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氣氛跟往常不大一樣。
怎么說呢,有一種離奇的喜悅在里面,他們好像很放松,好像很激動,又好像很緊張。
這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就仿似得知自己中了頭彩,卻發現彩票不在身邊,但又不敢確定是不是放在家里了的那種心情。
趙直覺得一定發生了什么事,毫無疑問。
果然,不到十分鐘之后,休息室內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這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即使有,那只能說明風不夠大。
趙直是從二子口中得知的,他剛剛從另外一張飯桌上返回。
二子壓低了聲音說:“鄭護士長死了。”
趙直的嘴巴張開,吃驚地還沒有說出一句話。
二子再次道:“孔大隊長是兇手,現在被關在禁閉室等候處決。”
趙直的嘴巴又張大了一些。
二子喝了一口粥,砸吧著嘴道:“吳野成了新的大隊長。”
一張恐怖的臉躍入了趙直的腦海……
二子的聲音再次響起:“章悅成為新的護士長。”
事情發生的太快,連準備的時間都沒有,或者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為什么會這樣?”趙直不可思議地問道。
“鬼知道。”二子漫不經心地說道,他看起來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趙直忽然想起了之前在休息室內被撕裂開腦袋的雙頭胖子,不由地問道:“會不會是那個殺人惡魔干的?”
二子低聲道:“反正聽說死得很慘,頭都掉了。”
趙直輕吸了一口氣,環顧四周,本來這件事與他無關,他跟鄭護士長只簡單說過幾句話,跟孔隊長甚至一句話都沒說,但不知道為何,聽見他們落得如此下場,他的心中依然感到很悲痛。
生命,太過于脆弱。
有時候不經意的一折,也許就命喪黃泉。
推己及人,趙直不得不更加謹慎。
“咚當咚當!咚當咚當!”
一個彈珠突然滾到了飯桌底下。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快步走了過來,小女孩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她是肖點點。
趙直趕在肖點點到來之前,彎下腰將那個彈珠撿了起來。
“來,小妹妹。”趙直將彈珠遞了過去,那是一個紫色的彈珠,邊角掉了一塊瓷。
肖點點望著趙直的臉,眼神很愣,空洞洞的,仿似眼珠里面是一團白色的空氣。
“小妹妹,你的彈珠。”趙直提醒了一句,他以為女孩沒有聽見。
肖點點還是看著她,眼睛忽地一眨,眼珠里面那團白色空氣也跟著飄動了一下。
趙直被這種眼神盯得渾身有些不舒服,他剛想要說句什么調侃的話,誰知女孩驟然一扭頭,跑了。
趙直愣了一下,隨即起身追了上去:“小妹妹,你的彈珠!”
走廊內病人來來往往,但卻沒見小女孩的身影。
趙直看了一會之后,無奈地返回了休息室。
他的腦中還在回想著女孩的眼神,那眼神,有點復雜,怪滲人的,不大像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應該有的眼神。
“她是一個謎。”二子忽然說道,“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了,但我除了她的名字之外,卻什么也不知道。”
“哦,她叫什么名字?”趙直回過神來問道。
“肖點點。”二子意味深長地道,“多可愛的名字啊。”
“是挺可愛的。”
趙直還在回想著那個眼神,他很奇怪,為什么肖點點連自己的彈珠都不要了,按理說,自己剛才的態度很好啊,絕對沒有欺負她……
摸著手中冰涼的彈珠,趙直忽然有一種胃部不是很舒服的感覺。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轉過頭問向王小胖:“小胖,你剛才看見那個女孩了嗎?”
王小胖道:“看見了啊,怎么了?”
“她是什么動物?”
“這個,我倒是沒來得及看,要不下次我幫你看一下?”
“一定幫我看一下。”
趙直的心情放松了一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表現的這么緊張兮兮的,這完全不像他的個性。
“你先看看茗人是什么動物吧?”趙直說道。
“我看過了,他是扇貝,很可愛的扇貝,殼是彩色的。”王小胖笑了起來。
茗人急忙將頭放低,裝作沒聽見,他的臉已經發紅。
扇貝?有殼的扇貝,生長在海里,肉很軟,敏感脆弱有靈性,一有危險立即將自己封閉起來,這倒真有點像茗人的個性。
“那二子呢?”趙直想了一會之后,饒有興趣地問道。
王小胖的嘴角掛著一個米粒,他的眼睛緩緩瞇起,瞳仁在縮小,逐漸地,他的眼睛變成了一條黑色的線。
睫毛忽地顫動了一下,黑線中一點奇異的白光,一閃即逝。
王小胖的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似乎正在思考,很快,他的臉上就出現了一抹驚訝和慌張。
他睜開眼睛,望著二子,嘴巴張開:“他……”
二子忽然抬起頭,用一種警示的語氣道:“不要說了。”
趙直道:“怎么了?”
二子道:“將人看成動物,也要征求對方的同意,而我,并沒有同意。”
氣氛忽然間就僵住了,茗人的頭垂得更低了,王小胖也有些尷尬,張著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無助地望向趙直。
趙直低下頭,喝了一口粥,沉默了一會,才道:“是我不對。”
二子一聲沒坑,他站起身子,走了出去。
“以后不要看二子了,他是我們的朋友。”
“好……其實……”
王小胖似乎有話要說,但被趙直擺了擺手給制止了。
就在這時,一個懶洋洋但卻富有韻味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可以坐這嗎?”
趙直抬起頭,看見了甄晴。
甄晴的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她長長的頭發披在腦后,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
她的腳上依然沒有穿鞋,雪白的腳掌像是一朵蓮花。
“甄晴,好久不見。”趙直笑了笑道。
“明明才不到一周。”甄晴坐在了剛才二子的位置上,一雙眼睛饒有趣味地望著趙直。
“不見你的一周就好像一年那么長。”
“你別逗我,我是不會笑的。”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茗人——”趙直指向了茗人,茗人的頭垂的越來越低,幾乎就要壓到了桌面上。
茗人膽怯地看了一眼甄晴,喉嚨里發出一陣‘呵嗤呵嗤’的聲響,顯然,這就是他打招呼的方式。
相比于男人,茗人顯然更加羞怯與女人。
“這是王小胖。”趙直隨即指向了王小胖,“一個可以將人看成動物的神奇小胖子。”
王小胖也禁不住垂下了腦袋,他望著甄晴的瓜子臉,他的眼睛亮閃閃的,但臉蛋卻紅彤彤的。
“你的這兩個小朋友都很害羞啊。”
甄晴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齒。
這還是第一次,趙直看見她這種笑容,用兩個詞來形容,靚麗,大方。
“那個……我吃飽了……先走……”茗人站了起來,身子忽然往后一仰,椅子‘哐當’一聲倒了下去。
甄晴將椅子扶了起來,笑了笑,沒有說話。
茗人臉紅脖子粗,逃也似的跑出了休息室。
他的反應很夸張,但他內心的波動更夸張。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陌生女人跟自己說過話了,還是這么漂亮的女人。
在遇到自己無法處理的狀態,他只有一個辦法:逃。
逃啊逃,逃出別人的視線,逃進無人的角落。
逃到自己的內心深處,在黑暗中,舔舐傷口,一遍又一遍。
沒有人看見,他就是希望一個人都不要看見。
“你看你把別人嚇的。”趙直望著茗人的背影,苦笑了一聲,眼神中掠過一絲憂傷。
甄晴聳了聳肩:“那我下次就不和你坐一起了。”
趙直搖了搖頭道:“不,這樣對他有好處,只有直面弱點,才能無懈可擊。”
“我沒想到,就這么幾天你就有了這么多小伙伴,看起來,你好像已經習慣了。”
“其實他是我今早上剛認識的,我只是在窗口上看到了他的那雙眼睛,感覺很不一樣。”
“那小胖呢?”甄晴望向小胖道。
小胖肉呼呼的臉上浮現出了純真可愛的笑容,他像個孩子一樣。
“我是直哥是在禁閉室認識的……我們在一起聊了一夜……”小胖說道。
“我很好奇,你們聊的什么?”甄晴望著趙直笑了一下。
“我想想……唔……好像是聊我的怪病……當然……也有別的……”王小胖擺出了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你什么怪病?”
“就是能夠將人看成動物……”
“這么神奇,那你看你直哥是什么動物?”
“他是狼,野狼。”
甄晴的眼睛瞇縫了起來,一雙細長的眼睛打量著趙直。
趙直忽然想要學一聲狼叫,但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你看看我。”
甄晴擺正了姿態,將頭轉向了王小胖。
王小胖卻看向了趙直,似乎在尋求他的意見。
趙直點了點頭,他對甄晴是什么動物也很好奇。
王小胖再次瞇起了眼睛。
這一次,他看得有點久。
甄晴的脖子都開始泛酸了。
王小胖還在看,仔仔細細看。
“有點奇怪……不應該啊……”
王小胖在自言自語,他的眼睛始終瞇縫著,眼球是黑色的。
過了好久之后,他終于睜開了雙眼。
“我是什么動物?”甄晴問道。
王小胖欲言又止。
“她是什么動物?”趙直問道。
王小胖搖了搖頭,他站起了身子:“甄晴姐姐,我肚子有點不舒服……”
話未說完,王小胖就走出了休息室。
“你這兩個小兄弟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趙直望著王小胖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他從不說謊。”
是的,王小胖從不說謊。
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讓他肚子不舒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