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玉門關,就是沙州。
玉門關的南邊也有一個關口,因地處玉門關南邊,南為陽,所以叫陽關。這兩個關隘一南一北扼守在絲綢之路上,經沙州無論是內地通往西域,還是西域進入關內,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中原王朝控制這里的最近的一次,還要追溯到唐末。因為“安史之亂”,一度輝煌的大唐帝國內外交疲,吐蕃人乘機進攻河西,占領了涼州、甘州、肅州等地,唯有沙州將士誓死抵抗1年之久。唐朝末年本地人張議潮乘吐蕃王朝發生內亂,聚眾起義,趕走吐蕃貴族,一舉光復沙州。又經過10多年的戰爭,全部收復河西、河湟等地,大中五年(851年),張議潮率沙、瓜、伊、西等十一州歸入唐朝。這樣,唐朝的西部疆域,河西走廊和隴東、關中又連成一片。
但由于唐朝國力衰退,對邊疆已鞭長莫及。當地漢人實力有限,因而隴右、河西的土地又陸續被吐蕃和回鶻奪去,只有瓜、沙二州始終為張氏所據,孤懸于中原之外。以后曹氏政權取代張氏政權,將漢人政權維持了130多年,直到北宋時才滅于崛起的黨項西夏。
唯有不變的是,沙州城外東南五十里的鳴沙山下的莫高窟中,精美的佛教藝術仍然絢麗多彩,佛教是各族各政權的共同信仰。雖然看上去,它也因為年久失修,有些破敗了。
唐朝詩人王維曾寫詩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趙誠可沒有參觀佛教藝術的心思,沒有一觀鳴沙山與月牙泉的興致,更沒有大詩人王維的離愁別緒。因為他正忙著“收復”自己的第一座城池。沙州這座城市已經掌握在蒙古人的手中將近一年了,然而蒙古人并沒有停留,擄掠了人口繼續前進。一路燒殺。西夏人穿鑿土石躲避鋒鏑,幸免者百不存一二。但又由于誤了農時,從戰爭中殘存下來地居民又不得不面臨饑餓的威脅,他們可以躲避了刀劍的砍殺,卻不得不為了填飽肚皮而流離失所。
黨河水從祁連山脈西段流下,這是沙州地母親河流,滋潤著一大片不小地綠洲。但是由于無人伺弄,三三兩兩的潰兵、流寇及旱災與疫病。讓綠洲上一片荒蕪。沙地之上,到處可以撿到來自遙遠古代的破爛錢幣、飾物和陶片,折射著光線的金屬碎片和礫石閃耀著古老文明的底蘊,那上面分明也閃爍著死亡與鮮血的歷史。
趙誠將自己一路上收集的兩千各族百姓安置在沙州城中,立即派人四處游動,盡可能將所有外面散居的百姓聚集起來,發放糧食,讓這些人看到了希望。而他也不忘丟下一支百人隊在此駐扎和安慰。接收地方民政,特別是所有有文字地東西---歷史上因為蒙古人沒有給西夏修史,導致許多材料沒有保存下來,后世無數人付出努力,破解殘存的番漢文字。然而仍對西夏了解仍然甚少,還比不上對更遙遠的西域的了解。他并以維護地方治安的名義,讓百人隊巡防四處。而他本人不敢停留,掉頭朝東,順著這條狹窄的河西走廊。馬不停蹄地朝下一個目標。
河西走廊。之所以被稱為走廊,是因為它夾在南山(祁連山和阿爾金山)和北山(馬鬃山、合黎山和龍首山)間。南北最窄處數十里,最寬處數百里,因位于黃河以西,故稱河西走廊。趙誠帶著載著大批糧食的駝隊,從沙州出發,一路向東沿著無數士兵、僧侶、商人曾走過的古道,先后過瓜州、肅州、甘州直到涼州城下,這四州通常被稱為“河西四郡”,每一州都是因為發源于祁連山地珍貴的河水而存在。這對于一個十年九旱的西夏來說,河西卻是個寶地,綠州上有水源可以澆灌莊稼,而靠近山區的草場卻又是可以用來放牧。
然而如今已經荒廢了,本來繁榮的綠洲到處都是戰火地遺跡,尤其是趙誠路過的肅州,全城只活下出身于西夏的蒙古部將昔里鈐的親族一百零六戶,其他全被屠殺,整座城市空蕩蕩的,如同一座死城。而在人禍之前地卻是天災,去年河西諸州也遭受罕見草木旱黃之災,農牧民們損失慘重,牛羊都無處就食。
“大人,我們這樣太慢了,得先把百姓安置了。”王敬誠指了指身后地饑民道。這些饑民像是發現了一個大救星一般,一路上拖家帶口,跟著趙誠的隊伍向東移動,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他們害怕趙誠這些人離開之后,就沒有糧食吃。
“幼時求學,聽人談起宋國熙寧年間王安石變法地典故,王荊公的新法本來是出于富國強兵的目的,然而卻成了猛于虎的苛政,當年宋國又恰逢大旱,結果是民不聊生,紛紛逃荒。有一個名叫鄭俠的人畫了一張千里流民圖密報給神宗皇帝,讓深居大內的皇帝為此食不知其味,輾轉反側,所謂新法被勒令廢止。如今,我等從玉門關一路行來千里有余,所見所聞比那千里流民圖生動多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苦的卻總是百姓。”劉翼若有所悟地嘆道,“書上說的不過是別人寫的,只有親眼見了,才知道這個天下遠比我們想像的更加讓人憎恨。”
老天爺的確是最“公正”的,他對人間所有的人都是一律同仁,不會因為是侵略者而懲罰侵略者,不會因為是國衰主弱而另眼相看,也不會因為百姓的困苦而降下同情之心。老天爺給該死的人與不該死的人同樣多的災禍與甘霖。結果是,那些土里刨食的人成了唯一的受害者,而老天爺總是在或大或小的神廟中免費享受著人間敬奉的香火。
趙誠沒有接劉翼的話,他跳下了馬,徐不放趕緊將地圖平攤在一塊光潔的石頭上,左右心腹聚攏在他地周圍。
“靈武(指靈州)去年十一月已被蒙軍攻下,春天時成吉思汗帶著大部分人馬攻河湟。夏主唯一的后路已經被截斷,成吉思汗只留下少部分人攻夏都中興府,這就是說。夏主就是能突圍也沒有地方可去。更何況已經被圍多日了,夏國亡國已為時不久矣。我們應立即將人手分派出去。”王敬誠用馬鞭梢指著地圖道,“除河西各郡我等已經到過之外,另外需立即派人星夜趕赴夏、石、銀、宥、鹽、洪、韋、韋、靈等州,收集百姓,設濟民點,以安撫百姓。”
“銀、夏恐怕已經沒有派人去的必要,早就在蒙古軍地掌握之中兩年之久。”趙誠道。他擔心人手和物資不足,“還有那些與金國接壤地地方,本就四戰之地。”
“您是管民官,至少您應該派人去接管民政吧?”王敬誠又分析道,“西夏百姓恐怕早已經十不存二三,耶律楚材又有書信說,西夏從光定十三年(1223)至今連著五年大旱,如此一來。即使是太平年間,恐怕只要是活著的西夏人都需要到處找糧食吃。而當前我們最缺的就是糧食,我們屯集在畏兀兒的糧食運力又不足,畢竟路途太遠,耗費卻不少于十之二
趙誠瞧了瞧身后已經空了大半的駝隊。又看了看跟在身后饑民,對徐不放命令道:“不放,你將這些流民以十為制編隊,挑出其中精壯之人,發放路引。派人引導他們隨著駝隊出玉門關。去畏兀兒運糧,告訴他們。只要肯出力氣就有糧食吃。剩下老弱病殘,就地安置在涼州城外,每一隊都要選出一個領頭人,告訴他們若是不聽從指揮,格殺勿論!”
徐不放二話沒說領命去了,不久趙誠就聽到身后傳來騷動聲和哭泣聲,那些饑民拖兒帶女,擔心從此就成為永別,試圖抗拒編隊分組。那徐不放騎在馬上,牛一樣的嗓門大聲地斥責著,甚至不惜用鞭子抽打,一片慌亂之后才穩住情形。
趙誠不管身后的發生的事情,裝作沒聽到,又對蕭不離道:“現在只有你地千人隊還是完整的,你們以百人隊為小股,星夜急馳,趕赴所有的西夏城池,接管當地的民政。我愿與民約定四條,其一,我將保證所有人都會有糧食吃;其二,所有人都必須向最近的大城集合就食,否則將得不到糧食;其三,冬天時,我會重新分派土地與牧場,也會發放種子和種畜交于他們;其四,任何不聽你們命令的人,到處流竄的,甚至淪為盜賊的,格殺勿論!”
“大人這第一條與第三條說地有些大了,我們哪里有那么多糧食啊。”劉翼道,“就是夠了今年,并且就算是一切順利,田地里要有所產出,最起碼也要等到明年秋天才收到糧食,這可不是小數目啊。”
“盡人事,聽天命吧。”趙誠氣惱地說道,“先走這一步,將人心安定下來,然后我們再想辦法弄糧食,我希望糧食最好能從天上掉下來。”
左右想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趙誠又轉頭吩咐“天下鋪”的一名伙計,立即騎快馬去伊州(哈密),催促那些答應送糧食的商人們快一點。
“我們現在去哪?”何進問道。
“我們直趨賀蘭山下!”趙誠道。
賀蘭之山五百里,極目長空高插天。這說的是五百里賀蘭山的雄偉壯麗,這座南北走向地大山,在歷史上是游牧民族通往中原地帶的重要屏障,被譽為“朔方之保障,沙漠之咽喉”。眾多的谷口平時是貿易交通要道,戰時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唐代詩人王維有詩寫道:“賀蘭山下陣如云,羽榭交馳日夕聞。”岳飛《滿江紅》有“架長車,踏破賀蘭山闕”的名句。它將北方的沙漠頑強地擋在了身后,庇護著它腳下地寧夏平原,讓這一片南靠黃河北靠大山地沖積平原成了西夏立國以來的根基之地。
然而在紀元1227年夏天地六月,趙誠風塵仆仆地從萬里之遙的西域,來到這座仰慕已久的大山面前之時,老天爺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因為西夏突然發生了一次強烈的地震,一時間地動山搖,天崩地裂。眾人大驚失色,好一陣混亂。
“**!”趙誠難得地爆著粗口。
“這真是雪上加災、禍不單行啊!”王敬誠舉目望去,沖著被蒙古軍重重包圍的中興府的所在地----興州城(即今銀川)喃喃道。
“真沒天理了,老天都不站在西夏人一邊!”徐不放粗著嗓子嚷道。地震突然發生前,他的坐騎受驚,讓他吃了苦頭。
注:河湟在蘭州以西黃河上游地區,即黃河從青藏高原沖下抵達蘭州前的流域,因有河州與湟州而得名,或是因有黃河及其支流湟水而得名。河州,即今甘肅臨夏;湟州,在古籍中又作樂州,在今青海樂都。
另外,關于西夏的一些自然地理、風物、特產、氣候、社會、民族、風俗、語言、政治、官制、兵制及其它內部情況,如無特別指出,主要參考楊蕤《西夏地理研究》和史金波《西夏社會》等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