還沒嚐到就被另外一個人甚至把自己的靈魂都給接收了。我就是這麼一個人，很低俗，也很自私，很膽小，也很懦弱，但無論如何，我就是我，再怎麼自我厭惡，這也是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不知道是不是對我的諷刺，白宇那時說我唯一還有的一點可取之處就是永遠都那麼的有自知之明。其實說白了就是自卑吧，用冷淡來掩飾自己的自卑，就因爲這一點，說起來我到現在都還沒有主動爲自己去努力爭取過任何東西。後悔嗎？我不知道，我以爲，是自己的就會是自己的，強要到的東西總有一天會失去，那樣的傷害會更深，畢竟人一旦付出了就會總想要得到。是啊，很空虛，但還是不想離開，我就是這麼地貪心和固執。

四周很安靜，中午的畫室很少有人來，我坐在自己桌上，靠著牆，嘴裡叼根菸漫不經心地吸著，偶爾看一眼窗外三三兩兩經過的人羣，好不愜意，腦袋一靜下來，我便不想動了。可事情總不盡如意，就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只聽得“砰”的一聲，門開了，大個衝了進來。

“小，小夜！啊，你小子讓我一陣好找，我說你又不帶手機在身上吧？有人找你呢，呶，這，給你！都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呢。”大個把我的手機遞過來，繼續說道，“前兩個電話我才接起來‘喂’了一聲就叫對方給掛了，後面又有一個打進來，和前面一樣的號碼，那人說他叫尚男，他說他會再打電話給你，聽起來像是有急事的樣子……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呵呵，所以你馬上就來找我了。”我淡淡接口道，大個總是那麼熱心。

“喂，你怎麼老這樣，我這不擔心嘛。還是，你真的不打算回個電話過去？”

“不了，有事他會再打過來的。”我說。

呵呵，過年都不打一個電話過來，現在打過來，估計是真有什麼事吧，想起那兩個人，胸口還是會發悶，我知道自己還沒有釋懷。壓下心底的澀然，我突然有些煩躁起來。“大個，我們回去……啊，你下午不用上班嗎？”我問。

“啊，不用。小麗說下午會過來，晚飯她包了。”

“那敢情好，再怎麼說你家小麗的手藝可是很棒的！”看著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我胸口突然有些堵。

“哈哈，這話我愛聽！走！哥哥借了很好看的片呢，乘就咱哥倆，趕緊看去！”

“好啊。”隨意的應著，其實看什麼片都一樣，我反正會遊神。就在這時，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下意識地，我看了一眼號碼，然後有些緩慢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

“是我。”

低沉性感的男中音在耳邊響起，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多久沒聽見這個聲音了呢？有六年多了吧，六年多我沒有聽過這個男人的聲音。

“……哥……”

“我和尚男馬上就要回國。”

“具體什麼時候？”那邊的聲音裡聽不出一絲的情緒，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有些失望。

“明天下午的飛機，後天到。”

“回A城嗎？”這一刻，我腦子真的什麼都不想思考了。

“恩，尚男的父親病了。”

“還要走嗎？”我順其自然的問道，嘴巴好象不是自己的，連他向我解釋要來的原因我都沒注意到，畢竟他對我從來沒有過解釋。對他來講沒有必要，不是嗎？

“不知道。”

“啊……對了，哥……”

“什麼？”

“那個，房子我賣了。”捏著已經冒汗的手心，我閉著眼一口氣把話說了出來。

“……我知道。”長久的沉默過後，他說，語氣淡淡的，平靜到仿若我的錯覺。在我的預想中，他應該是怒吼，要不就是二話不說掛掉電話的，可是爲什麼他此刻那麼平靜？他就不恨嗎？本來就恨我，再恨那麼一點點沒關係的吧。他這樣的態度，到底是爲什麼？那可是擁有著他和夏草回憶的家啊！有什麼東西變了嗎？

“我……對不起。”

“……”

“哥——”

“你手裡的錢還夠用多久？”

過了好久，夏淵恢復零度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我愣了愣，有了不好的預感。

“幾個月吧。”我說。

“自立吧，我沒有義務了。”

“……恩，我知道……”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終於到時候了嗎？我扣上手機，扭過頭去笑道：“走吧，大個，在那愣著幹嗎？”

一路上，心裡就跟壓了塊石頭似的，很難受，腦袋昏昏沉沉的，待我終於有絲清醒的時候，忽然發現居然下雨了，大個爲我們兩人撐著傘，風很大，他的一邊肩膀幾乎都溼了。我擡起眼，朦朦朧朧的雨霧，耳邊是“沙沙”的聲音，雨緩緩落下，落得是那樣慢，好象永遠也落不完。

“大個，我們不坐車嗎？”我問。

“公寓都快到了。”大個看了我一眼，答道。

“？”

“我有叫過你啊，可你沒停下來。”

“呵呵。”

“你……”大個停下來看著我，欲言又止。

“恩？”

“我是想問，你有哥哥？”

“是啊。”

“爲什麼都沒有跟我提過？”大個皺著眉，有些不滿地看向我。

“你沒有問我啊。”

“算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電話你哥同你講啥了？一路上你不但臉色難看，還魂不守舍的！”

“大個，我也要找工作了，你不是勸過我好多次了嗎？怎麼樣，幫不幫忙？”我也停下來，微笑著看著他問道。

“行！怎麼不行？難得你小子開始要務正業了，哥哥我就幫你這個忙了！”

“呵呵，兄弟，夠義氣！”嘴裡輕鬆的說著，我的眼睛卻有些發澀。

其實想想，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從阮尋宜到夏夜，一路走過來都有人幫忙，也沒吃過什麼太大的苦，比起電視上的那些貧苦不幸的人來講，我真是有夠幸運的了！或許一直以來真的只是我太喜歡無病□□罷了。禁不住看了看大個，想著身邊人來了一撥，然後又走掉一撥，來來又去去，至少自己身邊總還會有那麼一個人在，老天真的已經對我很仁慈了。只是扯起的嘴角，我怎麼也笑不起來，但我知道，這絕不是因爲需要自立。

“在想什麼？記得看路！”大個吼道，接著大力把我拉到了一邊。“喂，我說兄弟，咱還年輕，可別想不開！你小子，那麼大的車你沒看到嗎？會死人的！”

“我走的是人行道。”我回頭，反駁。

“哎喲，我說你這小子……你自己看看在哪裡，我們這是在過馬路！現在是紅燈，是紅燈看見不？”

“啊，剛剛沒注意到。”

“……”大個看了我一眼，也不再說話，在綠燈亮了後不顧其他徑自拖著我過了街。

“我說，你有心事吧？”打開門，大個問我，“這一個月來你都狀態不佳。以前的話餓了還知道去吃東西，現在是我不回來基本不吃東西，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

“咱是兄弟不？是兄弟你就告訴我，不要瞞著！”

“大個，我……”

“是不是那個小子？”

“？”

“就是上次來這的那小子。說吧，你和他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

“放心，你們的事我早知道了，也不歧視你們。告訴我，如果是那小子負了你，哥哥我絕對會去教訓他一頓的！”

“噗嗤！”笑出來了，我還真是佩服自己，“沒什麼啦，大個你把我想得太深沉了，我只是聽到我哥說讓我自立有些鬱悶而已，你也知道，我可是徹底的懶人哎，想想看，我都做慣米蟲了，出去工作是不是會讓我很憂鬱？呵呵……”

“靠！你小子！看我不廢了你！”大個說著，衝了過來……

其實我真的沒什麼，只是被一張網給纏了起來。

韓易文的彆扭和掩藏的溫情；夏淵的怨念、冷酷和根深的寂寞，它們彷彿蛛網一樣把我纏繞起來，每當我試圖逃脫時，我都不得不用手指去撥開這些看不見的蛛網。好累，難道就這樣離開嗎？不甘心啊，我到底，是爲了什麼來到這個世界的呢？白宇說，我這樣的人不是可憐，而是可悲。在我面前每次她都盡說些不好聽的，但是現在前世裡讓我時刻想起的人反而是那時最討厭我的她，因爲我發現越是隔得久，白宇的話在我心裡出現的次數就越多，真想見見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