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無情無緒地掃了眼開口的文弱男子,未曾將其看在眼里地轉向蒼以勤:“蒼公子還是直說來意吧,想來蒼公子所在之地并不缺名望高遠之人,舍近求遠,怕并沒有這么簡單吧?”
車武捏著扇骨的手發緊,他可以肯定,這位公子的身份絕對不簡單,能如此氣定神閑、泰然自若地說出這番話,不止說明此人機敏聰明、善于思考,還說明他具備臨危不懼的魄力,如果不是長時間練就的通達從容,就是天生的洞察力出眾,無論哪一種,無疑都是個難得的人才。
“胤公子多……”蒼以勤眼神變幻一下,心里緊了一下,難道他的心思被看出來了?不可能吧?
“不錯。”安陌突然開口,笑了下對胤禛道,“我家公子見胤公子身手出眾,有意想招攬您呢!”
“安陌!”車武怒目而視,譴責地看向同伴。
蒼以勤大松口氣的同時,期待地望向胤禛。
“招攬?”胤禛意外,繼而深思一番,信了這種說法,卻在他低頭的時候,錯過了車武和安陌那個默契的對視。
“是啊,胤公子,以您這后天高手的境界,若真的到了我們公子身邊,可要把我們都比下去了。”安陌繼續道,主子想帶這人走,他們作為屬下,又怎能不幫忙呢?
“后天高手?”胤禛迷惑,這是何意?徽音不是說他現在弱得很嗎?怎么在這些人說來,像是很厲害似的?
數日后,胤禛與蒼以勤一行前往荊國,他最終還是接受了習字先生一職,向銀子投降了。
蒼以勤乘車,所以胤禛也乘車,而他的四個護衛并數個隨從則騎馬,除了他們所坐的馬車,還有一輛裝著胤禛行李的馬車,其實他本可以放到儲物戒指中輕裝簡行的,可為了不露特殊之處,就只好如此了,反正裝車運送的都不是他,他也樂得輕松,一些本來不帶的東西,也都帶了,比如說那個平平常常的竹制屏風。
一路上聊天后,胤禛才知道,莘瀾大陸將學武之人分為不同的境界,類似修士劃分修為一樣,尋常人學武頂多是個三流程度,而好一些的能達到二流、一流的層次,如果資質出眾,則一流高手進一步突破后,就能成為后天高手,再往上就是先天高手了。
聽完這些,胤禛就懂了,這大概就是徽音說過的“以武入道”了,達到先天境界,便有了修道的資格,只是……若沒有充足的時間、天才的資質,以及出眾的悟性,最終也無法突破到下一個境界,是以“以武入道”的不是沒有,但通常成就都不會很高。
讓胤禛倍感奇怪的是,這個位面的靈氣明明不少,為何沒出現修士呢?即使再避世,一些傳說總是會有的,然而他卻沒從蒼以勤那聽聞這些,聽他說起時,他們也多是迷惑不解的模樣。
這些委實令他詫異啊!
明月高懸,胤禛站在池塘邊緊了緊身上雪白的狐裘,仰頭望向那九重天上的月,久久地失神。
到晏陽已有半年了,他也是到了這里后才知道,原來那蒼公子竟是荊國皇子,排行第三,乃荊國王已故的發妻所出,早就知道這人身份不一般,卻沒想到會是個皇子。
來此半年之久,他一直待在這位三皇子的府邸,平日指導指導書法,其他時候就無事了,空閑的時候多了,又不用再擔心安身之所和衣食著落,心神就不由得被思念占了個滿。
徽音……
胤禛嘆口氣,習慣性摩娑起手腕上的那串血色珠子,他都覺得現在的他不像他了,冷面皇帝……已變得遙遠至極,只剩下類似小媳婦等待歸人的……他不由得甩開這個荒誕的想法,微微惱怒起心中念著的那個人來。
風聲忽變,胤禛表情驟冷,也不見怎么動作,人已輕輕飄起,向側面掠去一丈,腳下踩了水面借力,白色的殘影劃過空中,眨眼功夫他便立在了池塘另一邊的回廊處。
“胤公子好身手!”車武收回掃空了的折扇,轉身雙眼發亮地笑著夸贊道。自半年前回來后,他們四個護衛沒少試探這位公子的武功,可惜……人家從來不和他們交手,每每都是如此輕易地躲開,實在是機警得很。
胤禛嘴角微抽,每次都說這句,偏還樂此不疲地搞偷襲,這半年來就沒見消停過,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胤公子莫怪,車武怕是想和你切磋想得快瘋了,不理他便是。”蒼以勤含笑走來,錦衣華服的身影漸漸從回廊的黑暗中顯露出來。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個因穿著雪白狐裘,而比往日的清俊卓然多了幾分貴重的少年身上,半年多了,自這人到他府中已有這么久了,起初只是欣賞、有好感,現在……他越發想要達成所愿,與之攜手此生了!
“三皇子說的是。”胤禛面向來人點頭,一板一眼地應道。雖然他目前算是這人的屬下,但真要他恭敬以對確實抹不開面子,所幸這里的人尊卑意識似乎沒大清那么嚴格,如此倒不會顯得很奇怪。
“胤公子,天氣漸冷,夜里你還是多留在屋里比較好,萬一染上風寒,可有得難受呢!”跟在蒼以勤后面過來的安陌笑著道。
胤禛目光微暖,說實話,蒼以勤身邊的四個貼身護衛里,最讓他覺得舒服的就是這個安陌了,別的三個……車武心思深,又好武,他不愿像從前一樣費腦子,而且一見面就要試他身手,真得很麻煩;左飛是個粗人,典型的直腸子,一瞧見他就兩眼放光,就差沒在腦門上貼著“咱們比劃比劃”這幾個字了,他會喜歡才怪了;至于劉印,單一看那雙深湛的眼睛,他也不自覺地提高了警覺,如同從前那樣時刻觀察審度的日子,如非必要,他真心不想再過。
說透徹了,等徽音找到他,就會離開這個位面了,這里的人與他根本無關,又何必耗費許多心神呢?
“是啊,本想給你添些冬衣,卻沒想到……”蒼以勤眼底劃過些落寞,這人冷清寡言,沒想到內里也是堅韌自主,竟連衣物這些也不愿開口多說。
胤禛摸摸狐裘,垂下的眸子里浮現些笑意,儲物戒指里的衣物四季都有,全部是徽音為他準備的,這件狐裘……還記得當時做好后讓他試穿,那女子搖頭不止呢!
“果然差別巨大啊,你現在這個年齡的外貌,就是穿白色裝嫩合適!”
想到聞言后他黑了臉,惹得徽音笑個不停,胤禛暗嘆,其實他們相處時與從前在大清并無不同,一樣會聊天打趣,一樣會捉弄與被捉弄,只是沒了親吻,沒了歡愛,沒了兒女政務,沒了那么多算計籌謀而已。
徽音或許不知,他卻是自己清楚的,從前在府里、宮里時,他心底就有種莫名的惶恐,每次歡愛時沖進那人體內,他才會覺得踏實一些,果然……那些年他的感覺沒有錯,徽音……的確會飛走,而且踏入求道之路的她,連能夠許給他的來世都沒有。
修道者無來世,如果不是與天地長存,就只會在天劫中神魂俱滅。
“胤公子?胤公子?”安陌連喚了兩聲,才叫醒那個似乎陷入什么思緒的人,他輕輕一笑道,“胤公子,我家公子有意賞月撫琴,不知胤公子可愿同往?”
“也好。”胤禛想了想點頭,反正回去也是開著窗戶,望天遙遙思念,還不如隨他們一起,也許做點別的事,能讓他的心不那么難受。
蒼以勤總算露出個開心的笑容,除了練字的時候,真的找不到和這人相處的時候,要么他忙著旁的事,要么這人拒絕,他不是感覺不到那種疏離,只是……這人本就是個性情冷淡的,如此似乎也正常,更何況他既然已經決定了,又怎會輕易放手?
“胤公子應該會彈琴吧?”蒼以勤和胤禛一起向花園中的亭子走去,邊走邊聊天。
“嗯。”胤禛答了一聲,很自然地又想到了那個如流云般的女子,好像這么久以來……他都沒彈過琴給徽音聽,這個認知讓他突然間驚訝無比,前前后后回想一遍,還真的沒有,頓時就有些莫名的懊悔了。
還記得顏顏剛開始學習音律,曾尋他教琴時就說過,是徽音建議她來找他當師傅的,那時他們夫妻感情沒有后來深厚,他又忙著政務差事,過了就忘了那回事。
胤禛惆悵地暗嘆,徽音……那個女子從來不曾向他提過什么要求,而他更是少有想到些細微之處,仔細算來……他付出的終究是太少了!
車武和安陌跟在前面兩人之后,彼此交匯了下眼神,他們四大護衛都清楚,自家主子對這位公子有意,從急著趕去霖城的那時起,對于他們四人而言,這就不再是個秘密了。如今府里的下人們都看出來了,從這半年來對這位公子的態度上就可窺得端倪。
不管是為了主子的安危,還是為了主子的幸福,他們四個都在想辦法弄清楚這位公子的底細,然而……人家從來不跟他們動手,武功到底有多高,根本無法判斷,明明是個身無分文到連頓酒席都吃不起的白丁,偏偏衣飾上又華貴不已,最古怪的是,他那些面料比主子的衣服還不凡的衣飾不知從何而來,簡直像是憑空變出來的一樣。
也是因此,他們四個對于自家主子與這人目前似近又遠的關系才無動于衷,否則早幫著主子追求人家了。
亭子建在一處圈起來的水潭上,胤禛入亭后就感覺到濕潤溫暖的氣息,仔細觀察后發現,這亭子下面居然是熱湯?
“這是何人設計主建的?”胤禛情緒外露地問,黝黑的眸子里閃現出驚喜的亮光,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徽音會這么干,借熱湯來達到取暖的目的,干凈而方便。
“你很喜歡?”蒼以勤笑意越發柔和,走到那亭邊觀察泉眼的少年身邊,“是我設計的,若不然也不會大冬天帶你到外面撫琴。”
胤禛眉心微動,一股怪異感從心而起,他轉眼看去時,卻見蒼以勤已轉身走向安置好的琴,并沒能發覺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