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疾步往寢宮回走。
已是萬家***時分,偌大的宮殿群落中大多黑壓壓的,這座宮殿近來雖人氣多了些,因為有了女眷,但仍顯得十分冷清。
吳禮曾主張拿出一部分錢修整一下宮室,至上也要跟趙誠的國王的身份相匹配。吳禮吳克己雖是大司農的職位,主職是勸農耕作,其實管得卻是極多,基本上是管理著趙誠的錢袋子,尤其是戰爭中擄獲的,數目相當可觀。趙誠否決了這一建議,因為他需要花錢的地方有很多,但宮室殘破得厲害,不得不修繕了一部分。
其實在趙誠的內心中,他并不想把中興府視作自己心目中的京師。但好歹這也是自己的家,家中有妻有兒,這是一個完整的家。趙誠如今并非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與歷代的君王相比,他更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
忙完了政事,趙誠就急忙回內宮,享受美好的家庭生活。梁詩若遞上濕巾讓趙誠擦擦臉,臉上掛著甜蜜的笑意,沒有什么是能比讓自己相夫教子更覺得美好的事情了。兒子趙松從外面一溜煙跑了進來,滿頭大汗,耶律巨與耶律鑄兩人陪伴左右。
“松兒這又是從哪里玩耍回來?”趙誠笑著問道。
“回父王,松兒聽說賀蘭山下正在建一陵園。故松兒為不放叔選一處風水好的地方。”趙松抬著臉認真地說道。
“我兒知恩圖報,為父很高興。”趙誠拉著他的手道,“你知道什么是好風水?”
“賀蘭山下,北靠雄山,又近水向陽,真是好風水。”站在一旁的耶律鑄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那陵園就是專為出征戰死的將士準備的,吳禮正在抓緊修建,緊鄰西夏歷代皇帝的陵墓,自然是風水寶地。背靠五百里賀蘭大山。東臨昊王渠,極目遠眺,可以看到逶迤北去的滔滔大河。趙松不知從哪聽說了這件事,就念念不忘,要為救他而戰死的徐不放找一處最好地地方。
趙誠見兒子這要做,雖知道他只能是聽別人說的,但也頗覺欣慰。
趙誠看向已長大成人的耶律巨:“你們今日都去了什么地方玩耍?”
耶律巨恭敬地回答道:“回國主。今日一早先在街市上喝了碗豆汁,遇上了家師劉山長,劉山長說我們不學無術,罰我們抄了半天的書,晌午后,山長奉命入宮議事。就放了我們出來。我們就去賀蘭山下……”
耶律巨的語氣中透露著不滿。他當然十分不滿,因為他本來的職責就是陪著趙松玩耍,可被他的授業老師劉翼給遇上了。劉翼認為年長地他應該勸人向上,而不是帶著小孩去玩耍。所以,這就使得耶律巨也被罰。
“夫君,松兒整天往外面跑。不專心問學。”梁詩若道,“這恐不是長久之道。也不怪劉明遠罰他抄書。”
趙誠卻不以為意:“松兒年紀尚幼。正是天真爛漫之時,就應該痛痛快快地玩耍,何必做個小書蟲?”
“父王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王!”趙松見父親毫不約束他,心中雀躍,歡呼地撲到趙誠的懷里。
趙誠一把將趙松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在室中大呼小叫著。耶律巨與耶律鑄見夜色降臨,都準備告辭引退。
“你們二人都留下來,與孤一家一起用膳。”趙誠叫住了他們。“孤命人給你們家里捎口信。以免家中爹娘擔
耶律巨是趙誠管家之子,跟趙誠一家的關系當然不一般。是少數在宮禁中行走不需要任何令符的人。趙誠邀他共用晚餐,他根本就沒有拒絕,也不需要表現出感激涕零地模樣來,因為以往在西域,他從少年時就是趙誠宅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而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鑄不過十一歲,正是玩耍的年紀,跟趙松成天混在一起,天天開心無比,像是逃出牢籠一般,此刻見趙誠和顏悅色地邀他用餐,將自己地家忘得一干二凈。他母親蘇氏以為他是進宮中陪趙松讀書,哪里想到是陪趙松玩耍。
晚宴中,耶律巨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臉上的痘子表明他不過十八左右的年紀,當然也是知道禮節的所在。那耶律鑄雖是少年,卻在這個場合中也是一本正經,自有其家學淵源教養得體地原因,但讓趙誠覺得這有些太過了。
“聽說,你一直想從軍?”趙誠忽然問道。他問的是耶律巨。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耶律巨低頭道,“巨已年滿十八,雖從劉師學文經年,但未曾放下武藝。”
他這話并未直接回答,但表達出來地意思卻很直白:學得文武藝賣于帝王家。賀蘭軍中涌現出的一些豪杰者金戈鐵馬的英雄事跡,在市井中流傳了無數版本,比如徐不放鐵血丹心忠心救主母猶如趙子龍第二,又如葉三郎好比霍冠軍輕騎奔漠北,還有夏州曹七郎盤腸大戰的故事,令他想入非非,正激勵著無數年輕人踴躍從軍。
“男兒有功名之心,實屬正常。”趙誠淺嘗了一口酒,輕笑道,“讓你這十八之齡的兒郎,陪孤小兒玩耍,也是有失你耶律大少的身份。”
“不敢!”耶律巨臉露羞赧之色,連忙否認道“當今國家正在用人之時,你有報國殺敵之心,孤很欣慰。”趙誠道,“你父親、叔叔都是孤的私人心腹,對孤有大功。但因為他們的身份,頂著一個爵位不太方便,將來自不必說,孤本想現在對你有所補償。但你若是想從軍,名聲不顯,又無功勞,授予你顯官,恐不服眾。爵是爵,官是官。爵可以承父祖之蔭,但官得從底下做起,尤其是在賀蘭軍中,若是沒有不輸于人地本事,要遭人恥笑地。”
耶律巨連忙起身道:“巨不敢不勞而獲,空占爵祿,巨愿意成為賀蘭軍中一小卒。望國主首肯。”
趙誠看了看耶律巨期待的臉,沉吟了一番道:“那好吧,孤就讓你從軍。”
“多謝國主!”耶律巨滿臉喜色。心中興奮不已,他方才正襟危坐地儀態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坐在座位上左顧右盼,喜形于色起來。連話也多了起來,與耶律鑄爭論郭侃與葉三郎比哪個更厲害。趙誠與梁詩若兩人對視一笑。
“男兒從軍要有醉臥沙場的勇氣,來。陪孤喝了這杯烈酒。”趙誠高聲邀道。
“父王,孩兒為什么不能喝酒?”趙松卻抗議道。
“你?”趙誠笑罵道,“從明天起,你就安心讀書吧。”“可是方才……”趙松道。
“從明天起。每天讀書一個時辰,然后還得練習武藝。你母親允可。才可去玩耍。”趙誠喝道,見兒子臉上不滿,又道,“耶律鑄比你讀得書多,字寫得比你好看,武藝又比你高,你還有什么不滿的?”
“可他比孩兒年紀大!”趙松反對道,“孩兒若是同他一般年紀。保準比他本事大。”
“有志不在年高!”趙誠道。“老羊能比得上小狼嗎?”。
趙松憑口舌哪里是自己父親的對手,他將目光投向自己地母樣。梁詩若卻裝作沒有看見,趙松只好郁郁寡歡地對付著面前的食物。
秦九匆匆地從宮外疾步奔來,他走得太急,以致于門外守衛差點將他當成不速之客。
“什么事情這么匆忙?”趙誠問道。
“稟國主,葉三郎回來了!”秦九道。
趙誠愣了好一會兒,曬笑道:“這個葉三郎,還知道回來啊!”
葉三郎孤軍襲擾蒙古草原,無補給無援軍,這本是極其危險的事情。趙誠既擔心他們戀戰,又擔心草原上艱苦的行軍讓將士吃不消,本就給葉三郎很寬松的命令,葉三郎隨時都可以回
但葉三郎并沒有像趙誠預想的那樣,在劫掠一番后就立刻回軍,而是像是在草原上扎根一般,四處攻擊落單的蒙古人。
“他人在何處?”趙誠急問道。
“就快要到了城北門!”秦九道。
“好,孤要親自去迎接我們地冠軍侯!”趙誠起身命令道。
“同去、同去!”兒子趙松歡呼了起來,將剛才的郁悶拋到了腦后。
夜色漸漸地深了,風將北方的寒意吹了過來,天地間一片蕭瑟。月光皎潔如雪,馬踏大地的聲響從北方傳來,大地在顫動,緊接著戰馬嘶叫的聲響越來越大,如戰鼓在響起。葉三郎和他的八百騎兵,挾著北方大漠地風沙,和絲絲寒意,回到了中興府。
葉三郎這支孤軍已經抵達了中興府的消息,不脛而走。百姓自發地竟相奔出城來觀看,甚至有人自帶著酒水前來勞軍,街市上人頭攢動,竟如中秋時全城歡慶時勝景。
耶律楚材與王敬誠兩人本來在城中新開的太白居中飲酒,聯絡感情,暢談著軍國大事,聽了外面街市上地動靜,兩人站在窗前伸頭向外眺望。
“我大秦國上下一心,三軍用命,百姓歸心!”耶律楚材捋著美須,贊嘆道,“在下能在此效命,也是在下人生之大幸事也!”
王敬誠卻舉著酒壺,高聲說道:“居士,葉三郎輕騎北進,其功甚偉,有衛、霍之勇。吾王重其勇敢,獎其忠誠,以為全軍表率,將會以功授其冠軍侯也。正是角弓弦緊霜月寒,秦王親迎霍驃騎,值此勝事,咱們二人當浮一大白!”
“滿飲、滿飲!”耶律楚材也高聲呼道。兩人當夜大醉,不知歸途。
城外,國王迎風而立,正等待著自己忠誠的將士凱旋歸來。
趙誠緊了緊了衣襟,城頭的燈光照射在趙誠的臉上,令他地心頭有了一絲暖意。八百騎兵在暗夜中如風而至,在月色中如山巒起伏,那為首的軍官握緊右拳高舉過頭頂,身后輕騎立刻停了下來,八百輕騎進退如一人。一心要加入賀蘭軍地耶律巨在一旁看得心熱不已,不禁握緊了腰中的長刀。
“葉三郎率麾下兒郎參見吾王大駕!”葉三郎矯健地從馬背上跳下,單膝跪拜在地。
“參見吾王大駕!”身后八百騎兵也齊齊下馬拜道。
趙誠親自扶起葉三郎,夜色中他看到了一飽經風霜的臉,這張臉原本還殘留著稚氣,如今卻是經歷過太多的流血與殺戮,他看到了一片赤誠和一顆堅毅勇敢的心。
趙誠拍著葉三郎的雙肩道:“三郎辛苦了。”
“三郎初率軍北進,曾輕敵妄動,令本部失了兩營兄弟,請國主責罰!”葉三郎道。
“三郎言重了,你率一千將士縱橫大漠,征途本就是艱險曲折,更不必說與敵拼殺斗勇與周旋。”趙誠道,“縱是孤親率一團人馬,也不敢說能比三郎做得更好!三郎真乃霍冠軍也!”
不待葉三郎奏明以往戰況經過,趙誠回頭喝道:“秦九,本王當該如何賞賜有功將士?”
“要末將說,得先痛飲一番!”秦九笑著道,“而且要喝最烈的酒才行!”
“好,備酒!”趙誠高聲道,“今夜,孤要與諸位勇士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