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即使是海邊也很冷,嘩嘩的海浪聲彷彿成了此間唯一的聲音,凜冽的海風帶著溼氣瀰漫四周,好似在低低地訴說,這就是海的味道。
“放我下來,我陪你走完這一段。”徽音身著漢裙,外罩尊榮華貴而又保暖的雪白貂裘。
胤禛神色憔悴,卻並沒有出聲阻攔,反而依言將懷中人放下來,穩穩地扶住了她。
“我們成親三十三年了吧?”徽音有點艱難地邁步,很慢地沿著海灘向前走。
“嗯。”胤禛垂眸,眼底含著淚光,仔細看著身邊人的腳下,生怕她一個不穩摔倒了。
細白的沙灘鋪展向遠方,風拂過那相依相扶的兩人,將他們身上的裘衣鼓盪個不停,卻無法抹去他們身後的那兩行腳印。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曾留意過你,對你的認識也頂多停留在史料中勤勉至死的那個雍正,而嫁給你……則是爲了在初到大清、引起康熙注意後求得自保。”
“我知道。”胤禛答道,這些不止皇阿瑪與他說過,他自己也清楚得很。
“莫璃曾對我說,‘只有心中有愛的人,才能直麪人生中的種種磨難,永不退縮畏懼。’她並不看好你,卻還是支持我與你在一起。”
心中有愛?胤禛擡眼看向前方,清俊的臉上浮現些許的迷惑,愛,是什麼呢?
“胤禛,我們都不懂‘愛’,生存環境所致,我們的心中深深植入了懷疑,這幾乎成爲了一種本能,我們從不輕易相信誰,然而……這輩子我們相遇了,並彼此取暖、相互支持,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愛’,但……我終究還是將你放在了心上,傾盡一切地疼惜,傾盡一切地愛護,那你呢?”
“我現在心很痛,很痛。”胤禛動動脣,嗓音顯得沙啞艱澀。
徽音頓足,偏頭看向了她的夫君,這個打從知道她怕是不行了之後就越發少言少語的男人,伸手輕撫他的臉,含笑道:“抱著我坐一會兒吧!”
胤禛表情沉痛,卻依言盤腿而坐,將她溫柔地放在了懷裡。
真正的悲傷是哭不出來的!
徽音的腦海中忽然出現這麼一句話,她忍不住親親這男人的脣角:“我還在。”
胤禛終於控制不住,牢牢抱住她埋首於那雪白的貂裘中,無聲地流淚顫抖:“爲何從來不曾說……爲何隱瞞至此……”
“從來不知道,你竟然是這樣流淚的?”徽音慘白的雙脣一動,似乎不敢相信一樣,卻還是扶起了他的頭,擡手擦去了那珍貴的淚水。
“你好狠心,居然直到撐不下去了才肯告訴我……”胤禛雙目通紅,這些天他痛苦至極,可那盤踞在內心的萬般苦楚、悲傷、悽絕、悔恨卻半點也發不出來,他的心……甚至都不是自己的了。
“抱歉,胤禛,這一生,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徽音無可奈何地開口,眼中不曾有絲毫的遺憾,只餘下濃濃的心疼和釋然。
靜靜流淚的男子渾身巨震,雙臂越發地用力起來:“我不想聽,不要聽!”
面對生離死別,徽音看著他人眼中殺伐果決的帝王如同個耍賴的孩童般任性霸道,卻只覺得心酸歉疚,眼中不由自主地澀然疼痛,已是潸然淚下:“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孩子們。”
胤禛聞言狠狠一顫,近似瘋狂地箍住她:“不要走,不當是這樣的,你該比我活得更久,該享受孩子們的孝敬,該被尊爲太……”
一吻封口,徽音努力與他纏綿,彷彿要用盡畢生的力氣一般。
沙灘上,夕陽斜暮,冬日裡的最後一縷陽光中,這大清最尊貴的一對夫妻深深擁吻,卻偏偏淚流滿面……
雍正十年十一月初五,後崩,上大慟,先擬作“元懿皇后”,又諡曰“孝懷皇后”,其喪禮遠超於孝敬皇后,並命全國舉喪。
滿朝文武,甚至天下人深切地體會到了今上對這位皇后的喜愛程度,整整輟朝十日啊,即便是康熙爺的元后孝誠皇后,也未曾有此殊榮,更別說那“元懿皇后”中的“元”字有怎樣的深意,而那“孝懷皇后”中的“懷”字,又包含了今上多少的感情和思念!
孝懷皇后的喪事之後,衆人發現皇上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原本烏黑的長髮染上了霜色,冷硬的臉龐越發不近人情,也就面對孝懷皇后的三個兒女時才稍見不同。
現年虛齡十三的十一阿哥弘冕被帶到養心殿由皇上親自撫養,儲君所屬已無需明說,所有人都心中明瞭。
雍正十一年,胤禛曾於人前言,要從兒子裡挑出幾個過繼給無子的兄弟、堂兄弟,一時間皇子中除了七貝勒、十一阿哥兩個嫡子和佔長的定郡王以外,人人自危。
雍正十二年,正式冊立皇十一子弘冕爲太子,是爲大清的下一任皇帝。
雍正十三年四月,胤禛選立禮部員外郎阿爾薩蘭之女舒穆祿氏爲太子妃,待元懿皇后孝期過後迎娶入宮。
雍正十三年八月,大清入關後的第三位皇帝---愛新覺羅胤禛駕崩,太子弘冕即位,改次年爲“昇平元年”,大清平穩地進入了一位年僅十五週歲的新帝統治時期。
弘冕有條不紊地發佈著命令,皇父的喪事、朝中的政事,在所有人的關注中,他優越的政治才能和魄力,一一展現了出來。
而仍舊在世的康熙,此時被奉爲了太上太皇,他所能做的,就是按照徽音離開前說的,“睜大眼睛好好看著,她的兒子是如何治理這片天下的!”
弘冕爲駕崩的皇父圈下了“憲”字爲諡,定廟號爲世宗,擇日葬入泰陵。
此後,弘冕又晉封順貴妃葉赫那拉氏爲皇考皇貴妃,居寧壽宮爲長,暫攝六宮事務,待他大婚後再交於皇后,而其他的皇父嬪妃則依次成爲了皇考齊妃、皇考裕妃、皇考恭嬪、皇考慎嬪、皇考康嬪、皇考常嬪等等,這些妃子們有兒子的全部準許出宮由兒子贍養,其餘則全部遷入了壽康宮。
在前朝,弘冕大封諸位兄長,定郡王變成了定親王,三貝勒爲宣郡王,四貝勒爲僖郡王,七貝勒爲文親王,八阿哥爲寧親王,九阿哥爲頃郡王,十阿哥爲和郡王。
除了兄長,還在世的姐姐中,弘冕也封了兩位,固倫端禧公主加封爲固倫端禧長公主,和碩溫穆公主加封爲固倫溫穆公主,餘者不變。
大清,從雍正年間進入了昇平年間,皇帝也換作了一位少年郎,卻無人能想到,正是這位少年郎,將引領著這個古老的國度,邁向一個強盛的新紀元!
在須彌境的北方是蔚藍而看不到邊際的大海,但是將須彌境化入靈魂的徽音,卻是在結嬰之後才發現,這片海中有個驚人的大秘密。
意追站在一片白玉製成的觀景臺上眺望南方,那裡就是此前他所熟悉的地方,有月之淚、有翰海天音、有靈樹,還有多寶閣。其實在他出現以前,須彌境就落入這個時空的凡人中輾轉了,他從來沒想過,這片大海中有一座全部由玉石打造的空中樓閣,只因爲距離太過遙遠,除非修爲高深,有足夠的靈力能飛行到這裡,或者是須彌境的主人使用瞬移之法,否則根本無法穿越寬廣的海域,更不要說發現這裡了。
白玉建造的樓閣亭臺,錯落有致的讓這裡呈山狀懸浮於海面之上,最妙的是那樓閣之間環繞聚集的池、溪,最終像沙漏一樣流入海中,形成或大或小的很多瀑布,乍一看,這處空中玉島彷彿剛剛從水中露出一般,端的是非仙人難居。
意追第一次到這裡時就很奇怪,仔細轉了一圈才發現,原來這真的是一座玉山雕琢而成的仙島,而那源源不斷流入海中的水,竟是比翰海天音中的靈樹下還要靈氣濃厚的泉眼所出,至於這泉……他不得不說,這須彌境逆天得簡直令人髮指,那泉位於島的最高處,泉水中游動的是像魚一樣無法計數的玉精。
所謂“千年成髓,萬年成精”,而比起玉髓,玉精更是珍稀罕見。
迴轉身子向玉島的最高處而去,意追想到這事就覺得震撼都不算什麼了,對於凡人而言,單食用一滴玉髓都可長壽無病,更別說比玉髓更加稀有的玉精了,可是在這島上,玉精似乎路邊貨一樣尋常,簡直是匪夷所思。
最令意追崩潰的是,某個人竟能奢侈到……
瑩白細膩的玉石砌成的池子裡,就是這座玉島的泉眼所在,落地無聲地走近那雕花精美古樸的池邊,意追數不清第多少次的搖頭惋嘆,看著池中打坐的女子暗罵“敗家”,這一口泉水都能令任何一個修士瘋狂,可這人居然用它來洗澡?
打坐的女子長髮披散,一身雪白的冰蠶絲袍子,正是徽音無疑,她似是能聽到來人內心所言一般,不禁挑了挑眉。
“不知是哪個天天拿了這泉水沖茶喝,現在倒可惜了?”
意追一愣,看到那容顏絕勝的女子脣形未動分毫,便同樣以神識答話:“是啊是啊,天天喝你的洗澡水呢!”
徽音腦海裡響起這句話,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幾下,不再打算理他了。自雍正十年的那天后,她以靈魂狀態陪著那人到了最後一刻,才靜下心來用早已收集好的材料煉製身體,後來藉著火山熔巖中生長的兩生花將靈魂融入了新的身體裡,所幸有這處玉島,在玉精中養了這麼久,才能讓她的修爲、身體和靈魂達到最契合、最完美的狀態。
“徽音,他來了。”意追忽然收斂了表情,認真地、吐字清晰地動脣道。
徽音聞言猝然睜眼,水潤瀲灩的眸子裡劃過一瞬的吃驚,而後又變得寧默平靜,身形卻是紋絲未動,也沒有出來的意思。
“徽音,他的執念遠遠超出想象,而且靈魂上帶著兩世的紫微龍氣,你……”意追神思複雜,這個男人,實在是出人意料了,兩世爲人,靈魂不散,如今更是超越空間界限,到了須彌境裡……
那女子表情未動,再度閉上了眼睛。
沉默嗎?
意追嘆了口氣,爲這女子,也爲那個仍舊在海的另一邊飄蕩的魂魄,話已經說了,至於如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