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繼位, 主要是在加冕。
在沒有前任國王,也沒有其他足夠分量的長輩能夠在場的情況之下,霸王的繼位儀式可以省卻不少的繁瑣。
五天的時間轉眼過去。
今天的霸王并沒有穿著黑甲,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隆重華貴的紋邊禮服, 披著一襲貴重的鮮紅披風, 沿著紅色的地毯從容不迫地走上王臺。
他拿過端放在王座上的皇冠, 戴上。然后雙手微托起那象征王權的權杖, 他從容地半轉身,冷冷睥睨臺下向他俯首靜立的眾人。
明明這一切舉止不動聲息,但個中透著的那股氣勢, 無與倫比,讓人不敢造次。
繼而, 他轉過身來, 權杖被換作單手執持。霸王隨意地抬手一點。沉重的權杖在石地板上敲出沉悶的聲響, 在這寬敞的殿堂中蜂鳴似地回響。
這有如一個號令,眾人隨即齊刷刷地為之跪伏。
老實而言, 那頂綴滿珠光的皇冠戴著這看著稚氣未脫的少年頭上,感覺沉重得幾乎累贅,多余得有點滑稽。
然而,眾人卻未曾對此有任何不敬的想法——他們甚至連抬頭正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只因為他們無一不心里明白:那一頂繁重的皇冠, 還有那一支華貴的權杖, 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飾品。
就算少年沒有這一切, 他們都不敢挑戰他的權威。
少年真正讓人臣服的, 是力量。
——是強大得讓人膽戰心驚, 所向披靡的力量!
霸王的繼位儀式在眾人的掌聲中就此落幕。
那么接下來,就應該輪到十代作為王位第一繼承人及王之召侍的宣誓儀式了。
動作有些發僵地從列隊中走出, 當雙腳來到地毯中間位置時,十代感覺得自己的心跳響亮得猶如鼓動,以致于連帶視線也幾乎一陣眩暈。
他默默咽了口唾沫,克制著扭頭回望的沖動。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一派鎮定,他在表面上努力裝出面無表情。只是,盡管沒看到身后的兩旁,但他依然可以感覺到兩旁的目光都匯集到自己身上……
嗚啊,好可怕啊……頂著那無形的壓力,十代忍不住暗暗叫苦。
但當余光一接觸到那來自于高處的沉默目光,那目光看不出絲毫情緒的起伏,但十代卻覺得這目光的主人好像在問她:怕什么?
對了,怕什么呢?
在這目光的無聲注視下,沒來由地,十代的內心像是平靜了不少,甚至還平添幾分底氣。他重新站正,讓自己的視線正正地回視那來自王臺之上的金色目光。
——沒什么好怕,既然他們已經走到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可選……這樣還有什么好怕?
稍稍收拾了下心情,他便再次邁開腳步——他還要繼續往前走,走到王的階前。
其實那一段距離并不遠——沒多久,十代就開始邁上臺階。
一步、一步……這每一步,都似乎寫滿了十代在那八年中的努力和忍耐。
曾經他為自己的弱小埋怨過。
曾經他為自己的成長努力過。
曾經他為二人的重聚期盼過。
曾經他為對方的強大失落過。
曾經……
但現在,這一切,都已經是無關重要了。
(這時候,我們終于正式重聚。)
——在這王臺之上。
停在下一級臺階上,十代把雙手放到那襲披風里,然后稍稍昂起頭,輕易就看到那張和自己幾近一樣、卻又總是木無表情的面容。看著那雙金色澄凈,當中難以找出哪怕絲毫的波瀾……明明剔透無物,十代卻覺得自己難以移開視線。
注視他,仿佛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意識到自己幾乎又要看呆,十代驀地反應過來后下意識低垂下視線。之后單膝跪地,把左手按到自己的心房位置,他認真地開始宣讀那段簡單的誓詞。
“我、我,十代,在此時、于此地,立誓效忠和依附于您……”
一開始的聲音帶著些許的顫抖,再經由殿堂反折,更顯得這聲音帶著稚氣。
“……正如,一仆役須效忠于主人。”
但很快,十代就穩住了自己的話音,全心全意地說出誓言。
“我立誓永遠守護您……”
頓了下,他抬起頭來迎上那雙澄凈的金色。那雙棕色透著堅定,在此時熠熠生輝。
“……正如,騎士之于自己的主人。”
說完后,十代站了起來。
接下來,便是儀式當中的誓約之吻。
不過正就是這下,十代真的是犯難了。
說真的,這一步他還真的是第一次——先前霸王說的練習,因為之后有精靈急著匯報,所以到最后并沒有真正實行。
此時,相對于十代那進退兩難的幽怨目光,端坐在王座之上的霸王看來從容淡定,近乎無動于衷。
深知道這樣僵持下去并不是辦法,所以十代只好深呼吸一下像是為自己鼓氣,隨即把心一橫,紅著臉一把往前湊去。
也許是沖力太大了,十代最后意識到自己難以保持平衡,幾乎是撞入對方的懷中。
誰知道,對方并沒有躲開或者后退,而是伸出手順勢攬住他的腰,把他穩穩地接入自己懷中——在接受這個親吻的同時。
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順理成章。
宣誓完成,兩人離開些許距離,但霸王扶著十代的手依然沒有抽回。
那雙金色凝視著那雙棕色。
“我接受你的忠誠。”
與這沉穩的目光相應,是霸王平靜而堅定的回應。
頓時,掌聲雷動。
退開距離轉而伺立在霸王身邊,十代只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激動。
直到這時,自己的一只手還被對方握在手里。對方的用力一點也不溫柔,被攥握的感覺甚至令十代有點痛。
然而,正是這微細的痛感清楚地告訴他:這一切,并不是夢境。
霎時間,十代鼻子一酸。
在花瓣飄散之下,教堂祝福的鐘聲隨即響起。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美好。
這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對雙子的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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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這個世界的動蕩,會隨著霸王的正式繼位,輕易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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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色轉入夜黑后……
在地界某處隱蔽的要塞中,驀然間有火光點起。
“我是暗黑界的狂王-布隆,這里是我統治的要塞。”
一邊給已經展開決斗盤以作不時之需的外來者解說,歪斜著腦袋的骷髏臉精靈不急不緩地走下臺階。
“原來你是暗黑界的……我不知道……我、我不是來決斗的……我……”這名外來者舉著雙手語無倫次地辯解,同時隨著對方靠近的腳步不住地往后退,“我只是誤入……對!我真的只是誤入而已!”
“那怎么可以呢?決斗是我們的一生。打倒的對手將成為我們的血、我們的肉身。”
在外來者驚恐萬分的表情前,這只已經走入競技場的精靈獰笑著拉開了自己的決斗盤。
“好了,我們來決斗吧!”
另一方面。
實化完成的漆黑寶石巨龍一個回身,光圈和暈輪在龍口瞬間張開,強勁的七彩光線沖擊附近的大地。所到之處,地石激起,盡是慘叫聲響起。
眼見那般境況,黑人傭兵皺眉的表情一閃而過。之后他上前拍了下少年的肩頭,提醒:“現在還不適宜如此張揚,杰西殿下。”
“切……”少年微微皺著眉頭朝語者瞪了眼,但還是伸出手下達指令,“回來。”
捏住變回卡牌狀態的精靈,這個青發少年不自覺放柔語氣說道:“辛苦了,虹暗龍。”之后,他又擺出一副嚴厲的表情,問:“奧布萊恩,我們現在的情況是?”
黑人傭兵報告:“盡管人民普遍還處在霸王的威懾之下,但他們當中有不少人似乎已經有逆反的念頭。”
“很好。”少年扭頭放眼望去,似在喃喃自語,“接下來,我們只需要一邊籌備力量,一邊等待合適的時機就可以了。”
——只要內心存有黑暗就可以了……
有那只精靈在,這點黑暗就會被徹底激發,成為一股又一股興許有用的戰力。
做到這樣就夠了?
當然不是。
仰望那顆一直在天幕中沉寂的幽藍彗星,霸王若有所思。
不遠處的居民區現時依然一派燈火通明——為了慶賀新王繼位,自即日開始,這個國家會舉辦三天的慶祝會。
霸王實在沒辦法像國民那樣慶祝——他依然記得[光]的威脅。
那是最終的敵人。
不打倒[光],他們依然只能呆在永無止境的長夜之下。
“又在想什么奇怪事情?”
霸王突然如是問道。
雖然他沒有回望身后,也雖然對方一直都不動聲息,但被對方用莫名其妙的視線盯上這么長時間,實在很難怪自己會發現。
“誒?呃、呃……突然想起來的……”被冷不丁的提問嚇了跳,被逮了個正著的十代立刻不太好意思地飄忽著視線,連帶說話也顯得有些支吾,“吶,霸王,宣誓一般都是有誓約之吻的,沒錯吧?”
霸王聞言回身望去,微微皺起眉頭,“然后?”
“然后是……”十代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那個已經來到自己面前的少年王,神色有點復雜,“已經繼承王位的你,以后還得要接受多少次誓約之吻?”
“你覺得?”
“我、我怎么知道……”
沒想到對方竟然把這個問題丟給自己,十代的第一反應是立刻大叫,但不料對方竟在對話的過程中已經不知不覺走到自己跟前,自己這一挺身就直直貼到對方面前。這自然是嚇得十代當場一哽,連帶氣勢也登時矮了幾分。
“只要你的就夠了。”
十代一怔,“什么?”
“向我獻上忠誠的人,有你就夠了。”既然已經問得答案,霸王即時少了些許先前的壓迫感覺,“其他人沒必要。”
——只有擁有力量,自然就會有人追隨,根本無需宣誓。
這個答案讓十代頗為意外,所以一時間,他只曉得愣愣地眨巴著雙眼。
“因此……”
聽出對方似乎還有下文,十代連忙跟著問下去:“因此?”
“如果有朝一日你背叛我,我會把你關在一個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
不緊不慢地說著語調沒有起伏的話,霸王驀然伸手擒住十代的下巴,在后者把自身視線移向自己時,那雙冰冷的金色緩緩半瞇起來,看著有些危險。
“到時候,我不單會沒收你的卡組,而且還用沉重的鐵鏈銬住你的手腳,讓你再也無法從我身邊逃離。”
霎時間,靜了。
沒想到的是,后來打破沉默的,竟然是一聲撲哧。
起初只是忍俊不禁,到后來十代已經是不再客氣地邊笑邊說:“霸王,原來你也會有自動說這么多話的時候……”
看著自己懷中笑得樂不可支的半身,霸王興味索然地放開了鉗制,沒有解釋什么。
“不過,霸王你是說真的?”
沒等對方回答,十代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搔著自己微紅的臉頰,自顧自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雖然霸王你似乎說得很恐怖,但不知道為什么的,我竟然會覺得……有點高興?”
霸王聞言略感意外,而更讓他意外的是,在循聲回望的同時,自己迎來了對方的擁抱。
用雙手圈著霸王的脖頸,十代就這樣懶懶地掛在對方身上,并且眷戀地蹭了蹭。那一臉舒適的模樣,十足一只慵懶的小貓。
就在這時,從廣袤的夜空中,點點白色安靜飄落。
十代昂著腦袋伸手接住幾片絮白,興奮地叫道:“下雪耶!”
“啊。”霸王同樣抬頭望向那片從天而降的點點微白。
不知不覺,冬天也正式來了呢。
察覺到涼意隨著飄雪悄然加深,于是霸王一把提起十代的后領子徑自往室內走去,絲毫不理會對方那番“誒誒、霸王別拖……喂別拖著我走啊霸王”的抗議和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