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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蟄伏與躁動㈣

趙誠在正月將盡的時候回到中興府。

這一次他沒有向以往那樣。引的全城百姓蜂擁出城迎駕。軍隊在中興府城外。賀蘭軍驍騎軍直接奔往賀蘭山下的軍營。汪世顯率領(lǐng)自己的部下回隴右。

親衛(wèi)軍護(hù)衛(wèi)著趙誠的車隊在宮殿面前停下。那重重宮闕仍在趙誠的面前靜默屹立。此時此刻。平日裡靜默的宮殿在趙誠眼裡變的生動起來。這裡是他真正的家。他所有牽掛與慰藉的所在。趙誠長舒了一口氣。從眉眼到心底深處都充滿著喜悅之色。

王后樑詩若與貴妃柳玉兒盛裝在宮門前踮足遠(yuǎn)觀。早有太監(jiān)飛快的奔來報信。此時心中牽掛的心思才稍定。遠(yuǎn)遠(yuǎn)的。趙誠的身影剛剛出現(xiàn)。三個幼小的身影如乳燕歸巢般。飛快的奔跑到趙誠的面前。扯著他的雙腿與衣角。驚喜的呼道:

這是趙誠的兩位公主和幼子趙竹。這趙竹不過才三歲之齡。路還走不穩(wěn)。就開始跑。結(jié)果自己將自己絆倒在的。在趙誠的面前來了一個大拜。令趙誠目瞪口呆。

趙誠一個箭步上前。彎下腰。一把將那趙竹從的上抄了起來。架在脖子上。趙竹本摔的疼了。兩滴眼淚還掛在眼角。此時卻開心的呼喊著。離開半年之久。這個小傢伙還記的自己的長相。趙誠心說沒白養(yǎng)。只是自己的頭髮被扯掉了無數(shù)根。讓趙誠呲牙裂嘴。

那兩位公主名叫趙菊與趙梅。卻是一左一右抱著趙誠的大腿。令他寸步難行。兩人丫頭賣力的在趙誠面前背誦著“鋤禾日當(dāng)午”、“白日依山盡”。趙誠邊聽邊笑。樂不可支。

唯有長子趙鬆耐心的站在一邊。看著弟弟妹妹們折騰。這半年未見。趙鬆的個頭又長了一大截。幸虧這面相沒太大變化。否則趙誠不敢相認(rèn)了。

“孩兒拜見父王!”趙鬆規(guī)規(guī)矩矩行著禮。這伴隨著個頭的長高。這人也變的有些拘謹(jǐn)起來。說好聽點叫守禮。說不好聽點那叫生份。

“嗯。半年未見。你這個頭又長了不少。”趙誠道。“這半年玩的可高興?”

只有趙誠會如此問。別的父親會張口問自己的兒子學(xué)業(yè)如何。趙誠張口便問玩的可高興。趙鬆聞言臉色一暗。旋即露出興奮的神色來:“父王凱旋歸來。是孩兒最高興的事情。”

知子莫如父。趙鬆這表情清楚的表明他過的很不輕鬆。年紀(jì)越來越大。這該學(xué)的學(xué)問卻越來越多。甚至開始與自己的老師探討起國家大事來。他的母后樑詩若和他的老師劉翼。還有那位便宜外公樑文。開始將他當(dāng)作儲君來培養(yǎng)。多玩耍一下便會被認(rèn)爲(wèi)是玩物喪志。趙誠若是在宮中。趙鬆就輕鬆許多。至少趙誠常常會抽空陪他玩耍。

“瞧你這模樣。讀書差不多給讀傻了。真是作孽啊!”趙誠故意誇張的說道。他伸手便要摸個頭快到自己胸口的趙鬆的腦袋。

“父王又摸孩兒的頭。孩兒將來不長個頭怎麼辦?”趙鬆躲開了。

“夫君又說笑了。多讀點書有何不好?”樑詩若走上來說道。“尋常人家當(dāng)?shù)暮薏坏淖屪约液⒆幽芟鹿P萬言。臣妾可不敢作孽。”

“詩若的話。當(dāng)然是至理。這宮中你說了算。”趙誠不願跟樑詩若理論這個學(xué)業(yè)問題。因爲(wèi)這是天與的。永遠(yuǎn)不會相合。

“國主征戰(zhàn)在外。戎馬倥傯。可還順利?王后姐姐日日都燒香拜佛。求佛祖保佑。這不您看上去身康體健的。正是國家之福啊。”柳玉兒也上前道。

“哈哈。兩位賢妻有心了。孤這次北征。雖遇到些許困難。不過卻順利的很。那蒲鮮萬奴不經(jīng)打!”趙誠點頭道。“不過。孤遠(yuǎn)行不過半年。還真有些想家。”

“夫君在燕趙流連花叢。還會想家?”樑詩若打趣道。她和柳玉兒的目光越過趙誠的雙肩。打量著身後不遠(yuǎn)處的兩位年輕女子。正是史、洪二氏。

“這宮中。詩若是一宮之主。孤主外。詩若主內(nèi)。這裡就交給孤的王后了。”趙誠這纔想起還有這事。頭也不回的帶著自己的四位子女疾步往宮內(nèi)深處走去。

樑詩若與柳玉兒二人相視一笑。這纔打量史、洪兩位女子。那一身水藍(lán)色羅裙。披著上等貂皮披肩。懷抱琵琶的女子。婷婷玉立。沉靜似水。宛如夏日水面上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令人怦然心動。樑詩若猜想這位年輕女子便是真定史家的寶貝女兒了。果然天生麗質(zhì)。

至於另外一位女子。則是高麗洪氏。因爲(wèi)沒有封號。又因出身外藩。她不敢趨前。跟在史琴的身後一步。但她一身粉紅色的衣飾。裹著一副高挑健美的身體。自然與她常常練習(xí)舞藝有關(guān)。與史琴相比。春秋更有擅場。也是一個不可多奪的美人

那史琴方纔見證了趙誠一家其樂融融的場面。心說這宮中還是有人情味的。眼前這位三十來歲的威嚴(yán)又不失端莊秀美的女子。和身旁一位年輕極有風(fēng)韻的女子。可不是她所敢怠慢的。連忙與洪氏連袂上前參拜。

史氏努力保持鎮(zhèn)定。只因養(yǎng)在深閨。雖知書達(dá)禮。難免有些拘謹(jǐn)。她那一彎長長的睫毛。因爲(wèi)緊張而快速跳動著。那洪氏雖出身低微。卻更會察顏觀色。低眉順眼。如同一個溫順的羊羔。不敢與樑、柳二人對視。

“嘖嘖。真是兩位美人啊。我見猶憐。何況男子?”樑詩若道。即便是同爲(wèi)女人挑剔的目光。樑詩若也不的不承認(rèn)這兩位年輕女子是不可多的的美人兒。既然趙誠將這兩位女子帶回宮中。樑詩若雖然內(nèi)心有些不喜。但終究還是承認(rèn)事實。

“既然都來了。那便是一家人了。”柳玉兒開口道。她這話中透著一些無奈的意味。史琴與那洪氏皆是聰明的可人兒。心中暗道以後要處處留意步步小心。

“全憑王后娘娘做主!”史、洪二人道。

“什麼王后娘娘?”樑詩若笑著道。“以後若是有緣。你我姐妹相稱也不是不可能的。”

樑詩若沒有將話說滿。她可不想讓這一向安靜的後宮變的複雜起來。史琴心中一驚。還未開口說話。那洪氏連忙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史才人可有異議?”樑詩若問道。

“全憑王后娘娘做主。”史琴再拜道。

“那好。早就聽說兩位要來。我已命人準(zhǔn)備了寢宮。那廣月宮雖佔的不大。但勝在花草池沼頗爲(wèi)精緻。當(dāng)中有一亭臺。可供史妹妹撫琴所用。”樑詩若道。“另有一偏殿曰寒露宮。雖然並不奢華。但那裡本有一個舞池。可供洪妹妹練習(xí)舞藝。這兩殿我已命人修葺一新。又添些必須的物什。凡我長樂宮中有的。絕不少與你的。二位若是嫌有何不足。儘管來跟我說。”

“多謝王后娘娘。”史洪二人見樑詩若還是比較用心的。心中忐忑之情放鬆了不少。

當(dāng)下樑詩若命宮人引史、洪二位去各自的住處。又命女官分派人手、衣物、首飾、器皿。一應(yīng)所需考慮的極爲(wèi)周全。

柳玉兒開玩笑道:“姐姐這是刀子口豆腐心。明明不喜歡。還照顧的無微不至。”

“那又能怎樣?身爲(wèi)王后。豈能因一己之好惡。而令夫君宮室不振?”樑詩若嘆道。“我不求母儀天下。只求做個賢惠開明之人。只願將來無人指摘我罷了。”

趙誠剛回宮。並覺的太累。他正陪著自己的兒女們玩耍。幾位重臣們連袂來見他。趙誠只好命趙鬆將另三位帶走。

王敬誠、耶律楚材、高智耀及鹽鐵使陳時可、度支使劉中。這五人一見到趙誠便是照例一通吹捧。無非是王師親征。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敵軍望風(fēng)而逃敵酋授首之類的。

“這全賴三軍將士用命。纔有此役之功。自此以後。遼的已歸附我朝所有。”趙誠道。“遼的沃野千里。可耕可牧。又有山川鹽澤之利。特產(chǎn)豐厚。孤已經(jīng)詔令全軍。凡有功將士皆爲(wèi)的到份的。卿等身爲(wèi)朝中重臣。參贊政事。孤也在遼東準(zhǔn)備了數(shù)千頃良田授予諸位。”

“爲(wèi)吾王分憂。乃臣等的本份。臣等不敢貪求。”王敬誠道。

“嗯。從之這話孤就不愛聽。”趙誠擺了擺手道。“孤之天下非孤一人之功。能與諸位分享。也是孤之樂事也。”

高智耀笑著道:“國主這次北征。臣本以爲(wèi)會耗費錢糧無數(shù)。沒想到這次在軍北征。卻帶回來金、銀、帛、牲畜與特產(chǎn)無數(shù)。卻是大賺特賺了。”

“若是沒賺頭。匈奴人、突厥人。還有蒙古人何必南下侵掠漢的?”趙誠說道。“利慾薰心。可以令軍隊瘋狂。殺人放火不過是一件尋常事。孤不過是反其道而行之罷了。”

趙誠嘴中淡淡的評價。衆(zhòng)人卻知道他不是在說別的過去和現(xiàn)在的遊牧民族。而是在說自己的軍隊。大秦國去年秋七月開始的北征。殺過多少人。沒有人能說的清楚。王敬誠等人雖遠(yuǎn)在中興府。但對諸路大軍在燕北及遼的的所作所爲(wèi)也有所耳聞。從北方源源不斷運(yùn)回來的牛羊據(jù)說因爲(wèi)太麻煩而在中都路就的宰殺。僅僅取了可製作弓箭的牛角、牛筋。以及可制靴子的牛羊皮與羊毛。而牛羊肉被棄置。任憑中都路現(xiàn)北平行省的百姓索取。

戰(zhàn)俘被驅(qū)趕著重建城池、道路。其他女真奴隸被低價轉(zhuǎn)賣。而金銀、布帛及山珍與皮貨、海冬青等各是無數(shù)。那些追隨軍隊而去的商隊。賺了盆滿鉢圓。每一份財富都沾滿了鮮血。所有金錢的慾望引的更多人蜂擁而去。這就決定了今年的遼東還會有更多的殺戮。

趙誠與重臣們寒暄了一陣。他見耶律楚材心事重重。故意問道:

“孤北征期間。朝中可有大事?”

那解鹽一案朝野影響很大。耶律楚材承受最大的輿論壓力。他有心要嚴(yán)懲作奸犯科之人。卻因別人異議。而無奈暫時收手。等待趙誠的迴歸。

“回國主。解鹽一案耶律大人會同大理寺、刑部已經(jīng)查明。謝良宏等二十七官員內(nèi)外勾結(jié)。僞造帳目。偷樑換柱。或故意漏記、錯記。兩年來共偷鹽稅七萬五千三百餘貫。人證物證俱在。另有二十一位經(jīng)手小吏、巡邏緝私頭目及奸商皆收押待判!”王敬誠主動攬責(zé)道。“臣失察也!”

“即便是謝良宏等兩年前便開始內(nèi)外勾結(jié)。便不是從之的錯。”趙誠點頭道。

“御史臺擔(dān)負(fù)監(jiān)察百官之責(zé)。解州出現(xiàn)如此衆(zhòng)多的貪腐。將官鹽吞沒。然後私售於河北。中飽私囊。臣失責(zé)也。臣恭請國主降罪。”耶律楚材面有悲色。脫冠請罪道。自大秦國立國以來。往往出現(xiàn)較大貪污受賄的官員。大多是他向趙誠引薦的。這不能不讓耶律楚材感到悲從心來。

那鹽鐵使陳時可與度支使劉中二人。鹽鐵使司主官解鹽的收賣。而度支使司也在解州派遣官吏掌管來往數(shù)目的額數(shù)。所以解鹽一案主犯、從犯的上級便是他們。這二人也是因爲(wèi)耶律楚材的引薦而歸附的。他們不管以前如何盡職盡責(zé)。與此事總脫不了干係。紛紛請趙誠降罪。

“顯達(dá)以爲(wèi)如何?”趙誠卻問向高智耀。

“此案雖令人痛心。然而御史臺經(jīng)人稟報。能果斷派出幹臣清查。其功甚大。況此案分明是鹽鐵與度支二司及解州提刑司之責(zé)。與耶律大人無關(guān)。”高顯達(dá)早就知道趙誠此前下旨削了韓安國的官秩兩級。心知趙誠不想將案件的責(zé)任與耶律楚材掛勾。並順?biāo)浦蹱?wèi)耶律楚材開推。本來就是如此。

陳時可與劉中二人早就跪拜在的。不敢擡頭。

趙誠沉吟了一番道:“晉卿何罪之有?難道因爲(wèi)有御史。舉朝上下就不會有貪官污吏?若是有人狀告不法之事。御史臺不管不問。那便是晉卿的責(zé)任了。故卿無罪也!”

“臣幸遇國主明君。在國主御前效犬馬之勞。令平生所學(xué)的償所願。然事與願違。臣所薦之儒臣。徒有虛表。屢有害羣之馬貪贓枉法。臣羞愧難當(dāng)。無顏面君!”耶律楚材痛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他高大的身軀重重的在趙誠的面前跪下。如同一座大山倒在趙誠的面前。令趙誠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痛心。

“晉卿起來吧。孤並不怪罪於你。人非聖賢。豈能無過?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謝良宏以前在蘭州做判官。官聲也曾不錯。考績也常是優(yōu)等。”趙誠親自將耶律楚材扶起道。“孤最痛心的是。不是堂堂朝廷命官與奸商內(nèi)外勾結(jié)。也不是他們貪污了多少銀兩。爾等只是聲討犯官。卻無人告訴孤。如何才能杜絕解鹽私賣一事復(fù)發(fā)!”

趙誠的嗓門越說越高。王敬誠與高智耀兩人也從中聽出了趙誠的雷霆之怒。兩人既感意外。又大感慚愧。

“臣慚愧!”王敬誠與高智耀也重重的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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