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房號408,一共住著三個病人。
其中一個身材瘦弱,眼神看起來如同驚慌的小鹿一樣的病人名叫茗人,此時他正坐在自己的床頭上,有些害怕地望著邁步走進來的趙直。
“你就是茗人吧?”趙直坐在了床邊,他沒有看茗人的眼睛,而是望向了對面的那張床,“我叫趙直,是對面病房的病人?!?
“我……”茗人將身子往旁邊挪動了一下,雙手放在身前,不安地搓動著,他極力地裝作平靜,裝作不害怕,但他的表情和眼神卻早已出賣了他。
“你來這多久了?”趙直問道,他望向了茗人,雙眼赤誠。
“三個月了……你呢……”茗人想要笑,可努了努嘴,卻失敗了,他急忙低下頭去,吼間發出奇怪的聲響,“呵呵……呵呵……”
“我也快一個月了?!壁w直苦笑一聲道,“可我卻感覺好像過了大半年?!?
茗人抬起頭,看著趙直,雙眼一眨也不眨,與此同時,趙直也轉過頭去,望向了他。
茗人急忙扭頭,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慌亂,身子也往旁邊挪去,他似乎想要逃離。
茗人似乎想要找話說,可是卻找不到任何的話語,他越來越緊張,越來越慌亂,他的雙腳在地面上抖動著,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鼻頭,一遍遍摩擦著,鼻頭很快就發紅了。
“走,吃早飯去吧。”趙直輕拍了一下茗人的肩膀。
茗人‘騰’地一下從床上站了起來:“我……我等會……你那個……你先去……”
趙直坐在床上,抬起頭,望著茗人,緩緩道:“你猜今天的早餐是包子還是饅頭?”
茗人:“你說啥……?”
趙直:“我猜是包子,猜中有獎?!?
茗人咧了咧嘴,第一次直面趙直的眼神,他似乎有些不大敢相信,良久過后,他才道:“應該是……”
“茗人!把俺的鞋子給俺拎過來!”躺在斜對面床上的一個大漢猛地一把將被子掀開,粗狂地叫道。
茗人顫抖了一下,剛要走到窗邊去拎鞋子,卻被趙直一把拉住了。
趙直走了過去,他看見那個大漢還瞇著眼睛,似乎沒有睡醒,毫無疑問,剛才就是他恐嚇茗人的。
趙直抬起腿,將自己的腳踩在了床頭的支架上道:“你要鞋?”
大漢鼻尖哼了一聲,睜開眼睛,卻看見頭頂上正懸著一雙鞋,鞋底臟亂無比,幾塊塵土掉落下來,落在了他的臉上。
大漢愣了半秒鐘,隨后怒喝一聲:“嫩娘個熊蛋!”
還沒等大漢從床上坐起來,趙直便直接壓了上去,一只手臂頂在了他的胸膛上,另外一只手臂卡住了他的脖子。
“茗人,關門!”趙直大喝一聲,茗人猶豫了一下之后,才顫顫巍巍地關上了房門。
“嫩給我放開!”那個大漢操著北方口音,一張紫臉已經漲紅,“老子弄死你狗日的!”
“我叫趙直,茗人是我朋友?!壁w直奮力頂住大漢,惡狠狠地道,“從今往后,我要看見你再對他吆五喝六,我就弄死你!”
大漢低喝一聲,猛地翻身而起,兩個人一同滾到了地上,隨即扭打了起來。
大漢雖然體格魁梧,五大三粗,但打架的本事卻沒有趙直厲害,他只知道用蠻力,卻不知道用巧勁。
就在兩個人一邊叫罵著,一邊從地上扭打到床上,又從床上扭打到地上的時候,一個光頭院警踢開了房門,手中的電警棍在一瞬間‘噼里啪啦’響了起來。
趙直聽見這個聲音,急忙松開了大漢,就地一滾,然后雙手抱頭,站了起來,望著院警一臉無辜地大聲道:“快幫幫他,他犯病了!”
那名大漢眼圈泛紅,全身的血管根根暴起,像是完全沒有看見院警一樣,他從地上一躍而起,直接撲向了趙直,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滋滋!”電流貫穿了大漢的身軀,大漢搖晃了一下,但沒有倒地,繼續朝著趙直撲去。
光頭院警直接將電警棍戳到了他的腰上:“滋滋滋滋!”
大漢眼珠泛白,渾身顫動,一雙手無力地砸在趙直的肩膀上,隨即‘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光頭院警怒目望向趙直:“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還沒等趙直說話,茗人對面的那張床上,突然站起來一個六十歲左右滿頭銀絲的老頭,老頭懷里抱著一只白貓,他撫摸著貓頭,緩緩說道:“是我叫他過來幫忙的,剛才厲山進入了狂躁狀態?!?
光頭院警盯著老頭道:“為什么不叫我?”
老頭手中捏著一塊小餅干,舉到白貓的嘴巴旁,低聲道:“來,白靈,餓了吧……”
光頭院警冷哼了一聲道:“三叔,下次出了事就叫我們,走廊里隨時都有院警在看守,你是知道的?!?
名叫三叔的老頭抬起眼睛看了光頭院警一眼,冷冷地道:“要等你們來,我的白靈早就死上十幾次了?!?
光頭院警嘴角抽搐了一下,隨即扭頭盯著趙直,惡狠狠地道:“還不快滾!”
趙直聳了聳肩,走到老頭跟前道:“謝謝,我叫趙直。”
三叔沒有理他,還在逗貓,那只貓胃口似乎一點都不好,不管三叔怎么逗,它就是一口也不吃。
趙直走到了茗人的床前:“走,吃早飯。”
茗人似乎已經被嚇壞了,他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來,只聽見喉嚨里發出‘呵呵呵呵’的奇怪聲響。
趙直直接拉起了他的手:“人是鐵,飯是鋼,下一句是什么?”
茗人被趙直硬生生從床上拉了起來,他的眉頭一皺,用顫抖的聲音道:“一頓不吃……餓……呵呵……餓得慌……”
門外聚集了許多病人,光頭院警率先走出去,將警棍一揮,怒聲道:“看什么看?!快吃完飯滾回你們的病房!”
王小胖站在門口的邊緣,等趙直走出來之后,他喊了一聲:“直哥,你沒事吧?”
趙直笑了笑,擦掉了嘴角的血跡:“沒事,走,吃飯?!?
二子也從病房里面走了出來,他望著對門里面依舊倒在地上的那個大漢,低聲說道:“你這是要做什么?”
趙直道:“看不慣而已?!?
二子:“這樣會惹禍上身的。”
趙直:“我們的禍還少嗎?”
二子不再說話,趙直隨即道:“來,給你們介紹介紹,這是408的茗人——”
趙直轉過頭去,卻沒有看見茗人。
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在這……”
趙直回過頭去,看見茗人正瑟縮著身子,躲在他的身后,他的臉色通紅,一雙眼睛慌亂地左顧右盼。
“茗人,來,我給你介紹一下?!壁w直指向了二子,“這是我的室友,名叫二子?!彪S后,他又指向王小胖,“這是410的王小胖?!?
王小胖憨厚地笑了起來,二子瞪起一雙眼睛,一言不發。
茗人想要笑,似乎要表現地友好一些,但當他發覺有好幾雙眼睛正在盯著他看的時候,他張開的嘴巴又說不出話來了:“我……茗……呵呵……呵呵……”
“走吧,吃飯去。”
趙直目視前方,緩步朝著休息室走去。
二子和王小胖分站左右兩邊,緊隨其后。
茗人站在原地沒動,一雙眼睛中流露出的恐懼和驚慌幾乎就要將他整個人淹沒,在人流當中,他像一顆孤獨的水草,脆弱又無助。
王小胖走了兩步之后,忽然回過頭來,他瞇起眼睛,瞳仁逐漸縮小,幾秒鐘后,他的眼睛變成了一條黑色的線。
睫毛在顫動,黑線中似乎隱藏著一點奇異的白光,一閃即逝。
王小胖的眼睛還沒有徹底睜開,臉上就浮現出了笑容:“扇貝,你好漂亮啊。”
扇貝的殼緩緩打開,閉殼肌下的一雙柔軟短小的觸手和一雙小小的眼睛露了出來,驚慌地望了一眼四周,隨即再次閉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只通體墨黑的巨大烏鴉揮舞著翅膀,嘎嘎怪叫著飛了過來。
“砰!”地一聲,冷空撞到了茗人的肩膀,從他的身旁走了過去,冷空微微歪頭,盯了一眼茗人,低聲道:“擋路是生人大忌?!?
王小胖急忙睜開眼睛,躲到了旁邊,冷空身子筆挺,目視前方,手中的紫羅介盤轉動不休。
趙直和二子走了回來。
“發生了什么事?”趙直望著冷空的背影,腦中開始思量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就跟冷空有關。
“沒啥事……”王小胖說道,隨即望向了茗人。
趙直對著茗人招了招手道:“走,我們等你一起吃飯呢。”
茗人往前走了兩步,一個踉蹌差點倒在了地上。
“我不是這樣的……我不想這樣的……”
茗人一邊朝著趙直走去,一邊低聲自語,每走一步都似乎要用掉他很多的力氣。
“沒事,最開始的時候,我們都這樣,沒啥大不了的。”
趙直笑著輕拍了一下茗人的肩膀,這一次,茗人并沒有跳開。
站在一旁的二子看著趙直的舉動,眼神中閃過了異樣的神采。
趙直轉過身去,朝著休息室走去。
二子在左,王小胖在右。
茗人緊緊跟在身后,一雙眼睛不停地左顧右盼,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沒有放過任何一個人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只有觀察地足夠細致,才能知道別人有沒有討厭自己,有沒有拒絕自己的征兆,才能提前逃離,才能不受傷害。
茗人,他是一個敏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