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出宮,上了馬車的徽音一個字也不愿說了,她靠在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丹田內的靈氣自動開始運轉大小周天,其實若是排除其他人,她還是很喜歡和太后說話的。那老太太心態(tài)很好,性情又豁達,最重要的是單獨相處時,她表現(xiàn)出來的是真實的,這是令人最舒服的一點了。
不理會所謂的四阿哥、四夫人,一到府門口,拜別那夫妻倆后,徽音領著鄭嬤嬤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除了家具和相關擺設外,嫁妝的其他部分都要入庫,今天一大早詩韻她們就在對著單子整理,想來該是差不多了。果然,一進院子,先前擺在地上的物件全部不見了,看起來空蕩蕩的厲害,再加上是冬天,應著時節(jié)頗有些蕭索的味道。
徽音從詩涵那取了庫房的鑰匙,步履隨意地晃了過去,那些出自須彌境的古董字畫,她自然是要放回去的,至于旁的東西,因為是現(xiàn)置的,所以放著沒什么,那些出自須彌境充嫁妝的藥材,也留著以備所需好了,要不然庫房太空了會引人懷疑的,畢竟明明白白的那么多嫁妝,莫名少了太奇怪。
將挪出來鎮(zhèn)場面的古董字畫悉數(shù)收回多寶閣,徽音回房了,院子里的奴才還等著她看看,說起來成親還是挺麻煩的啊!
烏喇那拉氏撥了兩個二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兩個粗使嬤嬤及一個跑腿的小太監(jiān),唔,由于徽音陪嫁的四個丫頭年紀都太小,所以當家主母的四夫人還意思意思地來問,說是要不要安排個大丫頭過來,理所當然的,這事被回絕了。見過分來的奴才,徽音讓詩韻給了賞銀,敲打了幾句就推給鄭嬤嬤了,讓她安排這些人的差事。
來來回回折騰這么久,用了詩情做的午膳,徽音打發(fā)人出去要休息,一放下拔步床上的帳子,就閃身去須彌境了。
天色漸晚,今日是婚后的第二天,按規(guī)矩四阿哥還是歇在徽音這里的。鄭嬤嬤帶著丫頭們整理物什,還燒了水要給側夫人沐浴更衣,特別是因為元帕而心神不寧的鄭嬤嬤,最希望今夜能一切順利。
換了寢衣,徽音將奴婢們都遣退了,同時讓詩韻搬走了臥房里的碳盆,這種東西昨日擺給旁人看看也就是了,想讓她繼續(xù)用這種有別的成分的東西,簡直是癡人說夢!四夫人對她忌憚很深啊,才剛剛過門就做了手腳,可惜了這番心思,女人爭寵使些手段她理解,但是想要傷害她,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詩語學醫(yī),一接觸還燃著的碳盆就變了臉色,立刻帶了詩韻她們仔細檢查分到院子里的各種東西去了。碳里摻雜了不孕的藥物,長期聞了,必定傷及根本,身體若是稍微弱些,恐怕一輩子就沒有作母親的機會了。
丫頭們如何,徽音是不會操心的,她隨意取了幾顆那種紅玉一樣的珠子,在臥房各處不起眼的角落丟下,不過片刻,房中的溫度就恒定在了一個溫暖而舒適的水平。感覺挺好的女子抱了檀木棋盤和琉璃棋子,窩到了正對房門的軟榻上,踢了鞋盤膝坐好,將思維分成兩個人的,開始下起圍棋來。
胤禛進院子后只覺得一片安靜,臥房里燈亮著,奴婢們都候在廊子下面,他幾步走過去,鄭嬤嬤出聲稟報:“爺吉祥,側夫人正在屋內,說是爺來了直接進去便是。”
點了點頭,胤禛揮手讓奴婢退到一邊,推門走了進去,觸目正中軟榻上的人,他連忙關了門,隔絕了外面的冷氣。身量纖細的女子青絲披散,一襲單薄的寢衣盤膝坐著,此時已套了鞋給他請安,被燭火映成橘色的臉龐笑容清淺,看起來寧和而婉約。
“在做甚?”胤禛隨口一問,視線落到了軟榻炕幾上的棋盤,顯然是個殘局。
徽音走到一邊用溫著的水沏了杯茶,端著遞給了已經落座的男子:“瞅著時候還早,下了會棋。”眼看著茶水被抿了兩口,她又道,“您要不要凈個手,外面到底冷上幾分。”
“也好。”胤禛放下茶盞,點了點頭,隨即不理會自去忙活擰帕子的人,專心看起棋局,“你這哪里的棋譜,看著似是不分伯仲,爺估計……要分出勝負,難了!”
將熱帕子給了看棋的人,徽音笑著說:“您說的是,奴婢會下棋以后常這樣自己和自己下棋,的確是從來沒有分出過勝負。”
嗯?胤禛遞回帕子的手一頓,目光落到站在面前的女子身上,眼底劃過一道流光,但他掩去了涌上來的詫異和欲問什么的念頭,轉而淡笑著提議:“爺觀你棋力不弱,要不來一盤?”
“如此自然好,您肯和奴婢下棋,可是奴婢的榮幸呢!”
并無意外的徽音露出個驚喜的表情,坐到了胤禛對面,主動收撿起棋子。
臘月初七,是四阿哥娶了側妻的第二天,當天晚上他們兩位新人坐在軟榻上下了大半夜的棋,輸贏參半,至于輸贏的真假程度,恐怕只有徽音一人清楚。所謂下棋,不過是她計劃好的,只為度過新婚第二天晚上,而胤禛如何想的,她根本不會多加關心。
很晚了,門口只留下了一個守夜的小丫頭,連奴才都下去休息了。軟榻上的徽音已由坐著變成半靠著,眼簾似閉非閉地點著頭,坐在她對面的胤禛唇角微勾地看著困極的女子,落下最后一子起了身,他盡量不吵醒人的打橫抱起自家側夫人,隨意套著鞋往屏風后的拔步床走去。
如果刨除各種牽扯,單以男人對女人的心思來說,胤禛其實是對徽音有好感的,他心中清楚這一點,也從來沒想過要否認,是的,沒想過要否認。只是他卻不僅僅是個男人,還是大清的皇子,是皇阿瑪?shù)某甲樱@就決定了他面對徽音時的態(tài)度,可以相處卻不能相信,可以相交卻不能放松警惕。
“爺知曉你在逃避同房,放心,爺不是勉強女人的人。”胤禛湊近些吻了下懷中女子的額頭,縱然留戀那種光滑細膩的觸感,他也還是嘆了口氣,將人放在床里面蓋了被子,隨后自行脫了衣服,如前一夜躺了睡去。
燭火熄滅,黑暗中只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徽音側臥著睜開了眼,唇形一動,無聲地道:“吶,你通過考驗了,果然如我想的一樣。”
對于一個時刻對周邊環(huán)境保持警惕之心的人,對于一個曾經以生死為伴的人,對于一個隨時都能躲開狙擊槍致命一擊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在別人面前似睡非睡?下棋確實是為了推托同房,但絕對不是逃避,她司馬徽音既然做了嫁人的決定,又何懼于同房這種事?只不過……她需要知道所嫁的是個怎樣的人,以便用合適的方式在日后與之相處。
現(xiàn)在看來,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徽音對胤禛的測試通過了。
那么,明天……應該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徽音有些松了口氣,提出賜婚的雖然是她,但若說完全不擔心絕對是假的,好在她目前對自己選擇的這個四方天地還算滿意,即便以后有什么變化,相信也不難應對。
屋子里還是暗的,但徽音和胤禛都醒了,他們皆不是睡眠多的人,只是徽音比胤禛醒來得更早一點。她用手支著腦袋看向身邊依舊躺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男子,唇角略微勾起個弧度。照樣是感覺到他人的視線后,胤禛醒了過來,微微側目就看到了那張絕勝的笑臉,他眉角抽動一下,偏頭去看外面的天色。
“還早呢,您再躺會兒吧!”徽音越過床邊的人,下了地準備穿衣服,“過會兒奴婢喚您。”
胤禛確定天色尚早便沒再打算起來,視線落在掀了床帳落地的女子身上,注視著她一件件地穿衣服,今日徽音應是要給惠心請安的。他見這女子挑了件青色繡折支梅的旗裝,絲綢的衣服外面有一層淡黃色的透明絹紗,這套衣服穿出來半點不見冬日的臃腫笨重,反是多了幾分輕靈之氣,一行一動間那折支梅似隱似現(xiàn),極為曼妙多姿。
徽音拿梳子理順長發(fā),原本沒這么長的,來到大清一年多,許是地域好、污染少的緣故竟長了不少,此時都和古代的女子沒什么差別了。之前她并不會打理頭發(fā)的,后來特意學了自然就會了,此時不好叫人進來,只能自己靠自己了,這么想著,再考慮到今天要見見這府上的女人,她開始動手盤起發(fā)髻。梳了個小把子頭,徽音打開梳妝臺上的首飾匣子,檀木的描金浮雕盒子里放的是時下流行的首飾,取了個金嵌珍珠的珠花插到發(fā)髻左邊,右邊添了支同是金嵌珍珠的喜鵲登梅簪,從鵲嘴垂下圓潤珍珠串成的流蘇,恰好剛及肩上,一動就晃了起來。
可是,徽音又拿下那簪子和珠花放了回去,正看著她打扮的胤禛有些奇怪,他府中女人雖少,卻也不是沒有,如這女子一樣自己穿衣梳頭的極少,能做到如她一樣利落而得體的就更少了,然而將首飾戴上又取下來,這就讓人弄不懂了。
“為何摘了?”
聞言的徽音一愣,轉頭發(fā)現(xiàn)床上躺著的男人頗有興致地在看她梳妝,頓時笑了,只覺得四阿哥會看女人打扮,著實是有些不可思議:“您一直在看啊,真令奴婢意外。”她沒有戴任何首飾地站起身走到臉盆那兒,答了剛剛的問題,“現(xiàn)在尚未凈臉,戴了首飾難免有礙,故而摘了放下的。”
胤禛似是來了心思,揪住追問一句:“爺一直在看如何就意外了?”
“您不曉得,奴婢在宮里時聽聞過一些對您的評價,如今真的相處了,發(fā)現(xiàn)和聽到的不太一樣呢,所以才會覺得意外。”
“哦?宮里有奴才私自議論主子?”胤禛的語調變沉,徽音抬眼望去見他神色不對,便幾步走到床邊坐下。
“瞧您,這不是說說話嘛,怎么不高興了還?”
“你且說來聽聽。”壓下種種思緒,胤禛淡淡瞟了旁邊之人一眼,不置可否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