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是夢就總會醒來。
在第二天早上見到尚男時,我發現自己不自覺的小心發音,每個音節都像是在喉嚨裡被過濾了一遍。想不到事實居然是那樣的。我揪住自己的胸口,那裡不是很痛,只是如被千萬只螞蟻爬過那般難受。尚男真的要死了嗎?我這樣問著自己。那麼……我擡起頭望著尚男微笑的臉:夏淵也很快就會跟我一樣,變成自己一個人了吧……
尚男的臉色微微發白,在沙發上坐下,他笑著問我說要不要乘著外面的太陽出去走一走。我拒絕了,門微微的開著,那隻奇怪的白狗在撓門,圓潤的爪子在上面劃出了一道一道的沒有印痕的圈圈。
“我要走了。”
說這話時,站在原地,我略微猶豫了一下。
“爲什麼?”尚男一怔,半晌才發出聲音問道。他輕微地咳嗽著,我沒有看他,他眼睛裡的東西實在是太複雜了。或許他已經猜到答案了吧。
“我想到處走走。”我說。話卻是真的,這是我思考了一夜得出來的選擇。
是的,我選擇離開。離開這裡,到任何一個可以去得到的地方。
“一定要走嗎?”
尚男看著我,大概是因爲四周太安靜了吧,我居然發覺到他的聲音裡似乎隱藏著些微的顫抖。他是真心的希望我來代替他陪著夏淵吧。尚男,到底以後多愛那個男人呢?爲什麼,他能那麼愛那個男人呢?爲什麼要愛上呢?
已經不是第一次產生逃跑的念頭了,這次也是。離開這裡的話,就能重新開始了吧。就能作爲一個新的夏夜重新開始。總是那麼想著,雖然知道這樣很傻,可還是會禁不住這樣去想。
“無論如何都要走嗎?”
拉開門,不意外的發現整個院子都裝滿了陽光。植物太多了!不知怎的腦子裡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尚男說,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其實我也明白,離開那也只不過是換了種痛苦而已。可是,與其去忍受同一種痛苦,那還不如去承受多種不同的痛苦那樣來得痛快。其實痛苦這種東西也可以與愛無關的——擡起頭任陽光滲進眼睛裡,我是如此清醒的意識到了這一點。呵呵,“抱著陽光入睡”——這到底是誰說的話來著呢?
夢裡,有人對我說我的世界只剩下愛情了。我不服,真的就只剩下愛情了嗎?真的只是這樣了嗎?
看著眼前陌生的景緻,我到現在都還感覺不到真實:我真的離開那裡了。睡在我上鋪的女人在大聲的說著電話,司機旁邊的男人正在向那個高個的女人遞著名片,並殷勤的介紹著自己。他是搞業務的,我想這車廂裡的醒著的人大概都知道了。我左邊那個鋪位的女孩很安靜,可能是察覺到我視線了吧,她朝著我笑了下,我這才發現她原來長得很可愛。
“有點吵呢。”她說,聲音難得的和那張臉般配。
“恩。”
“你也一個人嗎?”
“恩,你也是?”
“是啊。”
“很厲害呢,一個人。”
“這沒什麼啊。”
我和女孩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是些無聊的話,心情卻難得的平靜起來。
末了,女孩突然說了句:“剛開始,你給人的感覺好嚴肅呢。”
“咦?呵呵,是嗎?”我笑著答話,心裡卻是微微震了一下,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評價我呢。
“你是去X城探親?找朋友?或者說是去發展事業?”那還問我。
我想了想答道:“發展事業。”
“你在那有朋友嗎?”
“沒有。”
“啊,這樣啊,我的話,我朋友會去車站接我呢。”
“真好啊。”
“嘿嘿。”女孩摸著頭不好意思的笑,很孩子氣的神情,談話卻就此終止。
下車的時候,我看到了女孩的朋友們,很小說的見面場景,很小說的人物,不真實,卻真實的出現在我眼前。女孩朝我招手,笑得一臉燦爛。她的背後是拉客的司機們,路過的男男女女從那裡經過,揹著大包小包的旅客陸陸續續的上車或者步行離開,女孩的朋友開始在催促了。他們朝我友好的笑了笑,然後同女孩一起離開。
我拍了拍尚男給我的揹包,然後愣在原處,因爲接下來的現實問題就是身上只剩下300塊錢了,我該去哪裡?
然後更現實的問題就是我什麼都沒有,去到那家據說很有名拉麪餐館應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錢纔夠付押金。那人說店裡負責一日三餐,我想這下不至於被餓死了。
傳說中的主角都會碰到一兩個貴人,我想我應該不是主角,所以第一晚我只能睡找了個離店不遠的角落呆了一個晚上,我很慶幸自己並沒有被凍死,卻也開始想念那個“家”裡的那張牀。
一天兩天過去,我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然後忽然有同事說讓我和他一起住,並且願意暫時借錢給我付房租。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老闆的兒子,只不過是來體驗生活的,他需要個能做家務的伴,後來他對我說,我讓他看著順眼,且手藝也不錯。我們處得很好,因爲他並不相信我,而我早已經對任何人失去了期待。可是那天的小少爺醉得一塌糊塗,他緊緊的抱著我,那個人在哭,他說他想要一個家。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讓我不知所措,我突然開始明白尚男說的話,他說到哪裡都是一樣的。我還是在渴望著。我並沒能重新開始,只不過在現實裡換了種方式過活而已。然後在第二天再開始用虛僞的微笑迎接別人虛僞的笑。爲何,大家明明都很討厭的,可是爲什麼都還要這麼做……大概,是習慣了吧。有時在夜裡醒來,就會發現一切都離自身很遙遠,無論這過往還是現在,甚至包括自身都離這具軀殼,然而我無法放棄,於是仍然繼續著。
被韓易文找到的時候,我正在打掃衛生,那時已經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