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蔣寒洲的腳邊倒了一片拼酒的人,幾名還未倒下的宿醉日本軍官,將女子的絲巾纏在額頭上,一邊唱著一邊在木質地板中央跳大舞。
山田面帶笑意的看向蔣寒洲,拍著他的肩膀說,“蔣督統的表現,大大的好,我很滿意,以后讓我們一同為大日本帝國效忠,共創大東亞共榮圈。”
蔣寒洲就笑,擁著懷里的藝妓耳鬢廝磨。
這一夜過后,錦縣所有人都知道,蔣寒洲性情大變,曾經頂天立地的蔣督統,對山田卑躬屈膝,甚至殺人不眨眼,陰晴不定,誰都出賣,誰都敢殺,就連自己的妻子也不放過,當真是畜生不如的東西。
毗鄰山外翻了天,然而大山深處卻悠然自得的閑適,戰火紛爭沒有燒進來,停云喝了藥,坐在門檻上曬太陽,手中為溫錦懿縫補著一件外褂白袍,這兩個多月以來,她被溫錦懿養的很好,雖然內心對俊逸牽腸掛肚,但在溫錦懿悉心照料下,倒是胖了些,鵝蛋臉快圓潤成了蘋果樣兒了,眼角眉梢都是溫婉淡靜的氣息。
她剛咬掉針線的一角,忽聞炮火聲四起,縣城的方向傳來狼煙滾滾,土坯房被震的沙土簌簌撲落下來,停云嚇的一哆嗦,以為只是山匪之間的惡斗,可是炮火聲整整持續了兩日,縣城方向的上空霧霾密布,她才察覺到了不對勁,千萬不要打仗,千萬不要是打仗,心一慌,她第一反應是想到了俊逸,傻妞應該已經見到俊逸了吧?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往返足夠了,如果傻妞回來了,一定會聽說她和溫錦懿的事情,也或許會聽人說她逃進了這座山中……
而此時,溫錦懿站在懸崖峭壁的山頭,冷冷看著臥龍般繁復盤踞的綿延山脈,靜看火光之中的戰爭盛宴,沉默的聽著身邊人的匯報。
他的身后站著四名黑衣男子,其中一人便是阿俊,阿俊此時眉眼冷徹,脖頸還有爆炸留下的傷口,他面有不安的立在原地,沉聲道:“蔣寒洲……叛變了。”
溫錦懿眉心一冷,目光冰冷的注視著山腳下。
阿俊惴惴不安道:“原本以為……原本以為這次他死定了……沒想到他……忽然……”
溫錦懿手中拎著一條翠綠的枝蔓,輕輕拍打著手心,漫不經心道:“原本以為。”
阿俊面色慘白下去,忽然單膝跪地,“是屬下大意了,屬下見秦貴每天折磨蔣寒洲,就想著讓他多吃點苦頭,原本說是三天后槍決的,沒想到……沒想到蔣寒洲那種人會叛變。”
“沒想到?”溫錦懿輕笑了一聲。
阿俊額上的冷汗蹭蹭冒了出來。
“所以,寒洲不僅活著從獄中走了出來,還被山田重用了是么?”溫錦懿微笑看向阿俊。
阿俊下意識握緊了拳頭,“……是,他親手槍殺了袁玉然,博得了山田的信任。”
另外三個人見溫錦懿笑容愈發濃郁,臉色齊齊蒼白下去,他們跟了這位主子這么多年,知道他越是生氣,便越是笑的毛骨悚然,其中一個人戰戰兢兢的走了出來,“是屬下失誤……暗殺蔣寒洲是屬下的職責,但……”
“但是你見他受盡折磨,所以就掉以輕心。”溫錦懿眉眼低垂,唇角含笑,手中的枝蔓在指尖撩撥過柔柔的觸感,“一命,總要抵一命,只是你的命如何抵得上寒洲的命。”
話音落地,那名站出去的男子額角的青筋一跳,沉重的低下頭,面色慘白道:"是屬下失職,望主子放過我的家人。"說完,他忽然拿出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就是一槍,血濺當場。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無論是拿別人的命,還是自己的命,從來眼都不眨,阿俊站在溫錦懿身前,替他擋住了噴濺的血跡,隨后沉沉的低著頭,立在一旁,等待溫錦懿發話。
山風吹散了山頂上薄薄的霧,從遠方輪輪而過,溫錦懿把玩著手中的枝蔓不出聲,清風將他額前的碎發吹的獵獵翻飛,連著唇角微笑的弧度都覺冰冷。
身后的三人更不敢做聲。
許久,山腳下傳來爆炸聲,阿俊忍不住道:“是蔣寒洲。”見溫錦懿不說話,阿俊繼續道:“蔣寒洲以追擊反叛者為由,從山田手中要了一支十余人的小分隊,瘋狂的對毗鄰山進行突圍,今天是第二天了。”
“山田讓他帶兵?”溫錦懿若有所思的問了句。
阿俊猶豫道:“蔣寒洲對國民黨內部潛伏在錦縣關東軍內的特務了如指掌,他每日都會找出一兩個人交給山田算作交代,此外……他還親手槍殺了袁玉然,所以山田對他的表現很滿意,屬下調查過,蔣寒洲故意放了幾個反叛者進山,借著這個名頭,名正言順的搜山,加上趙子龍暗中幫助,咱們設下的埋伏擋住了他們第一輪攻擊,怕是擋不住第二輪第三輪。”
“所以,寒洲是真的叛變了么?”溫錦懿淡淡問了句,面色沉冷了下來,唇角勾勒一抹笑容,這盤棋他算準了每一顆棋子的路數,唯獨沒有算到蔣寒洲會叛變,他忽然低低笑出了聲,寒洲這是被逼上絕路了么?好一招絕地反擊,如果換做他,這種絕境中,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真是漂亮的一擊,不僅脫下了那層限制他自由的軍裝,還擺脫了國民政府的控制,現在的蔣寒洲,披著叛徒的皮,終于可以為所欲為的反擊,肆無忌憚的犯罪,寒洲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聰明了?
是真叛變了?還是權宜之計呢?
溫錦懿丟掉了手中的枝蔓,慢慢道:“這么好的機會,如何能放棄呢。”
阿俊等人微微怔了一下。
溫錦懿眉目微斂,“既然他要進來,那便放他進來,也不枉我給他留下了線索,能活著進來,就看能不能活著出去了。”
阿俊清楚眼前這位主子的報復心,蔣寒洲讓他入過獄,他便以同樣的方式讓蔣寒洲入獄,付出的代價也更慘重,只是阿俊不不明白,主子如果與舒小姐掉入水中,可就此制造假死的假象,讓蔣寒洲無蹤跡可尋,但是為什么主子非要留下一件舒小姐的血衣,讓蔣寒洲追蹤呢?這是算著他會出獄?還是故意讓他眼睜睜的看著舒小姐落入主子手里,救而不能,折磨他?想到這里,阿俊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立時頷首,遲疑道:“既然這樣,要不要余愛國暗中增派兵力?”
溫錦懿看了阿俊一眼。
阿俊忽然覺察自己多嘴了。
正在這時,一名黑衣人健步如飛的攜著一個人跑了過來,低聲道:“主子,發現這個女人,鬼鬼祟祟的往村子里去。”
溫錦懿站定看了眼。
一個身穿碎花襯衣,遍體鱗傷的姑娘趴在地上,滿臉炮火的熏煙,雙眼憤恨的盯著他。
盡管這樣,溫錦懿還是認出了她,怔了一下,微微皺了一下眉,“傻妞?”
傻妞像是一頭瘋狂的獸,瑟瑟像這溫錦懿撲去,卻被一名黑衣男子給打趴在了地上,痛苦的咳嗽起來。
溫錦懿細細觀察傻妞的表情,深不可測的黑眸里掠過一抹笑意,他說,“你都知道了?”
傻妞喉嚨里發出尖銳的聲音,像是恨極了他。
“哦,我怎么忘了,你去了武漢。”溫錦懿微微一笑,“長叔又多嘴了是么?”
傻妞憎恨的雙眸里閃爍著吃人一樣的光,她忽然再次撲上前去,一只手抓住了溫錦懿的領口,后被阿俊硬生生扯了下去。
溫錦懿眉目柔和的看著她,“你這個樣子,我怎么放心讓你去見阿舒呢?”
傻妞一邊咳嗽一邊發出瘋狂的嘶鳴,張牙舞爪的再次向溫錦懿撲去,她曾經有多喜歡溫錦懿,此刻就有多憎恨他。
溫錦懿拿出懷表看了眼時間,慢慢道:“這個點了么?再不回去阿舒該擔心了。”思索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怎么處理傻妞,笑道:“你這么喜愛阿舒,那就為阿舒做最后一件事如何?”
阿俊見溫錦懿面色不對,心里咯噔一聲,急忙提醒道:“主子,這個姑娘是舒小姐的……”
不等他說完,溫錦懿淡淡說了一句,“阿舒身邊有我一個就夠了。”
阿俊面色微微一變,頷首應了聲。
傍晚的毗鄰山間透著悶熱,山大林深,遮天蔽日的碩大葉子高聳入天,遮住了縫隙里的視線,除了蒼翠的綠,還是蒼翠的綠,像是一片漂浮在陸地上的綠海,波瀾壯闊的浪浪巍峨。
半山腰上,一行人正進行第二次突圍,為首的男子著白襯衣,黑色平角褲,黑色皮鞋,眉眼冷戾,昂首看著山頂,他仿佛通過漫漫山林看見了站在山巔上的男子。
他的身后站著十余位關東小兵。
趙子龍帶著士兵匆匆走了過來,“末將擅自帶兵前來。”停頓了一下,他繼續道:“您入獄的這些日子,末將已經摸清了底細,之所以這么難突圍,一是因為地勢,毗陵山兩面懸崖,一面環水,一面環山,環水和環山的地方有重兵埋伏,末將覺得溫錦懿不可能帶兵,這些兵的來源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余愛國暗中支援,一種是日本兵,從這次事件來看,溫錦懿私底下和日本人來往密切,應該存在某種交易,受日本人保護。”
蔣寒洲沒有說話,只是抬了抬手,關東兵進行第三次突圍,他幾乎帶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赴死氣勢,勢必將停云從溫錦懿身邊帶回來。
爆炸聲又起,槍聲如鞭炮雜亂無章,響徹在山林間。
遲遲久攻不下,蔣寒洲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忽然拿過一側關東小兵遞過來的步槍,三五步便踏入了叢林里。
瘋狂的進攻一輪又一輪,仿佛日本關東小兵的命都不是命,他不再為戰士們惜命,不再思前顧后,不再將家國天下的使命抗在肩上,仿佛只要他還活著,一條賤命陪溫錦懿玩到底。
趙子龍默然立在原地。
“副官,我們要去幫忙嗎?”一個小兵下意識問道。
趙子龍搖了搖頭,“等督統下令。”
然而蔣寒洲一直沒有命令,第三輪的廝殺再次被擋了下來,這次關東小兵只剩下兩個人,但是蔣寒洲單槍匹馬的闖入了敵人的腹地。
小兵下意識提醒趙子龍道:“副官,這樣下去……”
趙子龍皺了皺眉,確實,單槍匹馬很容易被圍攻,督統根本沒有考慮后果……這種打法太不要命了……他不忍心提醒蔣寒洲這是無用之功,這座山太難攻克了,此前他已經嘗試了無數次,地勢對他們不利。
更激烈的炮火聲之后,此起彼伏的爆炸終于停了下來,趙子龍小跑上了半山腰,到處都是死尸,埋伏在高處的士兵端槍齊發,子彈如箭矢萬箭齊發。
蔣寒洲瞇起眼睛,帶著橫掃千軍之勢迎面而上,像是一只矯健的獵豹,敏捷的閃過流彈的襲擊,飛快的穿梭在林間,打亂了敵人的陣法,赤手空拳闖入敵人腹地的對壘溝壑之處,他的闖入擾亂了敵方小兵的步調,慌成了一鍋粥。
趙子龍驚訝地低呼,“督統,小心!”
話說到一半,他便愣住了,因為他發現……居然有關東小兵從山頭跑了下來,前后夾擊將埋伏在暗處圍攻的士兵擊殺。
趙子龍一瞬間分不清是敵是友,手下意識按在槍套上。
卻見蔣寒洲拿下了殺傷力最強的沖鋒小兵后,大步向著山頭的那些士兵走去。
趙子龍見狀,這才松了一口氣,看來是友軍,他忽然有些暗暗佩服蔣寒洲,在經歷了那樣非人的虐待后,居然還可以臨危不亂,他以為蔣寒洲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只知道廝殺,沒想到他是用自己當做誘餌,為后方突圍的士兵打掩護,那些士兵應該都是從斷崖處攀巖上來的吧,兩天時間足夠了。
其中一名關東小兵沉聲道:“山里利用地勢設置了三道關卡,兩面斷崖處是守衛最薄弱的地方,我們雖然突圍了第一道關卡,還有兩道更兇險,山間的村莊里也有重兵埋伏。”
談話間,不遠處的草叢里忽然傳來簌簌聲,一個黑影忽然從半山腰上滾了下來,伴隨著痛苦嗚咽的人聲,看樣子是個人。
眾人皆是一驚,齊齊拔槍,四散開來。
待那黑影停了下來,眾人漸漸聚攏,定睛看去,齊齊倒抽一口冷氣,居然是個女子。
蔣寒洲冷冷的打量她,似乎認出了她是跟在停云身邊的那個丫頭,好像叫……傻妞。
傻妞被人裝進了麻袋里,露出了頭戰戰兢兢的望著蔣寒洲,她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著,想要說什么,除了發出嗚嗚啦啦的聲音,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是拼命的扭動身體。
蔣寒洲緩步上前,傻妞忽然哭著往后退,她拼命的搖頭。
但是蔣寒洲還是察覺到了異常,大步走過去,一把撕開麻袋,狠狠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傻妞身上綁著炸彈,引線眨眼間燒到盡頭。
ps:寫諸如此類的小眾文,能護住溫飽已屬不易,感謝新的讀者前來,感謝老讀者沒有離開。
這本書會免費更新到完結,但是完結后將倒V上架,也就是付費,所以大家跟上我免費的步調,或者攢幾章看幾章,爭取更新和同步,不然完結后就要收費了。