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說,只怪朕將你們個個都培養成才,才弄出諸子相爭、誰也不服誰的局面。”康熙難過地說了這么一句,隨即又長嘆連連,“徽音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不想當皇帝的皇子也不是好皇子,你們有野心,朕并沒有多生氣,朕生氣的是你們為何枉顧父子、兄弟親情,朕傷心啊,朕養出的兒子,怎么可以如此……如此……”
徽音,這個名字,這個人,從這一刻落入了所有皇子的心中,除了胤禛,他們全部對此提起了高高的心。
“朕今日之所以對你們明說,屬意皇四子胤禛繼位,就是想告訴你們,相爭是手段,一旦有了結果,繼續再爭那就是執迷不悟,朕……不想有朝一日你們為此……”話雖然未盡,可意思大家都懂了。
“你們跪安吧,今日朕說的這些,你們都好好想想。”康熙疲憊地揮揮手,他今天受得刺激已經很多了,“胤禛,你先留一下。”
諸皇子無暇交換眼神,他們抱著各自的那只木匣,低頭恭身退出了大殿,他們已經得知的都需要好好消化,哪還有空關心被留下的胤禛?
大殿門一開,清楚地露出了外面的情景,繼電閃雷鳴后下起了很大的雨加雪,天也陰沉得嚇人。
“皇阿瑪,保重身體,明兒定要請個太醫來,不能再耽擱了!”胤禛抱好自己的那個匣子,扶著康熙慢慢往里面走,大殿里太涼了,之前已經待了太久了。
“胤禛,膝蓋可疼?”康熙瞄了眼兒子的膝蓋,他剛剛看得真切,兒子起身時僵硬了一下,定是不適了。
“兒子還好,回去敷敷便好。”胤禛也沒說不疼,只是如此答道。
“朕現在可不敢欺負你,徽音要找朕算帳的!”康熙酸溜溜地來了這么一句,察覺到旁邊人要跪,他趕忙拉住了,“朕說說而已,不必當真!”
“皇阿瑪……她在您這兒?”胤禛忐忑地輕問,心里做好了承受斥責的準備。
康熙頓足,之后拍了拍扶住他的手:“她今兒救了朕的命,還以此作了交換,要朕為你修改玉碟。”他也是聽了這個交換后,回想起這些年的種種,方意識到,這個結果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誠如徽音所言,除了胤禛,他別無選擇!
“什么?”胤禛難掩震驚之色,既為著皇阿瑪遇險,又為著心愛之人的所做所為。
“而且,她還警告朕,若是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修改玉碟是交換所得,立你為儲不是因你本身,就要朕好看!”康熙說起這個也感觸復雜,他這個作阿瑪的,其實還不如徽音為胤禛想得周全。
“皇阿瑪莫怪,她……是為了兒子,并不是……”胤禛急著辯解,情急之下竟忘了那女子并非易與之人。
“朕知道。”康熙笑了笑,“從明兒起,朕一點點告訴你,你就知道那丫頭有多不好對付,所幸……她向著你,朕也就不用那么憂心了。”
“皇阿瑪,其實……其實她并沒有您以為的那么危險。”胤禛小心地開了口,“她本性里其實是厭惡權勢的,也沒有野心,所以……”
康熙眸光一閃,并沒有答話,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父子兩人回到寢殿,就看到軟榻上昏迷著一名漢裙女子,炕桌上攤著的帕子上放著幾塊碎玉。康熙敏銳地察覺到胤禛在看見昏迷的徽音時,手顫了幾顫,臉上也繃了起來。
“她救了朕后說了幾句話就暈過去了,那塊玉……是她的,曾被朕掉了包,今日也碎了!”康熙簡單解釋了一下,逆天改命、起死回生,這些他不愿說出來,他猜想徽音定然也是不想人知曉的,即使那個人是胤禛。
“皇阿瑪,兒子……”胤禛渾身僵硬,他想馬上帶心愛之人回去,然后讓小七仔細看看,從小十一出生后,他再不敢以看待常人那樣看待她的身子了,他討厭閃失,更憎恨意外!
“你帶她回去吧,朕也乏了!”康熙隨意擺手,爽快地放人了。折騰這么久,他自然是累的,盡管靈魂再度入體,徽音又拼了那塊玉恢復他的元氣,之前的病好了大半,身子似乎也強健了,但……休息還是必須的。
胤禛走到軟榻邊,輕柔地抱起昏迷中的徽音,人一入懷,他的心就沉了下去,惶恐從小到大、由少到多,逼得他幾近瘋狂。這么多年了,從沒有一刻如現在這樣,他明明抱著她,她也明明有呼吸,卻讓他有種只抱著軀殼的驚慌無助,他……竟生出一種她再不會睜眼的感覺。
康熙略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胤禛,怎么只是一瞬,這孩子周身就冷下了這么多,猶如數九寒天似的。
李德全不知從哪里鉆出來,拿著一件沒有品級區別的斗篷過來給胤禛懷中的女子蓋上:“四爺,外面雨雪大,奴才命人備了大傘,這個先給四側福晉披上,免得受了涼!”他是真心的,四側福晉今天不止救了萬歲爺的命,也救了他的命啊!
“有勞諳達了。”胤禛動動唇,感念地看了眼李德全,心里記下了這份情。
“李德全,把胤禛的斗篷也給披上,你親自送了他們出去!”康熙醒悟過來,一把扯下了身上的斗篷,他似想到什么,又補充道,“還是備輛馬車過來吧,離宮門還有段距離呢,別染了寒氣!”
“兒子謝皇阿瑪!”胤禛抱著徽音結實一跪,康熙趕緊讓李德全扶他起來,送他們出去。
寢殿內安靜下來,康熙坐在床上發怔,他不信鬼神的,可是……他抬起手握拳松開,再握拳再松開,終于嘆了口氣,脫鞋躺到了床上。今天,他不僅變成了一縷魂,還又從一縷魂回到了身體里,除了徽音,無人看到這個過程,但他還是覺得悚然。
胤禛說,徽音是沒有野心,康熙以前不信,可現在他信了,若是徽音真想謀奪江山,以她這般超越凡人的能力,豈不是異常簡單的事?再回想當日提出合作時她說的那些話,康熙一點點想起時就知道了,那全部是實話,沒有半點騙他欺他!
腦海里想著這些,康熙漸漸合上了眼。
走出乾清宮,胤禛把自己的斗篷也給徽音裹上了,愣是讓她沒露出半個衣角,步履匆匆地登上李德全安排的馬車,急著往王府趕,便是他身上的衣衫被打濕了一半,也顧不得多看,他……委實心焦得很。
也就在胤禛坐著的馬車剛從宮門口使出,今晚去過乾清宮的各個皇子就知道了,他們被康熙弄得心亂如麻,直睜著眼到了第二天,根本沒法閉眼睡覺。
朝堂上明哲保身的五、七、十二阿哥當然是最輕松的,他們抱著那個木匣子思緒起伏,雖然也有想到四哥改玉碟、立儲君的事,卻只是覺得來的太突然,沒有絲毫先兆,其余的倒是未曾多想,這些年來他們和這位四哥的關系不差,自然無須擔心。
繼他們之后較為輕松的就是九、十阿哥了,他們的性子里最是膽大,再說又和四哥最疼的女兒關系好,他們就不信顏顏是個不念著叔侄情份的,只是……皇阿瑪既然定了四哥,以四哥那刻板的性子、嚴肅的模樣,他們日后會頗受拘束,難有現在這般自在了而已,他們都不惑之齡了,這個倒也忍受得了!
最憂恐的就是三、八、十四阿哥了,他們爭了,還爭得那么厲害,或多或少都和老四有過節,日后絕逃不過被清算的命運,若是不想要這樣的結果,除非……他們能來個逆轉,登上那個位置,可想想手中無兵權,也無法和皇阿瑪抗衡,即使成功了,那幫兄弟也不好對付……可真是窮途末路了!
且不管這一夜多少人不眠不寢,第二日照樣天亮了!
康熙叫大朝,當眾宣布了修改雍親王玉碟之事,并接連吩咐下去,準備祭祀事宜,著人擬出正式的詔書,準備昭告天下。
滿朝文武一聽雍親王要記到孝懿皇后名下了,就算沒正式立太子,可哪還有不明白的?暗地里站了隊的紛紛看向所支持的皇子,沒站隊的腦子里念頭瘋轉,想著怎么才能立身于兩朝不倒,至于那些老狐貍級別的,則很細心的觀察了諸位皇子的反應,發現十五以下辦差了的幾位皇子滿臉訝異和突然,而十四阿哥以上的皇子們卻半點沒有吃驚之色,顯然是已經知情了。
宗室以前是因顏顏對雍親王報有好感,后來又出了撫蒙聯姻逐步取消的事,對于雍親王即位并沒有多大的反感,只有安郡王一系的議論紛紛,頻頻看向八阿哥的方向。
大朝后,康熙宣了任宗正的幾位宗親到暖閣,一看就是要商量著修改玉碟的具體事宜。
而分派了祭祀之事的臣子們則急吼吼地離開,想著回去翻查往例,定要辦好這差事,免得吃掛落。受命擬詔書的自然也要忙的,聰明地避開了議論的旋風。
老狐貍們都是康熙的親信,只要忠于王事,他們就不會倒,更何況抱的是康熙的大腿,他們怕什么呢?
有些墻頭草想著和胤禛攀談攀談,誰知一轉眼卻發現,即將發達的雍親王早都下了乾清宮的幾十級臺階,一個人走遠了!
康熙五十九年九月十五,大清皇四子的玉碟正式更改,他的生母由包衣出身的德妃變成了康熙母族佟佳氏出身的孝懿皇后,既理親王胤礽之后成為了康熙的第二個嫡子。
天地、祖宗這些祭祀由康熙親自帶領皇子、臣子一一進行,胤禛始終跟在他身邊,所處的位置在諸皇子之前,在眾臣之上。而昭告天下的詔書也已發往各地,就連最遠的云南都沒有漏掉。
雍親王府的地位立刻尊貴非常,然,胤禛卻越發約束自己的兒子,讓烏喇那拉氏敲打府里的女人和奴才,如果不遵規矩,嚴懲不怠!
可這一切,徽音卻半點也不知道,她……從初八那天晚上后就陷入了昏迷,至今都未曾醒來,不止胤禛身上的寒氣越重,就連默默都不再笑了!
雍親王府里安安靜靜的,西北院里卻迎來了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