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兒快步走入屋內,站在蔣夫人的身後說,“夫人,昨晚關押的那個歹人不見了!”
蔣夫人眉梢一凌,“關押的好好的,怎麼會不見了!”
“說是破了鎖,打暈了家丁逃走的……”
“一羣沒用的東西!”
五兒頓了頓,又小聲說,“剛剛嬤嬤那邊也傳了話來,說二姨太小產了。嬤嬤問夫人,人還留不留?”
蔣夫人面色難看,喝了口茶,平復心情之後,方纔開口淡淡道:“不急,武漢那邊還沒回消息,先請個大夫給她看看,這次的下馬威夠她安生一陣子了。”
既然寒兒對那個女人無意,她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下了,留不留,留多久眼下都不要緊。
家丁領了五兒的話,急急地退了出去,跑回柴房,喘著粗氣在張嬤嬤的耳邊說,“夫人說,找大夫給她看看。”
張嬤嬤微微一怔,夫人果然還不想對這個女人下殺手,畢竟還沒查出這個女人的背景,於是她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濁氣,陰險的盯著停雲,咬牙道:“送她回去!我去請大夫!”
停雲幾乎把內臟都嘔了出來,嘔出了黃水,在家丁壯漢的拖拽下,人事不省的扛了出去。
她彷彿陷入了長久的夢魘,全身時而滾燙,時而冷寒,意識漸漸抽離,可是一個聲音在心底的叫囂,她的計劃失敗了,那封信對她們的牽制作用正在減弱,她沒用,辜負了父親的期望,讓整個家族陷入絕境。
迷迷糊糊中,她睜開雙眼,杏花閣內一個人都沒有,漆黑寥落,恍惚間,彷彿有個人影閃了進來,“二姨太,你怎麼樣,我聽說你小產了。”
停雲意識不清的抓住小蘭說,“長……長恩……”
小蘭知道她擔心長恩,於是湊近她的耳邊低聲說,“長恩被他們關起來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停雲像是鬆了一口氣,豆大的冷汗從她的額角掉落,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快去請溫……溫錦懿來。”
“張嬤嬤出府請大夫了,大夫一會兒就來了。”小蘭輕聲道:“我是來告訴你,夫人派人去武漢調查太太身份了,太太一定要保重。”
“不……”停雲搖頭,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眼下她根本沒有懷孕,如果被查出來,她和長恩就完了,現在全靠肚子裡的孩子,這些丫鬟婆子不敢過分刁難她,沒了孩子,她和長恩往後在蔣府的日子將不堪設想,只要孩子在,她尚可茍安。
她緊緊抓著小蘭的手,目恣欲裂,“去……去找溫錦懿,快去!”
小蘭被她的樣子嚇壞了,這深更半夜去找溫少爺,委實不合適,但她不敢多猶豫,連連點頭,跑了出去。
除了溫錦懿,誰能替她保守秘密,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溫錦懿……”
張嬤嬤領著大夫,後邊跟了一個小學徒,剛走到蔣府門口,正好與溫錦懿和小蘭撞個正著。
“溫少爺。”張嬤嬤和那大夫同時喚了身。
溫錦懿頷首。
小蘭怯怯的直往溫錦懿身後躲。
張嬤嬤笑道:“溫少爺這麼晚了來探望老夫人麼?”
“這麼晚了,白師傅還出診麼?”溫錦懿並不看她,也不作回答,笑著問那位年過半百的老大夫,老大夫屬於溫家百草廳的坐診大夫,瞧見自家的少爺,頓時客氣道:“救人要緊,不分早晚。”
“姑母府上有要緊的病人?”
白大夫頷首道:“府上二姨太小產,嬤嬤請我來看看。”
“寒洲的愛妻麼?”溫錦懿的語氣中有一絲驚訝,“那我頂好去看看。”
張嬤嬤狠狠剜了小蘭一眼,卻不敢吭聲,跟在溫錦懿的身後,一行人往杏花閣走去。
杏花閣內黑燈瞎火,沒有炭火和人氣兒,分外蕭索。
小蘭止步在拱門外,悄聲對溫錦懿說,“溫少爺,我是老夫人的人,不便進去。”
溫錦懿微微一笑,“謝謝你。”
小蘭怔了怔,頓時紅了臉,她只是做了分內的事,哪兒能談的上感謝呢,她踟躕了一下,卻覺得開心,欠了欠身,匆匆離去。
白大夫是百草廳出了名的大夫,剛正不阿,醫德服人,他一進屋內便皺了皺眉,督促張嬤嬤安排人生炭火,又吩咐小學徒去熬藥,杏花閣轉眼間就熱鬧了起來。
停雲靜靜的躺在,眉頭緊鎖,肩膀上鮮血淋漓,然而的血更是染紅了錦被,白大夫先是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搏,眼皮一跳,飛快的看了眼溫錦懿。
溫錦懿雙手抱胸靠在窗邊,低垂眉眼,修長的指有意無意在胳膊上敲了三下。
白大夫心裡有了底,轉臉對張嬤嬤說,“損傷了胎氣,但脈象歸於平穩,孩子還保得住。”
張嬤嬤喘了口氣,心下卻平生出幾許不甘來。
在杏花閣守了半宿,一直到天色漸白,白大夫才停止了手中的活兒。
張嬤嬤靠在門邊打盹,抽調過來的兩個丫鬟也是忙忙碌碌了。
瞧見兩人洗手,張嬤嬤露出喜色,“完事兒?”
白大夫一邊洗手一邊說,“保住了,無礙,休息幾日便好。”
張嬤嬤笑的嘴都合不攏,“沒事便好,我這就去給老夫人報個平安。”轉臉又對溫錦懿說,“溫少爺忙活了,要不去前廳吃點茶,少爺今日也該回來了。”
溫錦懿擦了擦手,眉也不擡的笑了笑,“不用了,勞煩嬤嬤守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聽聞溫錦懿這樣體恤她,張嬤嬤心下釋懷,客套了幾句,便帶著丫鬟們匆匆離開。
“傷的這麼重,這裡一個丫鬟都沒有。”白大夫站在門口,於心不忍的說了句。
溫錦懿只垂眸擦著手,似是有潔癖,又像是思考著什麼問題,將每一根手指都擦得乾乾淨淨,“別人的家事,我們管不了。”
溫錦懿說到這裡,遲疑了一下,緩步走入牀榻邊,看了好一會兒,將她暴露在外面的手放入被子中,從懷裡的帕子裡,拿出那枚精緻的別針,輕輕放在她的枕邊,方纔同白大夫抽身離去。
停雲醒來的時候,不知今夕何夕,閣子裡一片漆黑,天像是亮了又黑,循環往復,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裡包裹著厚厚的紗布,心下一驚,有人來爲她療傷過了,她飛快的摸了摸內側,那裡是她爲了僞裝小產,而用力劃破的傷口,也被紗布包了起來。
“是誰來爲她看診的?是外面的大夫,還是溫錦懿。”停雲勉強撐起身體,“事情已經敗露了麼?長恩在哪裡?”
黑暗中,她強自掙扎起身,手不經意按住枕邊的錦帕,不由得微微一愣,拿起來看了眼,錦帕中小心翼翼的包著一枚別針,她的心驚跳了一下,這別針是她贈予溫錦懿的,綿綿痛楚蔓延開來,是他爲她包紮的傷口,留下這枚別針是告訴她,他來過麼?還是想告訴她,斷了念想各不相欠呢?
停雲悲從中來,點上了燭燈,喚道:“長恩?”
扶著牆壁來到偏閣,偏閣的牀榻上,空空蕩蕩,她這纔想起來,長恩被抓走了,還沒回來。
想起那些發生的事情,她的身體便瑟瑟發抖,這次有驚無險,蔣家的試探一次比一次兇險,蔣夫人有意放過她,不然她怎能活到現在!
忽然,她想起昏迷之際,小蘭說的話,蔣夫人派人去了武漢……這個時間應該已經調查到了什麼,那封信的最後效力也快失去了。
她失敗了……
任務失敗了……
她不僅沒有拯救家族,連自己都拯救不了,頭痛欲裂,寒風從窗縫中吹了進來,她扶倒在空空蕩蕩的牀榻邊上,低聲喃喃著什麼。
而此時,蔣寒洲滿身風雪,風塵僕僕的從外面回來,天矇矇亮,甬道里的小丫鬟們端著器皿匆匆走過,低聲議論道:“聽說二姨太小產了。”
“活該,誰讓她偷人!”
“不是啊,張嬤嬤不是說孩子保住了嗎?”
“保得住一時,保的了一世嗎?我就不信她能把孩子好好的生下來。虧得咱們沒去做她的丫鬟,不然跟採靈一樣慘了。”
“……”
淡青色的天幕下,蔣寒洲的腳剛踏上前往明華臺的石子小路,不由得一頓,狐疑的盯著那羣丫鬟的背影。
“少爺,怎麼了?”司機小樑跟在後面,輕聲問了句。
“二姨太出事了?”蔣寒洲忽然問道。
小樑微微一愣,“咱們今兒個一直在外面,府上沒人來交代過。”遲疑了片刻,小樑猛地一拍頭,糟了!怎麼把這茬給忘了,他面色一白,急忙說道:“我想起來了,早上聽府上的人說起過,二姨太偷人,導致小產,她身邊的丫鬟爲了清白還撞牆了……”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蔣寒洲微微吸了一口氣,步子一轉,往丫鬟們離去的甬道走去,邊走邊軍裝,接過小樑手中的一件貂絨的風衣套上。
“少爺你去哪兒?明華臺在這邊呀。”小樑急忙追上前去。
蔣寒洲忽然轉身,指著他,“別跟來。”
小樑微微一愣,頓時一臉委屈的站在原地,眼見著蔣寒洲的背影消失在甬道盡頭,不由得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這張嘴,真該打!
蔣寒洲一邊將釦子扣好,一邊不顧丫鬟們異樣的眼光,徑直來到杏花閣,天已經大亮,杏花閣內房門緊閉,庭院裡落梅繽紛,枯葉層層,一片寥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